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其果(小修)
其實寧安華和寧安青險些被騙去主動見賈璉這件事,對寧安華來說,難的只是她身份尷尬,不好自己直接出手懲戒震懾這些人,單純推測出幕後之人到底是誰並不難。
只要看在這個府里,誰和「林如海未來續弦」有利益衝突就行了。
不知賈敏的親筆信到底起了什麼作用,榮國府中賈母大約對她有一萬個不信任,不然也不會派賈璉和王熙鳳都過來。
但京中離揚州千里之遠,通信來往十分不便。賈璉快馬加鞭今日才到,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身,若說是他提前和林府里的人勾結好弄出這事,實在不大可能。
排除賈璉一行,不希望她順利和林如海成婚的還有兩類人:
賈敏舊日的陪房,以及……林如海的姨娘們。
江姨娘只比賈敏小一歲,據寧安華所知,她並非自願做林如海的妾室,也至少已有十年不和林如海親近了。
出手人不是她的原因寧安華也和檀衣分析過。
除她之外,賈敏在六七年前還給林如海納了兩房侍妾以備生育,一個姓李,一個姓馮,都是從外頭合過八字買來,身世清白,今年都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
可她兩個被買進來不上一年,賈敏就有了身孕。賈敏生下林黛玉后,便不再強求林如海去姬妾們房中。算算年份,這兩個人至少空守了有五年了。
夕陽斜照,晃得寧安華眯起了眼睛。
她抬起一隻手,用袖子擋住餘暉,看向江姨娘:「表嫂在世的時候,就命姨娘好生管教李姨娘和馮姨娘。姨娘果真也沒辜負表嫂,從來沒讓她兩位做出什麼事來。如今姨娘掌著家事,頗有威權,怎麼手段倒不如從前了?我竟不知道,賈家出身的娘子婆子們這麼容易就能被人挑動?」
江姨娘忙道:「姑娘有所不知,財帛動人心……」
寧安華問:「她們能給多少銀子?陳知好家的是表嫂奶嬤嬤的女兒,她兩口子又管了這些年胭脂水粉頭油採買,能缺銀子?」
江姨娘湊近兩步,寧安華卻隨之退後了兩步,說:「我如今處境尷尬,實在不好再讓人誤會我是與姨娘密談了什麼。」
江姨娘只得站在原地:「是馮姨娘。她給了陳知好家的五十兩銀子,讓陳知好家的自去找人,說事成之後再給五十兩。她平常就和陳知好家的有往來,只是一直沒做什麼事。今日璉二爺到了,她……」
寧安華的重點卻不在馮姨娘是怎麼和陳知好家的勾結上的:「馮姨娘才來了幾年,拿出一百兩銀子竟不算什麼了。表嫂果然體恤憐下,沒虧待過她們。」
林家如今無爵,不用講究排場,生活不比賈家奢靡,給家裡人發的月例銀子卻不差多少,甚至還有多的。老爺太太一月二十兩,少爺姑娘奶奶們成婚的一月八兩,未成婚的是一月六兩,姨娘們便與賈家一樣,是一月二兩銀子。
就算馮姨娘年年把月例銀子攢起來,六年也就一百四十四兩。她能拿出一百兩不傷筋動骨,可見從日常用度衣裳首飾里攢下不少。
水至清則無魚,就算是林家也默許管事們取利。但林家人口不多,採買脂粉頭油算肥差,一年至多也只能撈個幾十兩,再多就過分了,一百兩銀子對於陳知好兩口子來說,都足夠一年的進項了。再加上陳知好家的大約也不希望她能順順噹噹執掌林府,也難怪被說動。
寧安華又問:「所以馮姨娘是事發突然,你應對不及。那鄭嬤嬤又怎麼說?」
她笑道:「曹嶺兩口子是這府上的二把手,鄭嬤嬤每日都要進來回事。姨娘和鄭嬤嬤又是從小到大的情分,同為表嫂的左右手,一起陪嫁到這裡。鄭嬤嬤有了這個心,姨娘一點兒也不知道?」
江姨娘垂首道:「總是我才幹不足,顧此失彼,疏忽了她們。姑娘疑心我,我無話可辯,任由姑娘責罰。」
寧安華笑道:「我看姨娘是真糊塗了。我只是親戚情分,借居在這裡,雖管過幾日的事,不過依樣畫葫蘆,都尊著表嫂的舊例。如今姨娘才是管事的人,姨娘有錯,自然有表哥發落,我一個親戚家的未婚姑娘,拿什麼責罰姨娘?說出去還叫人以為我寧家竟沒家教!」
你可別忘了在賈敏病床前你們主僕兩個答應過我什麼!
