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你該喚我外公
蕭祐安過來時已經摘掉了面具,此時出現在周錦鈺面前的是他的本來樣貌,周錦鈺好奇地打量著他,莫名覺得十分熟悉,開口道:
「前些日子鈺哥兒落水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但鈺哥兒看這位伯伯好生熟悉,想必您定是鈺哥兒極為親近之人,鈺哥兒見過伯伯。」
他比朱雲娘長得更像蕭祐安,尤其是越長大像得越多,當然會覺得蕭佑安好生熟悉,可蕭祐安不會這麼想,只覺得同外孫之間是什麼都阻隔不了的血脈親情。
蕭祐安沖他一笑,「不是伯伯,鈺哥兒該喚我外公。」
「外公?」周錦鈺不敢相信地撲閃著黑亮的大眼睛,「怎麼會是外公,您明明看起來和我爹的年紀差不多。」
蕭祐安挑眉一笑,伸手捏了他的小臉蛋兒一把,「乖孫,不是外公年輕,是你爹長得太著急。」
周錦鈺下意識就反駁:「外公莫要胡說,我爹永遠也不老,我爹是天下第一好看。」
蕭祐安坐到周錦鈺身邊兒,大度的一擺手,「好吧,那就你爹天下第一好看。」
「外公也好看。」周錦鈺補充道。
「比起你爹呢?」蕭祐安逗他。
周錦鈺:「在鈺哥兒心裡,爹是第一好看;在爹的心裡,肯定還是外公第一好看。」
蕭祐安哈哈大笑,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串護身流珠戴在周錦鈺的手腕上,卻發現孩子的手腕太細,根本就戴不住,只得做罷,心中升起一片憐惜。
「鈺哥兒喜歡古琴?」他問。
周錦鈺小臉兒上的表情有點兒一言難盡,他總覺得他應該喜歡,可實際上在學的過程中,實在太挫敗,他咬了咬嘴唇,道:「外公,古琴很好,鈺哥兒應該學會。」
蕭祐安摸了摸他頭,「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現在你彈給外公聽,不要管什麼指法,把你對古琴的厭惡發泄出來。」
「沒有厭惡。」周錦鈺不承認。
「你有。」
「鈺哥兒沒有。」
「你有。」
「都說了沒有不喜歡。」
蕭祐安不與他爭辯,把孩子抱到一邊兒,自己坐於古琴案后,抬手,起勢,調音,熟悉了一下手下的古琴,開始彈奏。
蕭祐安的手那簡直不是手,行雲流水,指尖的那個靈動啊,乾淨利落帥!甚至讓你對這雙手產生頂禮的膜拜,讓你願意僅僅為了這樣一雙手去死。
傳聞燕太子丹命美人為荊軻彈奏古秦,荊軻驚其手之靈動秀美,這樣的美手美只是必要條件,挑、勾、抹、剔、摘、托、劈其動作的靈動跳躍才是最有感染力的動勢之美。
端王終於明白母後為何對這位舅舅如此的推崇,甚至比她親生兒子看得還重,也明白了當初太子府被包圍的水泄不通,連太子府的一隻鳥兒都逃不出去,為何獨獨太子能逃出生天。
面對著眼前的簫祐安他也下不去手,此人已經不能用風華絕代形容,鈺哥兒長大了也必不會比蕭祐安差,只是現在孩子能不能長大,連他自己心裡都沒底了,只盼著蕭祐安的醫術能如傳聞中那般神奇。
一曲《聶政刺韓傀》千古絕音,悲壯滄桑中透出激越的殺伐之氣,凄婉處柔情一腔,九轉迴腸;憤慨時,紛披燦爛、戈矛縱橫;最後又轉至大夢一場,醒來不知身是客的餘音裊裊。
曲罷,室內寂靜無聲。
好半天,端王率先從蕭祐安營造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擊掌讚歎。
周錦鈺滿臉興奮,大眼睛里閃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外公從頭教我,鈺哥兒要學,要練到外公這樣!」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是提不起興趣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見識過古琴的真正魅力,雖然不應該,但是必須得承認,爹彈得比外公可差太遠了,技術上比不了,意境上更是差了一大截。
蕭祐安怔住,《聶政刺韓傀曲》彈奏之難,足以讓人望而卻步,而他剛才又幾乎把技藝施展到極致,就是為了要讓外孫望而卻步,沒想到竟然事與願違,反而激發了外孫的好學之心。
小外孫和他死去的歲小舅舅真的很像,長得像,性格脾氣也像,那孩子太過可憐,他娘抱著才剛剛歲半的他,被亂箭射死,唯恐死不透,孩子被射成了血篩子。
他怎麼能不恨,恨自己整日散漫不學無術;恨自己不習帝王之術,不了解朝廷之危局,不知亂臣賊子之心;恨大廈將傾,自己內不能為父皇分憂,外不能救國家於為難。
他的琴棋書畫幫不了他,他的仙丹妙藥幫不了他,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親人被人如割草般屠戮。
他終於明白,生在帝王之家,身為太子,他最該學的是治國之策,是帝王心術。
