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第78章 第78章

「搜魂」二字一出,參劍堂前眾人幾乎齊齊悚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金不換更是頭皮一麻,萬萬沒能料想——

陳仲平準備的手段,竟有如此陰毒!

搜魂術的惡名,修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若將人腦比作西瓜,記憶比作瓜瓤,那此術便像是強行將西瓜劈開,去看那瓜瓤究竟是紅是白。若施術之人手法精湛,甚至能看清瓜瓤里有幾粒籽兒,被搜魂者一生的清晰記憶都將事無巨細、一一浮現在其眼前。

只是瓜既已破,又怎可能再恢復原本完好無損的模樣?

大多被搜魂者,輕則失智癲狂,重則殞身喪命!

泥菩薩聲音雖輕,可落在所有人耳中,都如炸雷一般,一時都用一種驚疑不定的眼神看向陳仲平。

金不換哪裡還敢上前半步?

他立在原地,盯著陳仲平,整個人已如進了冰窟一般。

然而陳仲平立著沒動,反將那森然死寂的目光移到王恕身上:「黃口小兒,安敢胡言亂語?搜魂乃是修界禁術,白帝城那些邪魔外道都不輕易使用,我乃神都宋氏長老,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會用!」

眾人皆有此疑惑,全都看向王恕。

王恕眉梢幾分冷意漸顯,難得沒了素日里溫和臉色,只道:「《通異錄》有載,搜魂術乃白帝入魔后所創,奇邪奇毒,窺人記憶,毀人神智。學此術者,氣走督脈,力集於目,需要極強的修為。若強行修鍊,往往會使眼仁充血,眉上陽白穴陰氣難散,遂泛青黑之色。你若非強學此術,眼穴怎會如此?」

他一字一句清楚道來,眾人下意識向陳仲平眼穴看去,其兩眼雖然渾濁,但若瞧得仔細些,的確能看到其眼白邊角已浮一層血色,眉上陽白穴更有青氣隱隱約約,豈不與王恕所言一模一樣?一時已信了七八分。

邊上的宋蘭真頓時有些驚異看了王恕一眼,似乎沒想到素日里在學宮裡毫無存在感的人,竟有如此淵博的見識和精微的眼力。

王恕顯然是言中了。

陳仲平耷拉的眼角重重抽動了一下:「縱我習過此術,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我難道會對他下手?」

周滿只道:「此術化神期修士方能運轉自如,長老不過元嬰後期修為,卻要強學此術,說學了不用,誰信?即便今日在這參劍堂前你不用,待得人去了避芳塵,可就不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了!陳長老若只是想請金郎君去喝個茶,何不將右手放出來,我等再慢慢敘說呢?」

她這一句,又讓眾人目光都看向陳仲平右手。

陳仲平怎能料想原本簡單的一件事竟橫生出這般枝節?他聲音里已帶了幾分威脅:「你便是那個周滿?」

周滿冷笑:「你管我是哪個周滿!」

陳仲平陰沉道:「此乃我宋氏之事,犬子無辜慘死,今日我請他金不換也只是為了查清真相。你效命於王氏,老朽勸你還是莫來插手!」

周滿道:「你兒子慘死,便要草菅人命,對全然無辜之人搜魂?我竟是第一次聽說,天下有這般荒謬蠻橫之事!宋小姐、宋少主,你們堂堂宋氏的長老,難道就是這副嘴臉?」

前半句是對陳仲平的輕蔑,後半句卻是矛頭一轉,質問起邊上一直旁觀卻不曾說話的宋蘭真與宋元夜來。

這一下,瞬間將全場目光都轉移到兄妹二人身上。

宋蘭真眉頭於是一皺。

只是她目光隔空與周滿對上,神情卻依舊平靜,竟道:「陳寺幼年失恃,陳長老於悲慟中將其養大,愛子之心拳拳,舐犢之情深深,怎料幾月閉關而出,竟聞噩耗,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陳長老固然是宋氏長老,可此事卻是他的私事。縱然他以搜魂這等手段來查其子之死,宋氏也絕無阻攔的立場,請恕蘭真無法置喙。」這話一出,與默許有何區別?

周滿笑了:「好一個『私事』,好一句『無法置喙』!」

宋元夜聽不慣她話中的嘲諷,不耐道:「與那真兇交過手的只有他金不換一人,那兇手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我等只聽他轉述當日情形難免會丟失細節,或有什麼重要的地方被他忽略了也未可知。搜魂之術雖然不堪,可陳長老見多識廣,必定能從其記憶中看出端倪。無非就是神智受些損害罷了,我宋氏自有靈丹妙藥作為補償!」

此言一出,參劍堂周圍不少人都暗皺了眉頭。

遠處人叢中的趙霓裳更是豁然抬首,看向遠處那兄妹二人,將垂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

唯有金不換,眸底發寒,唇畔竟浮出了一抹冷笑。

「靈丹妙藥?」一道含怒的聲音,在場中響起,說話的竟是邊上一直沉默的常濟,此時那張刻板冷肅的方臉已黑得能擰出水來,「宋少主的意思是,你宋氏區區幾丸靈丹妙藥,便能買我杜草堂一位弟子的前途乃至於性命?」

眾人一聽,都不由驚異:常濟乃杜草堂大弟子,素日里一向是看不慣金不換言行舉止,不是嚴加責斥便是橫眉冷對,眼下竟站出來為其說話!