江姨娘只得更低了頭:「我失言了。」
寧安華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多說無益,她淡淡說一句:「不早了,姨娘請回罷。」便沒再看江姨娘一眼,直接回了院子。
接下來就看林如海怎麼辦了。
林如海也沒讓她失望。
當時已是入了夜,她才吃過晚飯,好容易逮住寧安碩回來,說選好了搬家的日子,便讓檀衣把這一日的事和他說了。
寧安碩知道是自己沒控制住情緒,露了破綻,才惹出今天這些事,正悶著不說話,生自己的氣。
寧安華並沒哄他說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只說:「吃一塹長一智,下次就知道先忍住了。再說了,少年人不衝動還叫少年人嗎?人人都要八風不動,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乾脆都當老頭子算了。我在你這個歲數還因為娘不讓我出去騎馬鬧脾氣呢。快彆氣了,自己氣壞了身子還要我操心。」
寧安碩還是板著一張臉:「……哦。」
寧安華推了推他,正思考再給他找點什麼事干,省得他總胡思亂想,白三家的秦嬤嬤面無表情地進來,見了寧安華轉為一臉喜氣:「姑娘,前頭有消息了!」
寧安華笑道:「看嬤嬤的樣子就知道是好消息。」
秦嬤嬤笑道:「舅爺命沈姨娘跟隨舅奶奶的靈柩同回蘇州,給舅奶奶盡哀守靈,又把曹嶺家的、陳知好家的、李瑞家的三個都打發去莊子上了,說永不許回來。曹嶺雖然無辜,也被擼了管事。舅爺又說,姨娘管家不合正禮,讓江姨娘立刻把對牌賬本都交給林姐兒,從明日起,都由林平家的協助姐兒理事。又讓江姨娘和李姨娘搬去西北角那所小院住,給舅奶奶守孝。舅爺雖沒明說,我看江姨娘和李姨娘是輕易出不了院門了。」
寧安華拉秦嬤嬤坐:「我不該瞞著嬤嬤們。」
林家都有人猜到了,寧家這些嬤嬤管事們當然也心裡有了數。他們不好問寧安華,這半個月卻沒少和檀衣打聽。檀衣問過寧安華,已把能說的都說了。
秦嬤嬤慈愛地撫著寧安華的手:「姑娘不告訴人是對的。風言風語害人,舅爺身居要職,外人又不知道是舅奶奶求了姑娘來的,難保以為是姑娘使了什麼手段。姑娘搬出去,過一年清凈日子,明年舅爺光明正大過去下聘才是正禮呢。」
寧安華假做不好意思:「還早呢,嬤嬤說這些做什麼。」
秦嬤嬤嘆道:「我本來覺得舅爺到底年紀大了些,又不是娶原配嫡妻,太委屈姑娘,舅奶奶也太難為人了。但現在看,舅爺知道護著姑娘,又明白事理,這就比別人強了。只是從這之後,姑娘和賈家有了大隔閡,只怕將來還會讓姑娘受氣。」
見寧安碩正豎著耳朵聽,屋裡也都是信得過的人,寧安華笑道:「就算沒有這回事,我也不可能親近賈家,賈家也不會放心我。本來續弦要和原配娘家打交道,免不了要矮一頭,如今也都不用擔心了。以後和賈家怎麼處,都是表哥自己的事,與我再沒幹系。他們自作自受,卻是幫了我好幾個大忙。」
她還真應該感謝賈家的傲慢和姨娘們的蠢動。
夜深了,寧安華留寧安碩在東廂歇息,不讓他再跑一趟回前院。
前院書房的正房已經熄了燈,西廂房住著的賈璉卻還沒上床。他披著衣服滿地亂轉,還不敢發出聲音,生怕吵了正房的林如海。
等鳳丫頭來了,他該怎麼說,才能顯得他確實已經儘力了,並不是他不中用?
時已亥正,早過了平日就寢的時辰,林黛玉卻仍未安歇。
她坐在臨窗榻上,手邊炕桌上磊著一摞賬本和對牌鑰匙等物,窗戶開著一條縫。
順著這條縫隙,有斷斷續續的哭聲隨著風從後院姨娘們那裡傳進來。
王嬤嬤闔上窗子,把林黛玉抱下來:「姑娘,睡罷。」
林黛玉伏在王嬤嬤肩頭,小聲問:「嬤嬤,我明天是不是該去給姑姑道歉?」
王嬤嬤嘆道:「這不幹姑娘的事,又不是姑娘讓他們做的。再說姑娘去了,不是讓璉二爺難堪嗎?姑娘快睡罷。」
林黛玉躺在枕上,攥住王嬤嬤的手指:「姑姑是在林家受的委屈。雖然不是我做的,我也該去賠禮。至於璉二哥……若他明事知禮,就不會怪我去見姑姑。」
王嬤嬤無奈:「姑娘想去就去罷。」
*
五日後,寧安華搬出巡鹽御史府,搬進了已經掛起了「寧宅」牌匾的新房子里。
又過兩日,王熙鳳到了揚州。
賈璉終於有了借口請假出門,把王熙鳳接到了御史府後街的兩進小院。
王熙鳳下車,舉目一看,旁邊並不是巡鹽衙門,只是一處平常宅院,才皺眉要問,被賈璉趕三趕四請進院中:「鳳丫頭,你聽我慢慢兒和你說……」
王熙鳳本就趕路趕得難受,再被他一推一拽,頓覺頭暈眼花,扶著牆站了好半日才緩過來,啐他道:「我累了一路,還不快撿要緊的說!」
賈璉只得說結論:「我看咱們家壓不住寧姑娘。還是快些想個主意,怎麼把林妹妹接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