鈺哥兒可不能走他的老路。
蕭祐安笑道:「好啊,外公教你,不過要等我們鈺哥兒身體好一些了再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外公又跑不了,不急於一時。」
周錦鈺點點頭,「我聽外公的。」
端王微愣,一個月以來,周錦鈺在王府除了同自己親近,對待其他任何人和事都提不起什麼興趣,沒想到對蕭佑安竟然接受如此之快。
對蕭祐安來講,雲娘才出生幾個月就與他分開,那時候他自己如喪家之犬,東躲西藏,一腔國破家亡的悲憤,滿心都是報仇雪恨,哪裡有心思顧忌女兒。
後來見到雲娘,她已為人婦,認不如不認,讓她知道自己是前朝的公主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除非有朝一日……,再認也不遲。
至於鈺哥兒,原本他也沒打算相認,只是因為如今鈺哥兒失憶,認也就認了,最主要他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小外孫。
蕭祐安把周錦鈺帶到內室,「乖孫,張開嘴巴,給外公看一下舌苔。」
「外公你還懂醫術呀?」
「嗯,天下比外公醫術還高的人大概不多吧。」
「哇,外公這般厲害,又會彈琴,又會醫術,那外公為什麼不早點兒來給鈺哥兒看病,鈺哥兒難受了好多天,現在頭有時候還會疼。」
「外公外出雲遊,這不剛回來就來了么,來,張嘴。」
周錦鈺依言照做。
「好了,可以了。」蕭祐安道。
周錦鈺眨了眨眼,「外公,是不是鈺哥兒以前也脾胃不好,外公經常替鈺哥兒看舌苔,鈺哥兒腦子裡雖然想不起來,但總覺得外公給鈺哥兒看過好多次一樣。」
蕭祐安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認,拽過小孩兒的手指,查看了一下手指甲蓋的顏色,隨後在周錦鈺手腕下墊了軟墊,指搭在孩子的寸口脈。
凝神感受片刻,蕭祐安脫掉周錦鈺的小靴子,拇指在孩子腳腕處按壓兩下,果然,有一些輕微的浮腫跡象。
端王見蕭祐安神情嚴肅,不由有些緊張,上前問詢,「孩子怎麼樣?」
蕭祐安看了他一眼,沒接腔,轉過頭對周錦鈺道:「鈺哥兒在這兒等一下,外公出去給你開藥。」
「好的,外公,你去吧。」
蕭祐安率先出屋,端王摸了摸周錦鈺的頭,「爹去去就來。」
周錦鈺點點頭,心裡卻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爹和外公有什麼話為什麼不當著自己的面兒說呢,開藥非得要去外間么?
出了屋,蕭祐安冷冷地看著端王,「剛才舅舅那一巴掌下手太輕了。」
端王不語。
蕭祐安道:「鈺哥兒的喘症本來不算最嚴重,你給他的葯表面上緩解了發作時的痛苦,實際上卻破壞了孩子本身的修復能力,破壞已經形成,自身起不到作用,就必須要依賴外物,就算是我現在出手,那葯也不能停。」
端王急道:「那怎麼能行,那葯必須停!」
「停了眼前的一關就過不去,現在你知道著急了,自作孽!」
「我若知道他是我外甥,我……」
「你什麼你,就算知道他是你外甥,該利用還是利用,你現在心急,無非是鈺哥兒對你來說用處夠大!」
端王面色難看,「蕭祐安,我也是人!」
蕭祐安看著氣急敗壞的端王,嘲諷地勾了勾唇,「舅舅歲數大了,眼花,沒看出來。」
端王:「……」
蕭祐安給周錦鈺開了溫補的藥方,端王瞧著他那字跡,撇了撇嘴,雖然不想承認,但蕭祐安的字是真得漂亮,鈺哥兒說自己的字和他的字相比各有千秋,還真是抬舉自己了。
蕭祐安開好藥方遞給端王,端王拿過來一瞅,直皺眉,「舅舅,你開得葯怎的都如此普通?」
蕭祐安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懶得解釋。
葯有沒有用,關鍵看對不對症,和便宜還是貴沒有因果關係。
端王府里什麼葯都不缺,這種便宜葯還真缺,命人迅速去抓藥,吩咐一定要品質最好的。
蕭祐安嘆口氣,「經歷這一遭,鈺哥兒的身體若想好,得受罪了,不是一時半會兒的罪。」
他忽然又道:「好好的,鈺哥兒到底是如何落水的?」
「王妃的侄子同鈺哥兒玩鬧,兩個人不小心同時落水了,已經重罰過看護鈺哥兒的人了。」端王懊惱道。
蕭祐安沒理會他說重罰看護的後半句,這件事的受害者除了鈺哥兒就是看護人,倘若鈺哥兒有個長兩短,看護人命都不保,除非有特殊原因,她都不可能坑害鈺哥兒。
蕭祐安道:「兩個孩子很熟嗎?」
端王:「不熟。」
蕭祐安:「鈺哥兒是跟人自來熟的性格嗎,還是說那孩子是跟人自來熟的性格,在哪裡打鬧不行,非跑到湖邊兒來打鬧,鈺哥兒這性子看不出是喜歡和人打鬧的。」
「舅舅不必提醒我,鈺哥兒落水的事,我心裡有數,我自然會為鈺哥兒報仇,但不是現在。」端王臉色陰沉。
正說著,下人來報:周侍郎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