連宋元夜都沒想到,隨即便覺出幾分棘手。

以神都宋氏之強,自是不憚杜草堂這樣偏據一方的宗門,可這裡畢竟是蜀中。

參劍堂外,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即便身份尊貴如宋元夜,也不敢貿然回應常濟這一句質問。

宋蘭真也慢慢蹙起了眉頭。

但這時,那位立在前方的長老陳仲平,卻是反常地嘿嘿笑了一聲:「以前沒來過,倒不知蜀地的修士,都這般伶牙俐齒。小姐都說了,今日之事乃是老朽私事,自與宋氏無關。我搜過這位金郎君的魂之後,若有什麼差池,自會延請名醫來治。可你等如此推三阻四,遲遲不答應,莫非是此人實與犬子之死脫不開干係,有愧心虛?」

金不換手指一捏摺扇,冷冷一笑:「好毒計!我若不答應,便給我扣上殺陳寺的罪名,再搜我魂豈非理所應當?」

陳仲平目光陰冷:「那敢問金郎君,可知犬子命喪時,身上有一枚歸一丹,但是再重的傷,服下也能吊回一口氣來?」

金不換似乎好奇:「哦?」

陳仲平想起昨夜在那泥盤街義莊中所見的那些打鬥痕迹,一雙因強學搜魂術而充血的眼,便越發赤紅:「然而在犬子出事之後,此丹卻並未服下,而是被人用腳踩碎在他身旁的泥地里!」

周滿聽得此處,眉梢忽地一動。

金不換卻是平靜反問:「陳長老言下之意,不會是想將此丹之事歸咎於我吧?」

陳仲平牙關緊咬:「若非與犬子有仇,誰會在他垂死之際當著他的面將這一枚丹藥碾碎?我的兒子我知道,性情驕橫,瞧不上你這等泥腿子的出身,怎可能真與你交好?你受他驅使,為他輕視,焉知不會對他懷恨在心、暗下毒手!」

金不換竟忍不住搖頭大笑起來:「妙,實在是妙。原來陳長老自己也知道自己養出來的兒子是什麼德性,看來他死得並不冤枉!」

陳仲平一身殺氣頓時瀉出:「當真是你?」

旁邊的王恕冷靜補道:「金不換是什麼為人,學宮內外誰不知曉?他唯利是圖,視財如命,即便是與陳寺有仇,也斷不至於踩碎丹藥。陳長老未免疑心病重,看誰都像是兇手了。」

有人覺得陳仲平的懷疑有些道理,但也有人嗤之以鼻,正如王恕所言,金不換什麼為人,大家還不知道嗎?

李譜道:「若是金郎君,那丹藥要麼自己用了,要麼轉手賣去黑市,豈能就這樣踩進泥里浪費?」

周光小聲:「給我我也自己留著用啊。」

妙歡喜也不知究竟信哪邊,反正懶洋洋笑出聲:「為查其子之死搜魂他人,不惜血口構陷,不愧是世家長老!」

陳仲平聽見這些話,面色更加難看。

周滿目光微閃,卻是看了唇畔含著冷笑似乎毫無破綻的金不換一眼,才道:「人人都知令公子陳寺乃是在夾金谷一役與一神秘女修爭搶碧玉髓結下仇怨,后其不幸殞身,也是在追查那女修蹤跡之時,且致命乃是箭傷。金郎君既非女修,也不會弓箭,長老即便要構陷,也未免太過勉強吧?」

陳仲平握緊那獸骨長杖:「這意思,是絕不答應搜魂了?」

王恕聽他還提「搜魂」二字,兩道隱約著病氣的眉已是大皺:「搜魂禁術傷天害理,你本無確切證據,一旦傷及無辜根本無法挽回。天下豈有這般行事的道理?」

陳仲平竟狠聲道:「道理?我兒慘死何曾有過道理可講!他無不無辜,我搜過便知!」

話音落時,耐心早已用盡!

先前籠在袖中的右手猛地伸出,只在左手所持的獸骨長杖上一拉,便已將那盤在杖身上的蛇骨鞭握在手中,凌空朝著前方一抽,赫然是同時襲向周滿、王恕、金不換三人!

他無比輕蔑:「卑賤,殘廢,再加一個經脈不通的病秧子,也配與我講道理嗎!」

常濟大叫一聲:「小心!」

他一拍腰間,便取那墨竹老筆,迅速劃開一條墨氣,向陳仲平蛇骨鞭攔去!

