第六十三章 因緣再續
劉恆聽到許負的名字,眼神一凝,說道:「此人就是當ri為母后算命之人?他當ri說,母後有生天子之命,如此說來,此人果然有鬼神不測之機,不過······」他看著鄧通,淡淡問道:「你是如何知道許負的?莫不是因為當ri許負為母后算命之時你也在場?」
鄧通心中微凜,但是卻小心回答道:「陛下說笑了,許負為太后算命之事,已經過去三十年有餘,那時候還沒有奴婢呢!」劉恆笑了笑,並不言語。鄧通續道:「奴婢之所以知道許負,是因為許負也曾為奴婢看過相。」劉恆眉頭一皺,問道:「有這等事?!」
鄧通點了點頭,道:「那時還是呂后當朝,奴婢只是宮中小小的太監,又一次跟人出去採辦宮中之物,遇到一個敝袍褐衣的老人,說奴婢命相奇特。奴婢當時閑來無事,就讓他看了一下,他說奴婢面相太過清秀,本來是沒有什麼富貴,可是因為眉間有一顆小痣,必遇貴人,一生富貴,但是······」劉恆正聽他說著,他卻突然沉默,便問道:「但是什麼?」鄧通道:「奴婢也不知道,他只是說到這裡,就搖頭走了。」劉恆冷笑道:「難道他以為跟你還有再見的可能,或者說他為你看相只是為了接近朕?哼,若果真如此,朕倒要見識一下,此人是不是真的有如此神機······」他說著,轉頭看著鄧通,說道:「鄧通,你去將此人請來,朕要見他。」
鄧通微微一遲疑,道:「只是,聽聞他從來都是遊盪天下,居無定所······」他說著,看著劉恆臉sè不太對,終於還是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低聲道:「諾!」劉恆隨即轉頭看了看窗外,心道:「他若是果真為了見我,何用你去找他?他會自己找來的······說起來,他數十年前為母后看相,難道果然知道我今ri的地位?人世間果然有此奇人異士?」想到此處,他忽然皺眉,眼神也瞬間變得有些凌厲。
鄧通雖說是接了劉恆的話,但是要真的想找到許負還真的是一件難事,眼看著過去半個月的光景,但是許負還是沒有一點蹤影,而劉恆卻接連多ri被噩夢驚醒,到後來劉恆就不再讓妃嬪侍寢,免得讓她們看到自己夢魘的情境。劉恆問過鄧通多次,但許負仍舊神龍見不見尾,無處可尋,鄧通也只能徒喚奈何而已。劉恆經過多次的夢魘,身子更加不好,每ri眼神昏暗,整個人也是恍恍惚惚的。薄太後過來看了,卻也是束手無策。劉恆雖然身子抱恙,但是卻一直處理政事,絲毫沒有懈怠的意思。
這ri他正在宣室迷迷糊糊的看著奏章,忽然被一陣快而來的腳步聲驚醒,他皺眉正要呵斥,卻見鄧通奔了進來,口中叫道:「陛下大喜,奴婢幸不辱命,將許負帶來了!」劉恆心中大喜,但隨即皺眉說道:「你不是說許負行蹤不定,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鄧通啊了一聲,道:「回陛下,並非是奴婢找到的他,而是他突然來找奴婢,奴婢這才將他帶來未央宮。」劉恆聞言冷笑一聲,隨即又肅容說道:「宣他進來。」鄧通行了一禮,回身趨了出去。劉恆當即正襟危坐,看著殿門處。
過不多時,鄧通和一個老人走進殿中。劉恆凝目看了過去,只見那老人敝袍褐衣,眉目低垂,分明就是一個尋常的老人而已。但劉恆既然已經知道他是許負,如何敢輕視他?細心查看之下,卻覺許負眼睛雖然渾濁,但是眼神中卻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清冷之意。劉恆心中一凜,許負已經走到他身前十步遠的地方。劉恆饒有興緻地看著許負,想看看這位旁人口中說的奇人到底有何不同尋常之處。
許負站定,抬眼看了看上端坐的劉恆,微微頷,說道:「陛下,老朽有禮了!」劉恆微微皺眉,一旁的鄧通面sè一變,他知道劉恆最在意的便是禮節,如今許負只是頷為禮,如此倨傲,只怕他心中早就已經不滿。鄧通有心想提醒許負,但許負是奇人異士,難免高傲一些,自己更加不能提醒他,正在擔心之際,卻聽劉恆開口說話,但是語氣中已經帶了一絲的冷意:「老先生雖然身在江湖,但是朕在朝中也往往聽聞你的事情,不過,朕心中有一些疑問,想要問問老先生。」許負渾濁的眼睛眨了一下,淡然道:「不知陛下有何疑問,老朽若是知道,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劉恆看著許負,緩緩說道:「朕聽聞你曾為太后看過相,說她會生出天子,此事果然是真的?」許負頷道:「不錯······」劉恆盯著他,冷然道:「你如何知道太後會生出天子,難道你知曉往古來今之事?」許負笑了笑,道:「老朽不過是凡夫俗子,如何能夠知道天機?」劉恆皺眉,他看到許負這個樣子,那是斷然不會告訴自己的,轉眼瞥見鄧通,又道:「鄧通當ri在長安不過是一個奴婢,你如何知道他以後大富大貴?還是你知曉太后內里的謀略,同樣知曉了鄧通的身份,所以接近他?你的目的就是通過鄧通來見朕,就是為了今ri之事?!」
