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月8日下午?
「飛鳥先生?」
芥川龍之介的聲音讓飛鳥司陡然回神,對上他擔憂的眼神,飛鳥司想起那段記憶,頓時臉色煞白,像被燙到一樣錯開視線。
他的同伴是因自己而死。
在自己眼前死去。
飛鳥司咬緊牙關,綳直身體,死死攥緊自己的手腕,剋制自己洶湧的、如海嘯般襲來,已經將他完全吞噬的仇恨情緒。
他不能表現出來。
系統還在監視他。
雖然現在系統無法再監聽自己的內心,但他還能監視自己的行為。
想到這一點,飛鳥司噁心到要嘔出來。
芥川銀和末廣鐵腸也看過來,飛鳥司此時的臉色比一向身體不好的芥川龍之介更糟糕,蒼白如紙,明亮的眼睛失去光彩黯淡下來,他身形彷彿搖搖欲墜,令人不禁擔憂他下一秒就要栽倒。
「我……沒事……」飛鳥司曲起手指,自己的手腕已經被抓得青白,他聲音低啞,就像在艱難阻攔野獸從身體里逃出,擠出幾個字來,「站起來太急,有點暈,緩緩就好。」
他說沒事,芥川兄妹和他也不算太熟悉,插不上話,只好幫他把剩下的一點垃圾處理掉,讓他先靠著樹緩一緩。
「……芥川君。」飛鳥司背過去,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你的生日蛋糕好吃嗎?」
芥川龍之介不明所以,還是答道:「其他人會覺得有些甜,但非常符合在下的口味。」
「是么,那就好……」
飛鳥司的聲音太輕了,一說出口就在空氣中消散。
心中被人揪住,一股酸意直衝鼻腔與眼眶,飛鳥司不敢再回過頭去,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樹下,額頭抵著粗糙的樹皮,閉緊眼睛,生怕流水剋制不住地流出,讓他徹底崩潰,在芥川龍之介說出他的同伴已經死了的真相。
自己不可能願意完成那個任務,芥川龍之介之前說幾年沒見同伴了,也就意味著那個叫做尾生的少年沒有復活。
他的生日蛋糕是失憶前的自己送的。
似乎只要這樣,他的同伴就還沒有死去。
真是可笑,自己明明是劊子手,是罪魁禍首……
飛鳥司恨極了造成一切的自己。
少年倒下的身影和滾落的蛋糕盒在腦中一遍遍重映,飛鳥司扣住樹榦,咬緊下唇,口腔中瀰漫的血腥味又在回憶中加上了一層血霧。
他又想起6歲的那一幕。
頭顱碎裂后迸發出的鮮血澆在自己身上……
飛鳥司顫顫濕潤的睫毛,睜開霧蒙蒙的雙眼,他拿下自己扣住樹榦僵硬的手,在被水汽擾亂的視野里,他彷彿又回到了當初。
他滿手鮮血。
「飛鳥。」末廣鐵腸拍了拍飛鳥司的肩膀,他異常的神色連粗神經的末廣鐵腸都察覺到不對勁,「你是在擔心條野嗎?」
飛鳥司微微轉過頭去,表情空無一物,語氣近乎機械性地應答。
「條野先生怎麼了?」
末廣鐵腸說:「昨天是他身體改造手術的日子,不過他今天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擔心。」
身體改造手術……
飛鳥司被仇恨侵蝕的大腦緩緩運轉起來。
他想起來,獵犬里確實有這個設定。獵犬都擁有非同一般的身體素質,這並非天生,而是由於他們每個月都會經歷一場異能技師為他們改造身體的手術。
這種手術不僅極度痛苦,更需要每個月都做,否則就會全身潰爛而亡。
昨天是周六。
【「飛鳥先生,這周六您有空嗎?」】
之前條野先生找他,就是為了這件事!