然而陳仲平半步化神的修為,豈是他區區一個金丹期所能抵擋?

那蛇骨鞭一經揮出,竟是迎風就漲,頃刻間化作一條水桶粗的白骨巨蟒,張口便將那一道墨氣吞入,身形只滯澀了片刻,便又向三人捲來!

王恕站的位置稍前,這蛇骨鞭幾乎是迎面打向他!

金不換一看,心中怒火已盛,直接旋身一步踏出,將王恕擋在身後,「咔」一聲響,已將自己那白玉蓮盤喚出!

周滿更是看也不看直接伸手把他往後一拉:「菩薩躲開!」

王恕忽然怔住。

那猙獰的白骨巨蟒咆哮而來,兩隻空蕩的眼洞里甚至亮起了兩點血紅的幽光,而他的兩位同伴都齊齊將他護在身後。金不換那蓮盤已催動到了極限,白光熾亮,朝著白骨巨蟒斬去;周滿站得靠後,一雙眼緊緊盯著前方,左手籠在袖中,指間卻是一時泛起白光,一時流過青光,似乎心內正經歷一場天人交戰……

在這分明短暫的剎那,時光竟好似被拉長了,放慢了。

王恕有些恍惚地抬眸向那白骨巨蟒看去。

分明是一死物,可其身軀再次暴漲,那眼洞里亮起的那兩點赤紅的幽光,好似俯視著世間的螻蟻——

何等居高臨下、從不把別人當人的蔑視!

參劍堂前,一片驚呼,所有人的視線都已被這蛇骨鞭所化的巨蟒填滿。沒有人看見被周滿金不換二人擋在身後的王恕,那白骨巨蟒瞳中赤紅的幽光,映入其眼底,也燃成了一束烈焰!

近乎滅頂的氣息撲面而來,周滿一咬牙,已做出了決定:這一步踏出,將再無退路,從今往後,只有狂風驟雨。殺陳寺的事會暴露,韋玄也會知道她另藏《羿神訣》這門功法作為底牌。

可若不動——

金不換必然出事。陳仲平猝起發難,這短暫片刻,學宮諸位夫子便是察覺,怕也未必來得及!

心中一狠,左手五指一張,青光湧現,她便要將苦慈竹弓喚出。

然而就在這一刻,竟有一隻手從她後方伸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輕輕拉到了旁邊。

一道清癯的身影從她身畔經過,站到了金不換身邊,抬起手來!

飛旋的蓮盤斬到那白骨巨蟒身上,只引得巨蟒一身嘶叫,便被寸寸震碎。而後蟒口一張,露出尖利凶邪的骨牙,幾乎眨眼便到了金不換面前!

持鞭的陳仲平頓時一聲猙獰大笑。

可萬萬沒想到,就在蟒口要將金不換咬住的剎那,風中好似忽然響起一聲源自亘古的低吟——

一股恐怖的氣息,自天地間降臨!

幾根枯瘦的長指,扣著一枚蒼青的玉戒,在電光石火之間,推向那條幾乎佔據了所有人視線的白骨巨蟒!

一枚金色的印符從戒面浮出,立時打在巨蟒頭頂,宛若炸開的風暴!

陳仲平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便聽一陣牙酸的碎裂之聲!那印符暴漲至三丈方圓,已轟碎整條巨蟒,以摧枯拉朽之勢來到他頭頂!

每一圈符文都旋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以他半步化神的境界,竟無半點抵抗之力,只來得及向上伸出手掌,拼起自己畢生修為與其一對!

然而那一圈金色符篆,壓向他便如壓碎一張廢紙!

轟然一聲巨響!

以參劍堂為中心,方圓三十丈地面盡數塌陷!一股沛然難當的力量朝著四面席捲,所有人都被迎面撞上,周滿與金不換猝不及防,在其衝擊之下連退三步!

再抬眼看時,哪裡還有什麼威風八面的陳長老?重壓之下,陳仲平一口鮮血直接噴出,周身骨節咔咔作響,已被壓得跪倒在地,幾乎成了個血人!

所有人只覺耳旁「嗡」地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更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

宋蘭真瞳孔劇縮。

宋元夜驚駭之下沒忍住叫了一聲:「陳長老!」

學宮岑夫子、劍夫子等人才方趕到,見此一幕更是大吃一驚。

金不換與周滿距離最近,這一時竟也沒反應過來,腦袋裡空白了那麼片刻。

只有那尊在學宮裡從未有過什麼存在感的泥菩薩,立在原地,扣著那一枚蒼青的玉戒。指縫不知何時已然崩裂,連眼角都流出血來。但偏偏搖晃著站穩了——

抬起同樣流血的手,擦去頰邊的血!

然後,一字一句問:「卑賤,殘廢,再加一個經脈不通的病秧子……現在,可配與你們講一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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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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