許負聞言,笑了一下,說道:「陛下為何會這麼說?」劉恆冷笑道:「鄧通身份低微,你難道是閑來無事,所以為他看相的?」許負點頭道:「陛下好眼光······老朽為鄧通相面,確有私心。」劉恆哦了一聲,道:「什麼私心?」
許負眼中露出追憶之sè,慢慢說道:「老朽本是農人,一心躬耕,riri高歌《擊壤》,以為一生就如此過去,誰料天道不測,妻兒相繼離世,老朽悲痛之餘,也有離世之心。但幸而被一個儒生勸阻,他在老朽家中住了五ri,每ri只是誦經讀典,離去之時,因為心中慚愧,所以贈老朽一本《周易》,算是回報。老朽閑來無事,所以看了幾頁。書中有易理圖案,可能老朽果然有天分,竟然略窺門徑。後來老朽多方求教私塾先生,得以通讀此書,自此得窺天道。相人之道,看起來高深莫測,其實卻有跡象可循。而老朽自此後觀人,大略知道其人一生遭遇。」
他嘆息一聲,續道:「雖然同是為人,但每個人的遭遇不同,便會有不同的命格。有人一聲大起大落,起伏跌宕,有的人卻是平平淡淡,碌碌無為,並無任何出彩之處。世間之人,平淡者多,但真正出彩之人卻極少······而所謂領袖群倫者,因為地位太高,一舉一動皆是受人矚目,自然境遇不同。老朽所樂於去看的,便是這一類人。」劉恆看著許負,微微皺眉,道:「如此說來,朕也是你樂於去見之人了?」許負頷,說道:「當ri老朽偶遇薄姬,她於戰火紛亂之際仍然沉穩端莊,天生貴氣,ri后自然並非池中之物。老朽既然知道薄姬,一切之事都順理成章。鄧通當ri在長安,老朽忽然想起素未謀面的陛下,所以才來了興緻為他看相,如此便有了今ri之事。」
劉恆聽著他說的這些,一時只覺難以置信,良久之後,他才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朕知道了······只是朕有些好奇,你為鄧通看相之時還有什麼話沒有說?」許負眉頭一皺,看著劉恆,似乎想從他面上看出什麼,但是如今劉恆已經三十餘歲,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沉不住氣,他的面sè一片淡然。許負思忖片刻,說道:「回陛下,鄧通面相太過秀美,本來是沒有什麼富貴之氣,但若是能遇到貴人,自然可以附驥尾而富貴,但他最終是會飢餓而死!」劉恆看了看鄧通,見他微微有些局促,便笑道:「老先生果然以為是這樣嗎?」許負緩緩點頭。
站在一旁的鄧通已經滿頭都是冷汗,劉恆和許負的言語他全部都聽在耳中,他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劉恆問他後來的時運,便是要試探許負的深淺。鄧通知道自己是奴婢,自己的富貴榮華全都是劉恆給的,若是許負說自己會一生富貴平安,那劉恆眨眼間就可以降罪於自己,或許馬上就會殺了自己。而許負說自己ri後會有厄運,便減免了自己的當下之災。他心中自然感激許負,但是同樣為他捏了一把汗。
劉恆盯著許負看了一會兒,忽然哈哈笑道:「老先生,你這是在跟朕設下一個緩兵之計嗎?就算如此,你口中說的鄧通的結局也不可能出現······」他大袖一揮,高聲說道:「你要知道,他的富貴是朕給的,朕要他富貴一生,難道他還會貧困飢餓而死?當真是笑話!」他冷笑一聲,隨即對著鄧通說道:「鄧通,西南蜀地新近開挖一座銅山,你本是蜀人,ri后朕將此山賜給你,允你可以自行鑄幣,保你一聲富貴。朕倒要看看,你富甲天下之後,還怎麼飢餓而死!」鄧通忙跪下道:「謝陛下賞賜!」但他雖然口中這麼說,心中仍舊嘀咕:「許負說我會餓死,這會不會也是真的?」一時心中忐忑,對於劉恆的賞賜倒不是那麼上心了。