可他拒絕了。
飛鳥司的胸口就像被壓住,愧疚地喘不過氣來。
在昨天他幸福地享受著美食和愜意的休息日時,條野先生正在經受可怕的手術。
他曾聽說過有一種孤獨等級的劃分,其中一個人去做手術是最高等級的孤獨。
條野先生……
飛鳥司聲音沙啞:「我想去見他,末廣先生,請帶我去見條野先生。」
末廣鐵腸很疑惑,直到飛鳥司告訴他自己失憶了,末廣鐵腸才恍然大悟,帶他來到獵犬的基地。
在獵犬的基地里,飛鳥司收穫了許多打量的視線,沒什麼惡意,單純是好奇他作為條野採菊的前男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被末廣鐵腸帶回來的。
一向和善溫柔的飛鳥司的臉上沒有任何笑意,他沒有心情露出笑容,心臟在烈火中煎熬,他不斷回想條野採菊邀請他時的神情。
條野先生當時是什麼心情呢?
末廣鐵腸帶他到了條野採菊的宿舍門前,一腳踹開門。
靠在床上被打擾休息的條野採菊原本十分氣怒,剛準備諷刺一頓,就聽到了那個他熟悉的心跳聲。
「飛鳥先生?您怎麼會過來?還和末廣先生一起?」
「他讓我帶他來,人帶到了,我走了。」末廣鐵腸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這間房間一看就是給條野採菊居住的,硬裝做了很多隔音設計,軟裝點綴簡單但帶有藝術性。
飛鳥司將有著隔音作用的房門合上,也隔絕了來自外面的光線。
屋內昏暗,已經是下午了,因為條野採菊不需要,房間里沒有開燈也沒有拉開窗帘,連電子器械的光都沒有——電器運行時的聲音會幹擾他的休息。
只有一點不甚明亮的天光從窗帘縫隙透進來,飛鳥司在這一點點光線的指引下,來到條野採菊床邊。
「您的心音聽起來不太好。」條野採菊有些在意,這樣沉重的聲音就彷彿是失憶前的飛鳥司。
他恢復記憶了嗎?
不,如果是全部想起來,他根本不需要末廣鐵腸帶他過來。
條野採菊在心中分析。
「抱歉,昨天沒能陪在您身邊。」就像有什麼梗在他的喉嚨里,飛鳥司的聲音都帶著濃濃的愧疚。
條野採菊拉他的手臂,讓他坐到床邊,飛鳥司嚇了一跳。
「您昨天剛做完手術,動作這麼大……」
怕他傷口崩開,飛鳥司也不敢反抗。
「我們的恢復力是正常人的幾倍,這種手術每個月都有,我們可沒有那麼長的時間修養。」條野採菊解開兩顆襯衫紐扣,在此之前他本來就有兩顆沒扣,現在他把領口完全敞開,將胸口纏繞著的乾淨繃帶指給飛鳥司看。
「我這次除了維持身體其他地方的改造,還加強了心臟的功能,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正常出任務,繼續保護民眾了。」
改造心臟在獵犬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加強心臟能提升作戰能力,除此之外,獵犬的隊長還針對條野採菊的能力,在自己心臟上加裝屏蔽器,製造干擾條野採菊傾聽他的心跳。
條野採菊說得輕描淡寫,飛鳥司卻聽得心驚膽戰。
改造心臟,聽起來完全是可怕又瘋狂的一件事。
飛鳥司俯下身,指尖輕觸那些繃帶,就像羽毛一樣拂過,卻完全不敢用力。
條野採菊抓著他的手,本想牽引著他去觸碰,但握住之後他頓住了。
「您的手好冷。」
他和飛鳥司交往過,面對自己手術飛鳥司會有什麼反應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今天的飛鳥司反應過於異常,讓他不得不擔心。
「發生什麼事了嗎?」條野採菊伸手捧住飛鳥司的臉頰,撥開飛鳥司今天使用的一個普通發圈,讓他的長發披散下來,籠罩著身體,給單薄的身體提供一份包裹感。
