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四章 寒荊
在隆冬時節,花園酒坊修繕工作已完成,酒坊沒有加大,但是外牆重新築過,卧房內更是布置了重重帷幔,床榻換了百年老松的松木,松香沁人心脾,床榻之上絲被裡面裝的是裘皮,是寒族的婦女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木頭被劈成等長的一小段,柴草也捋順了,整齊放在薪室,此處還有上好的炭和兩個備用的炭盆;江米秫米黍米放在儲物室;淑節釀的美酒都被搬到內宅的倉庫中,昭節夜裡被安置在儲酒室中;此時,宣容已經孕八月了,腹部鼓起,但並不覺得行動遲緩,她搬到這花園酒坊那天,正趕上天降大雪,綠梅含苞,放眼望去,天地之間一片空靈;近看綠梅,又能體悟自然的靜謐美好。
宣容在雪地里走,昭節在身後追,喊著:「姑娘,慢點,慢點,別摔倒。」
姜隰和高機站在那笑著,高機說:「作為人母,我咋就沒想到讓宣容早點搬到這花園中住,此處空曠,四季均有花木,看著心也就舒坦一些。」
姜隰說:「我倒是想過,但是一想到這夜間巡守不易,擔心安全。」
屈歸在身後說:「祖母和母親放心,孩兒已在府外設置軍士巡防,十二時辰絕無空防,這府中夜間也有粗使婆子巡守,她們白天不做任何工,只是守好晚上,就可白種府上兩畝田。」
高機問:「這花園中也有婆使巡守嗎?」
屈歸說:「以前沒有,姐姐搬於此地來住,自當安排。」
姜隰點點頭說:「不過這天冷了,也別凍壞了婆使,讓她們時不時出來看看,就回到奴婢房內,多聽聲多留意著就行。」
高機說:「母親,自從隆冬,我母親的身體就不太好,兒媳想在冬至前回去多陪陪她老人家。」
姜隰揮手說:「帶著屈歸去吧,府裡頭你就放心,有淑節還有四個婆使日夜陪著我。」說罷轉身而去,高機看著自己婆婆的背影,忽然覺得婆婆已垂垂老矣。
在酒坊的第一晚,宣容睡得很香,她都不知道為何她對這個環境竟如此的熟悉,她不知道的是青禾趴在房頂的夾層里,透過一線天然的縫隙,看著熟睡的宣容。半夜宣容餓了,拽拽床頭的鈴鐺,昭節便醒了,從酒坊大鍋中拿出煨在那裡的一碗粥糜,昭節笑著說:「姑娘,還是這兒方便,拿水端飯的都不用出了這個屋子,奴也不用害怕冷了。」
宣容說:「還是寒族的工匠巧,牆外築牆,頂上有頂,這屋內竟一點風都沒有,僅這一小盆炭,就覺得屋內溫暖如春。」
昭節在旁樂著。宣容問:「昭節,你看錐岸如何?」
昭節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說:「好是好,可那是老夫人挑著給淑節的,奴不配。」
宣容說:「還不知道錐岸喜歡誰呢。如果你倆真的情投意合,仲春時節可以出奔。」
昭節連忙說:「姑娘,你休這樣說,奴和淑節、韻節幾個奴一起長大,奴這樣做了,太不義了。」
宣容把空碗遞給昭節說:「淑節要是願意,我也就不多說了,反正天下好男子多的是,我再幫你找一個就是了。」
昭節聽到這句話竟有些失意,接過碗默默離開,這後半夜便是千思萬想,直到黎明時分才睡著。
青禾聽到「天下好男子多的是」,想到比武招親之事,心中似乎沉甸甸壓了一塊石頭。從此練武更加刻苦。
哀和微更是盡心儘力,尤其對射和劍卯足力氣,青禾上午射靶,下午舞劍。射靶百發百中后,就改成射飛鳥,有一次青禾站在微宅院之中,看到一群麻雀,彎弓搭箭,不停射,被射中的麻雀掉在花園酒坊的山坡之上。恰好宣容在院中堆雪人,遠遠看到麻雀掉落,拉著宣容去撿,雖然只撿到三隻,卻也欣喜不已,把箭拔下來,將死麻雀扔進灶坑內,只片刻香氣就飄了出來。兩個人邊搓掉麻雀表層的灶灰,便吃邊談。
宣容說:「我記得那面的將軍微的府邸吧?」
昭節說:「是,不過奴聽說以前那可是咱們府上副將寒慕的宅子。」
宣容說:「我總覺得我小時候去過,可記不清具體什麼事去的。」
昭節裝傻充愣:「奴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了?」
宣容說:「應該是和酴醾,唉,小時候的事都記不太清了。不過,將軍微雖然殘了,這射術也太高了,這小小麻雀飛在空中竟也能射中,我還真想去拜會這個微。」
昭節說:「咱們府上到將軍微的宅子也無大路,都是彎曲的小路,走不了馬車,今日又下了大雪。等開春雪化了再去。」
宣容點點頭。但屈歸聽軍士說將軍微在宅中射鳥,很是詫異,微已經殘了,跛著腳射鳥,竟把箭鏃遺失將軍府的花園中。屈歸不過十歲的孩子,即時帶著軍士跑過去,待進得院門,見院中搭著篝火,將軍微和幾個小軍士在院中烤肉呢,旁邊散落幾隻死麻雀,還有一隻雞。坐在圓木墩上的微見到屈歸,笨拙地站起來說:「在下正想著到府上謝罪呢,因天降大雪,幾個軍士想吃點肉禦寒,興緻來了,就比比射術,恐怕有箭鏃掉進貴府,驚擾內眷。」
屈歸問:「誰有如此好的射術?和當眾為本公子演示一下。」
微抬頭看看天:「小將軍,這天上那還有麻雀呢?」
屈歸抬抬頭,冬天的天空顯得格外高渺,竟無一隻麻雀。因為麻雀也是極為謹慎的鳥,剛剛亡滅許多,竟不在此地飛了。
微說:「小將軍,若不嫌棄我們寒族的將,就過來也盡一點,真是香得狠。」說罷同時遞出一隻烤麻雀和一個烤好的雞腿。
屈歸咽了咽口水,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過去吃了一個烤麻雀,說聲「叨擾」,轉身離開了。屈歸走後,青禾從內室中走出來,繼續食用烤肉。邊吃邊問:「屈府是不是有名叫錐岸的奴?」
一個軍士說:「有的,錐岸只是奴籍罷了,日子比一般百姓要強太多,錐岸的大父錐岩伺候屈老將軍三十餘年,后又自願給老將軍殉葬,他的唯一後代便得了屈府額外照料。」
「錐岸啊,那可不像一個奴,他早晚都會脫了奴籍,上次在下和別人一起喝錐岸摔跤,兩個人竟不敵,在下現在都覺得羞愧。」另一軍士說。
將軍微問:「小公子為何問到此人?」
青禾說:「只是聽說他也參與修繕屈府花坊了。」
下午青禾舞劍,一把劍舞得密不透風,能於五十招之內打敗微,但是青禾依舊不滿足,她的目的是能十招之內打敗微,或者二十招內能同時打敗兩個人。
終有一日哀興奮地說:「小公子,你現在的武功應該能和你父親打個平手了。」而此時已過了冬至,又一個春天緩緩而來。
青禾收起長劍說:「我不是什麼小公子,以後叫我寒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