劉恆說完之後,冷笑地看著許負,許負神sè卻始終都是淡然的,緩緩說道:「陛下,無人能知道明ri會生什麼事情,老朽的對錯與否,後來人自然能夠看到。」劉恆笑了一下,道:「老先生既然將自己說得神乎其神,但你可知道朕為何要找你來此處?」許負白眉一皺,說道:「當是為了青玲玉璧之事。」劉恆笑道:「老先生說錯了,朕這一個月來,總是無法安眠,而且每ri都會做噩夢,朕懷疑此事和鬼魅有關,先生說什麼青玲玉璧,怕是錯了!」
許負捋須問道:「陛下說此事與鬼魅有關,不知陛下是受何人的鬼魅侵擾?陛下乃是天子,尋常鬼魅如何能近身?」劉恆冷笑道:「老先生不知道朕口中說的這個鬼魅是誰嗎?」許負坦然道:「老朽不知。」劉恆看著許負,眼睛眯縫起來,隨即淡然道:「那個人是劉章,往年的朱虛侯,城陽景王。」許負看著他面上不易察覺的一絲戾氣,微微嘆了口氣,道:「原來是他。」劉恆緊盯著許負,等著他說話。
許負深吸了口氣,隨即道:「老朽往年曾經與朱虛侯有過一面之緣,也知道他手中有一塊青玲玉璧。朱虛侯雖然離世,但是玉璧還在,如今玉璧無人可以倚仗,是以成了無主的魂魄。況且它是在這未央宮中,只怕早已經沾染了妖戾之氣,它出來侵擾陛下,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劉恆連連冷笑,說道:「荒謬!玉璧乃是死物,如何能夠害朕?老先生這番話是無稽之談吧!」許負笑了笑,想了一下,問道:「不知這玉璧現在在何處?」
劉恆微微一皺眉,鄧通會意,說道:「當ri皇后是將它放在了高帝廟中,這些年一直沒有人動它,應該還在高帝廟中。」許負點頭道:「既然如此,請陛下隨老朽去高帝廟一行,如何?」劉恆微一踟躕,慢慢站了起來。鄧通連忙跑出宣室去安排御輦。
高帝廟中。
劉恆看著眼前昏暗的高帝廟,似乎當ri的一幕又重現在眼前,他冷哼一聲,抬腳走進了高帝廟,鄧通緊隨其後,許負隨即也走了進去。
劉恆在高祖畫像前站定,淡淡說道:「鄧通,去將那塊玉璧拿出來,朕倒要看看它有什麼稀奇之處!」鄧通諾了一聲,轉過左邊,躬身伏低身子,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子,手中已經多了兩塊青鬱郁的玉璧。劉恆瞥了一眼,見玉璧上還有幹了之後凝結的血跡,但是已經變成了黑sè,尤其是玉璧斷裂的地方,碧油油的有些嚇人。鄧通雙手捧著玉璧,但手卻不自禁地顫抖,臉也別到一邊,只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彷彿是冥冥之中有人在燭火照不到的黑暗中看著自己一樣。
許負卻是盯著那塊斷作兩截的玉璧,眉頭皺了起來,隨即輕輕嘆息一聲,低聲說道:「你本是昆崙山奇石,如今卻為人捐棄世間,受塵垢蒙蔽。恍惚二十餘年,你難道還沒有看清世事?」玉璧在他手中,已然泛出清冷的光,沉靜一如往常。劉恆聽許負這樣跟玉璧講話,突然覺得十分可笑,忍不住冷笑道:「先生這是在跟玉璧說話嗎?玉璧乃是死物,難道你真的以為這玉璧裡面有劉章的魂魄?!」
許負抬眼看著一旁的劉恆,捋須問道:「不然,陛下以為如何?」劉恆皺著眉頭,卻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許負淡然一笑,道:「天地萬物,皆是生而有靈。青玲玉璧產於昆崙山,更是秉承天地靈氣。劉章自從周歲就將它帶在身邊,長此以往,玉養人,人養玉,玉璧便有了劉章的秉xing,這有什麼奇怪的······」劉恆看著靜靜躺在他手上的青玲玉璧,皺眉道:「有這等事?」許負只是嘴角一牽,卻沒有說話。
劉恆看著他故作神秘的臉,皺起了眉頭,緩緩開口說道:「如先生所說,朕這兩個月來都是劉章的魂魄在暗中作祟,不知先生要如何解救?」許負沉默一下,隨即環視昏暗的高帝廟,皺眉道:「老夫會施法將劉章散在未央宮中的不平之氣收服,將他的執念封印在青玲玉璧里······只是此法太過兇險,老夫也不知道有幾分勝算。」劉恆面sè一變,道:「先生需要什麼,儘管吩咐,但朕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許負看著劉恆,慢慢點頭,隨即道:「請陛下派遣八八六十四名甲士環住高帝廟四周,片刻不能離開。劉章魂魄暴戾,有這些甲士,當能和劉章在氣勢上爭勝。至於陛下,只需在高帝廟外等候便是,老夫會在夜半子時施法,一個時辰當能降服厲鬼。到時候,若是陛下見到此玉璧合而為一,便是大功告成,自此就能高枕無憂了。」劉恆聽著他說的這些,不禁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半信半疑地問道:「當真如此?」許負捋須頷。
劉恆斟酌良久,終於還是說道:「鄧通,你帶先生去沐浴凈身,再按先生的吩咐,調御林軍六十四名甲士,聽侯調遣。」鄧通躬身說道:「諾!」
夜sè如墨,緩緩佔盡了整個未央宮。雖然每一處宮殿都是燈火通明的樣子,但是夜sè靜的詭異,靜的有些怕人。整個未央宮的人,似乎都知道今晚的大事一樣,戰戰慄栗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稍動,彷彿在這個沉默的未央宮裡,真的存在那些根源於人想象之中的魂魄一樣。
劉恆站在高帝廟外,看著眼前靜穆的高帝廟。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慨來,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往常疏忽的問題。如今自己已經當了十二年的皇帝,但是十二年裡,自己來過高帝廟幾次?他ri常專心於政事,也從來都沒有留意,薄太後來過這裡幾次?
劉邦駕崩之時,劉恆還只是一個孩子,對於那時候的事情已經沒有多大的記憶了,而且當ri劉邦和薄夫人為了免除呂雉的猜忌很少見面,所以劉恆對劉邦其實並沒有多少記憶,他反而對劉邦駕崩之後,薄夫人帶著他ri夜兼程趕往代地的記憶很是深刻。這些年來,他也從來對未央宮裡的高帝廟有所留意,彷彿自己跟他並沒有多少關係,而對於高帝廟中懸挂著的劉邦年輕時候的畫像更是感覺陌生。
劉恆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他輕輕哼了一聲,問道:「鄧通,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一旁的鄧通卻是一直在留意著時辰,聞言忙道:「回陛下,已經亥時三刻,離子時只有一刻時間了。」劉恆哼了一聲,冷笑道:「許負說他能降服劉章的魂魄,朕倒要看看,他能鬧出多大的動靜!」鄧通微微低頭,沒有說話。對於許負,鄧通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基本上是他說什麼,必然會有什麼事情生,他說自己能夠將劉章的魂魄重新封印在玉璧里,雖然這種事情的確匪夷所思,但他二話不說也會相信。
時間一刻一刻地流逝,劉恆雖然嘴上言語不屑,但是臨此境地,也不禁有些緊張,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高帝廟的殿門,似乎想看出什麼不同尋常的景象。但是夜風冷冷,子時雖然過去,但是高帝廟中卻絲毫沒有其他的動靜。劉恆不禁皺起了眉頭,嘴唇緊抿,卻是沒有說什麼。鄧通卻微微有些緊張,心中一緊張,自然有些疑神疑鬼,彷彿覺得前面站著的甲士分明便是劉章的面容,但是眼神一凝,卻又顯然不是。
他正在心中感嘆自己胡思亂想,卻聽一旁的劉恆冷然道:「許負在搞什麼鬼?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鄧通啊了一聲,道:「這個······這些方術之人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先生既然已經這樣說了,陛下就耐心等候一個時辰,到時候自然見分曉了。」劉恆沉默了一下,轉頭看著鄧通,淡淡說道:「朕聽聞這些齊人異士都有飛天遁地之能,你說,許負已經接連五個時辰沒有什麼動靜了,他是不是已經不在高帝廟中了?」鄧通一愣,苦笑道:「不······不會吧?」劉恆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鄧通想著劉恆方才說的這些話,心中也是暗自嘀咕,心道:「許負乃是我引見給陛下的,若是他真的潛逃的話,那······」想到此處,他不禁心中一緊,心道:「許負以我後來之事跟陛下打賭,難道我的慘淡結局便是因為許負?!」這麼一想,心中更是驚疑不定。他也不知道胡思亂想了多久,卻聽前面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抬頭一看,不禁呆了。
高帝廟的殿門高六丈,寬四丈,雖然全是木製,但平ri打開殿門需要四個甲士全力推動,方能打開,但是如今殿門卻緩緩在眾人面前打開,劉恆隨即看到了許負的身影,而看到許負之後,卻更加讓人覺得驚異,殿門還在慢慢開啟,但是許負只是站在當中,雙手甚至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沒有接觸到殿門,但笨重的殿門就這樣詭異地慢慢開啟,直到完全打開。
鄧通看到許負的身影,不禁舒了口氣,他看到這一幕,卻沒有覺得有什麼,許負本來就是能人異士,旁人辦不到的事情放在他的身上,就算自己不知道,那也只能當是理所當然。只見許負抬腳走出了高帝廟,緩緩走下台階,走到了劉恆的身前。
劉恆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許負,方才天幕上的烏雲沉沉也全部散盡,露出清冷的月光。月光照在許負身上,更為他增添了一絲神秘,似乎這個時候,許負的身上才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劉恆垂下眼帘,看著許負的手。但許負身著寬袍大袖,雙手都隱在大袖之內,他微微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復又抬眼看著許負,問道:「先生,如何?」
許負神sè不變,緩緩抬起左手,只見他手上赫然拿著一塊玉璧,通體青翠,淡淡清冷的月光照在玉璧上,似乎玉璧里的綠意在緩緩流動一樣,動人心魄之外,微微顯得有些詭異。劉恆細心查看之下,只見玉璧中間橫著一絲血sè,痕迹正和從前玉璧斷裂的地方一樣。劉恆眼神一凝,問道:「先生,劉章的魂魄已經在這塊斷玉之中了嗎?」許負點頭,看著玉璧道:「陛下眼前所見,玉璧之中是否有綠絲在緩緩流動?那便是劉章的魂魄了······如今劉章被困在青玲玉璧當中,再也不能輕易出來害人,陛下至此之後,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劉恆面上卻沒有什麼喜sè,一雙眼睛只是注視著許負,緩緩說道:「先生的意思是,若玉璧損毀或是出了什麼變故,劉章還會再出來?」許負有些驚訝地看著劉恆,隨即點頭笑道:「陛下果然聰明,便是這個道理了。如今劉章僅存的魂魄都被封印在玉璧里,不會再出來害人,陛下就算是將它ri夕帶在身邊都沒有什麼事情······」劉恆哼了一聲,冷笑道:「朕會將它帶在身邊?!」
許負聽他言語中的不屑之意,微微低頭,卻是沒有再說什麼。劉恆又掃了一眼玉璧,道:「鄧通,你將這玉璧好生收藏起來。等到朕大限之期將至的時候,朕就將這玉璧摔碎,看能不能再見到劉章!」鄧通聽他言語中的冷意,渾身一個激靈,凜然道:「諾!」劉恆卻是沒有再理會他和許負,袍袖一甩,大踏步而去。
鄧通微微愕然,隨即看著許負,道:「陛下連著月余沒有好生休息過了,這一番多虧了先生降妖除魔,為陛下解了後顧之憂。陛下這番心神懈怠之下,禮數若是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先生見諒!」許負頷道:「老夫知道。」說著將玉璧遞還過來。鄧通伸手接了,卻是恭聲道:「奴婢送先生前去安歇!」許負沒有說什麼,鄧通見他肯,便當前帶路。
鄧通走了一會兒,忽聽身後的許負淡然問道:「你是不是心中還有疑問想要問老夫?」鄧通身子僵了一下,隨即又邁步向前走,口中道:「這些俗事自然瞞不過先生的眼睛······先生先前說的奴婢的命格之事······是真的嗎?」許負淡然道:「你以為是,那就是,你若不信,那也就不是了。」鄧通蹙眉說道:「先前陛下曾跟奴婢提過,說先生說的魂魄之事,乃是『信則有,不信則無』,果然是這樣嗎?」許負冷笑道:「陛下是知道其中的道理,但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若是果然不信,為何會被邪氣所侵,以至於不能成寐?你若是不信老夫說的,方才又為何問自身命格?」鄧通頓時啞口無言。
二人又這般沉默地走了一刻光景,鄧通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先生,奴婢自然是信先生所說的,先生說我會餓死,敢問先生有沒有什麼解救之法?」許負淡然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你若想避禍於無形,只怕很難。」鄧通站定身子,看著許負,道:「先生要什麼?只要是奴婢能力所及,先生要什麼我都答應!」許負看著鄧通,淡然說道:「老夫要你一身的富貴,你可願意給老夫?」鄧通一愕,面上神情大是古怪,似乎覺得眼前的許負不可理喻一樣。
許負笑了一下,卻是再也沒有說什麼。
此事便告一段落。但是自從許負在高帝廟中「封印魂魄」之後,劉恆果然是能夠成眠,只是這月余的折騰,肝經、脾經、陽明胃經都受損,身子更是虛弱,後來經過御醫的一番調理,他的身子才慢慢好轉。但是經此一事,他似乎也看開了一些事情,對於平ri寵幸的慎夫人和尹姬也不再理會,只是一心關心朝政。
這一ri,劉恆正在專心看著奏摺,鄧通上前輕聲說道:「陛下,您該吃藥了。」劉恆微微皺眉,說道:「朕已經吃了半個月,這幾ri覺得身子已經大有好轉,這葯,朕看是不用吃了。」鄧通低聲道:「陛下的龍體乃是我大漢的重中之重,若是陛下有小恙,朝野之間難免議論紛紛,引動蕩,所以為了大漢朝的社稷,還請陛下三思。」劉恆看著一臉謙和的鄧通,微笑道:「從前你跟隨母后,也知道社稷民生的大道理,如今要用這些話來勸朕嗎?這些ri子以來,你不分晝夜守在朕身邊,對朕可說是盡心儘力,難道果真只是為了大漢朝的社稷?!」
鄧通聞言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奴婢這般也不過是盡了奴婢一個下人的本分而已,奴婢雖然愚鈍,但也知道奴婢今時今ri的地位與富貴都是陛下所賜,奴婢焉敢有其他的心思,不過就是一心侍奉陛下而已。」劉恆點了點頭,忽然冷笑道:「朕如今也只剩下你這一個知心人了,母后少來看朕,皇后如今怨恨朕,自然是不來的,就算來了,她如今目盲,也再也見不到朕······朕的至親全都不理朕了······」鄧通微微頓了一下,道:「陛下多慮了,太子殿下不是也每ri過來向陛下問安嗎?太子殿下與陛下父子情深,那是怎麼也不會變的。」
劉恆哼了一聲,道:「太子如此行徑,多半是皇后教唆,她雖然不理朕,但是太子卻德行不失,朕就算想換掉太子也沒有理由······皇后,你果然厲害!」鄧通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著「疏不間親」的道理,只能道:「陛下多慮了······」劉恆看著他,忽然問道:「鄧通,你說著普天之下,誰對朕最好?」鄧通一頓,想著自己肯定不能說是薄太后和竇氏,便避重就輕地道:「這普天之下,對陛下最好的自然是太子殿下了······」劉恆笑了一下,卻是冷冷說道:「哼,他對朕是不是真心還未可知。這段時間,他雖然也曾過來問安,但是哪裡及得上你侍奉在朕的身邊如此有心?以朕看來,朕的兒子都不及你可心!」鄧通苦笑道:「陛下言重了,奴婢不敢領功······」
劉恆抬眼看著束手而立的鄧通,冷聲道:「朕說你有大功,你便是有大功。你難道是怕和太子搶功?朕如今還活著,輪不到你去向他示好!」鄧通咽了口唾沫,卻是什麼都不敢說了。劉恆淡淡地哼了一聲,隨即皺眉道:「許負已經走了吧?」鄧通應了一聲,道:「陛下可是覺得還有不妥之處?」劉恆甩手將竹簡扔下,站起身子,說道:「朕這幾ri思量著,青玲玉璧放在未央宮裡,終究不好,但若是遺棄,難保沒有他ri之禍,朕想將它交給一個人保管······」他轉身看著鄧通,道:「你說,這玉璧由誰保管好?」
鄧通皺眉想了一下,但終究想不出什麼人,便道:「陛下,不如由奴婢······」劉恆搖頭,卻是看著小几上的竹簡,說道:「朕打算將它交給他。」鄧通有些疑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長長的竹簡上引三個隸字分外清楚——《治安策》。他心中一動,抬頭看著劉恆,劉恆卻只是負手而立,淡然道:「鄧通,你去擬旨,宣梁懷王太傅賈誼朝覲未央宮!」
三ri之後,劉恆沒有等來賈誼,卻聽到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梁懷王墜馬而死。梁懷王名劉輯,乃是劉恆最愛的少子,雖然年幼,但是愛好讀書,而且聰明伶俐,年十餘歲就封為梁懷王,因梁地近於關中,所以劉恆准他五年一朝。如今卻突然得知他墜馬而死,劉恆震驚之下,同樣大怒,責問臣下。梁王使節言說梁王是在狩獵之中,因為騎術不好,被駿馬顛下,摔斷了氣。劉恆無處泄,忽然想起賈誼便是懷王的太傅,如今懷王身死,他還留在梁地有什麼用?當即咬牙切齒地道:「快馬將賈誼帶來長安!」
十ri之後,賈誼得劉恆宣召,在宣室覲見皇帝。
已經快入不惑之年的劉恆,如今在賈誼的眼中沒有了往ri初登大寶時候的意氣風,如今的劉恆ri漸沉穩,沉穩到已經有些衰朽頹敗之氣,劉恆自然是得知了劉輯的死訊,雖然皇帝皇子眾多,但是劉恆平生只有四個兒子,竇氏兩子,餘下的妃子有兩個孩子,如今梁王身死,這天下竟然一定是竇氏囊中之物,劉恆憤怒之餘,卻也只有無奈了。
端坐著的劉恆看著邁步走進來的時候,也忽然想感嘆時光飛逝,當初那個洛陽賈生何等的風流年少,如今賈生三綹黑須,儒雅無比,只是一雙眼神卻沉靜晦澀,如同已經看透了世事滄桑一樣,那種晦澀的眼神讓他突然想起了許負。想到許負,他心中的無名之火慢慢消退,心中忽然將自己兒子的死因歸咎於宿命了。
賈誼上前行禮,依然和十餘年前在長安時候的禮節一樣,只是不同的是心境而已。十餘年前,他在長安可謂是net風得意,也曾想過自己的一槍抱負,然而文帝只以和劉章相交之事便捨棄了自己,將他貶謫到了長沙王的封地。賈誼學貫古今,但怎麼也不明白一切的因果在什麼地方,也只有假託古人,自比於屈原,不被君王信任,這一番心境如今想來,賈誼仍舊不能釋懷。
賈誼在宣室的殿中站定,正要行跪拜之禮,劉恆卻擺手說道:「賈卿,今ri朕乃是私下召見你,這些繁文縟節能省就省去吧!」賈誼搖頭道:「臣不敢!」隨即仍舊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劉恆見他執意如此,面sè一沉,隨即又顯出雲淡風輕的樣子。
賈誼行禮之後,見御座台階下擺放著一方竹席,正和上面的劉恆相對,便自行上前坐下,微微闔起雙目,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劉恆見他這個樣子,忽然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賈卿,你心中對朕還有怨懟之意?」賈誼拱手說道:「臣不敢!」劉恆皺眉看著他,沉聲道:「你在外漂泊十餘年,只有八年前回來過一次,長沙王居於蠻夷之地,尚未開化,而且長沙卑濕,你是中原人,難免不便。你心中有怨懟,朕也能理解。」他說完這些,想了想又道:「這十餘年的時間,朕也算明白了你的為人,如今也斷然不再信你和劉章有什麼勾結。你這十餘年雖然是流落江湖,但是卻心繫廟堂,連上數十道奏摺,要朕削藩,朕明白你的苦心,但此事須要從長計議,你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賈誼抬頭看著劉恆,道:「臣是大漢的臣子,不能眼見大漢社稷傾覆在即而不直言上書。臣已經盡了身為臣子的職責,至於臣的言語陛下採納不採納,乃是陛下的治國韜略。臣急於求功,陛下做事卻沉穩老練,臣不及也!」劉恆隨手將《治安策》拿了出來,淡然道:「你急於求功······哼,這倒是和他很像。這卷策論乃是你八年前進獻,如今朕才拿出來,通篇看過之後,才現你和他實在很像,連想法都一樣!」賈誼眉頭一皺,抬頭看著劉恆,默然無語。
劉恆看著賈誼,眼中冷厲之意漸消,卻是從案上拿出另一卷文書,說道:「這一份奏摺是你四個月前的上書,你可還記得裡面寫了什麼?『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於漢。其吏民徭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yu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勢不可久』,你在奏摺之中讓朕留意梁地和淮南之地,可如今呢?」賈誼皺眉說道:「陛下,如今雖說梁王身死,但梁地並無動亂,若是遣一位皇子王梁地,自然可保無虞,陛下何慮之有?」
劉恆看著他,淡然道:「你覺得立誰為梁王?」賈誼同樣抬頭看著劉恆,道:「代王劉武。」劉恆眼光一凝,道:「為何?」賈誼坦然道:「陛下百年之後,天下必然流於太子之手,太子與代王劉武乃是同母所生,兄弟之情非比其他諸侯王,梁地乃是天下膏腴之地,同樣也是淮南進逼關中的必經之地,有代王為太子守國門,縱然天下大亂,大漢可保關中基業。」劉恆冷笑道:「你焉能知道他們兄弟不會反目成仇?」賈誼肅容說道:「因為皇后還在。」劉恆手驀然攥緊,隨即他笑了一下,緩緩將手放開。
劉恆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們都說淮南之地和吳地會反,朕也不知是真是假。吳王這些年對朝廷畢恭畢敬,往ri驕橫跋扈之氣減了不少,他果然會反?」賈誼道:「吳王一反常態,其中必然大有古怪。臣聽聞吳王為表對朝廷忠心,命自己的太子留在長安,所為的不過是讓朝廷對他放鬆jing惕而已。不過吳王就只有太子一個愛子,竟然也捨得讓他留在長安,看來他所謀者大,非同小可。陛下不能不對他留意。」劉恆點了點頭,突然問道:「那······淮南王呢?」賈誼身子一震,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劉恆看著賈誼,道:「淮南王劉喜,從前只是屈居在城陽一郡之地,如今他擁有淮南之地三十六城,而且淮南民風剽悍,加上劉章的餘黨對朕不滿,你說,他們會不會先反,還是會聯合吳王反了朝廷?」賈誼喘息著道:「臣亦不知,但臣想,淮南王如今年幼,而且是城陽景王唯一的子嗣,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同樣不敢有什麼異心······」劉恆擺手說道:「沒有異心之說太過虛無縹緲,你如何能知道他們心中如何怨恨朕。朕同樣懷疑他們,所以才讓劉喜封在淮南之地,往ri他們是有異心但是沒有實力,如今朕給他們實力,就看他們是不是真的有反心了!」賈誼看著劉恆,愕然地說不出話來。
劉恆隨手將他上書的奏摺拿起,笑道:「說起來,還是你的奏摺讓朕有了這個想法。朕將劉喜封在淮南之地,若是他反了,朕自然可以從容除去心頭大患,若他不反,淮南民風剽悍,他們ri子也不好過,平ri被那些豪傑欺辱,朕也樂得如此,若是劉喜果然有能力,能夠安撫黎民,自然對朕的天下有好處。如此一箭三雕之計,朕何樂而不為?」賈誼聽他這麼說,這才恍然大悟。他從前一直都想不通為何劉恆會將劉喜封在淮南王的封地,當初劉章和劉長如同仇讎,劉喜如今做了劉長的位置,未嘗不是劉恆對劉章的羞辱。而劉長的四個兒子得知做了自己父王王位的原來是仇人的兒子,只怕對劉喜已經恨之入骨,如此劉喜便是落入四面受敵之境。劉恆雖然說此事是一箭三雕,只怕其中的內情遠遠不止於此。
劉恆見賈誼沉默,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不過劉章遺下的人才倒是不少,劉喜初到淮南,局面並非他一個小兒能控制,半月之後,他身邊如今多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倒是有些手段,不過一月光景,淮南之地晏安,那些豪傑之士走得走,留的留,這女人一手破壞了朕的安排,果然厲害!」賈誼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是哪個女子如此厲害,但是聽到劉喜無恙,便放下心來,對這個神秘的女子也沒有過問。
劉恆看著下面跪坐的賈誼,隨即看著案上的青玲玉璧,緩緩開口說道:「賈卿,你是否還記得,八年之前,朕將你從長沙召回長安,也是在宣室中,朕問了你什麼?」賈誼微微一愕,隨即道:「陛下問臣,何謂鬼神之本。」劉恆笑道:「原來你都記得······朕也還記得那ri你說的,只是當ri你舉古往今來詭秘之事,雖然朕聽得入迷,但如今卻更加惘然而已,所以朕還想再聽聽你說鬼神之本!」賈誼一陣遲疑。
劉恆咳了一聲,面上一陣漲紅,說道:「賈卿,你如今年過三十,十餘年顛沛流離,心中自然對宿命有切身之感,就如同朕傷心愛子之死一般,也全將這些歸於宿命······呵呵,宿命、鬼神,這些到底有什麼關聯?你學識淵博,能解開朕心中的疑惑嗎?」賈誼聽了,眼中登時也是一陣迷惘,過往之事如同歷歷在目一般,他面sè數變,坐直了身子,看著劉恆,緩緩說道:「如此,臣勉強為陛下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