被問及發生了什麼事情,感受著他溫暖的受,飛鳥司就像一根崩裂的弦,突然再也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淚水如雪崩般湧出,滑落到條野採菊的手上,滴落到他的胸膛上。
飛鳥司在這一瞬,就像滿是裂縫的清雅白瓷,突然間四分五裂,碎片散了一地。
被監視著,他不能直言表達自己的情緒,淚水成了他唯一的傾訴傾訴方式。
他甚至要借著對條野先生的擔憂,才能找到哭出來的理由。
敏銳的條野採菊若有所覺,他沒有拂去飛鳥司的淚水,只是握緊那兩隻冰涼的手,十指交握,默默傳達自己的支持和安撫。
他知道這不是為自己而哭,他意識到飛鳥司想起了最糟糕的記憶,而他這樣的反應,也必然意味著那個過去監視著他的存在還沒有離去。
做了六年的噩夢,好不容易得以安睡片刻,記憶恢復讓飛鳥司再一次體會了墜落深淵的感受。
甚至於,他現在的狀態還還比不上經歷時間沖刷和身邊人陪伴的後幾年,而是陷入了六年前那個最糟糕的時間點。
剛剛恢復的記憶對他而言就像是才發生事。
淚水彷彿把血液的溫度也全部帶走,飛鳥司渾身發冷,他不住地顫抖起來。
條野採菊將他抱在懷裡,讓飛鳥司埋進他的頸窩,肆意地露出仇恨與悲傷的神情。
聽著他強烈又絕望的心音,一向喜歡折磨人,聽取別人悲慘聲音的條野採菊卻沒有半點興趣。
真是糟透了的聲音。
他不喜歡從自己的飛鳥先生身上聽到這樣的聲音,才做過手術的心臟也跟著微微抽痛。
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難道真是傷口撕裂了?不對,他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這是飛鳥司的血!
他連忙抬起飛鳥司的臉,直接拂過飛鳥司的嘴唇,摸到了濕潤粘稠的血。
「我沒事。」飛鳥司啞聲說。
發泄了一通,他感覺自己的情緒有好一點。
他是該死,是想死,但他知道不能就這樣在條野先生的懷裡死去。
剛才不過是在壓制情緒時咬破了嘴唇和舌尖而已。
失去視覺的條野採菊只能通過觸摸來檢查,兩根手指撬入飛鳥司口中,一直咬緊牙關的飛鳥司怕傷到他,不得不鬆開嘴,任由他的手指進入口中,一寸寸地遊走檢查。
確認他只是舌尖破了一點,條野採菊這才收回手,用紙巾擦去手上混合的血漬與水漬。
「您要是再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我就不得不找犯人的口-枷給您戴上了。」
飛鳥司只當他是在開玩笑,可是飛鳥司如今沒有心情笑,試著扯了扯嘴角,臉上僵硬無比。
他好像不知道該怎麼笑了。
還好條野先生看不到他現在糟糕的樣子。
飛鳥司看著他被自己淚水染濕的繃帶,主動提出:「我幫您換下繃帶吧。」
條野採菊搖搖頭:「不必,我的傷口已經好了,一會兒讓人直接拆了就行。」
見他幾次都說很確定,飛鳥司稍稍安心。
也是,如果完全像普通人一樣的恢復速度,那他們根本沒有工作的時間,一直掛著個debuff,每個月的時間都耗在休養上了。
不過飛鳥司也知道,恢復快並不意味著他們的痛苦就少,相反,他們承受的痛苦一定更多。
條野先生在他痛苦的時候拉著他給他傳遞溫暖,可自己卻沒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
「如果愧疚的話……」條野採菊抓住他的另一隻手,發現還是很冷,微微蹙眉,「下個月手術那天陪著我吧。」
飛鳥司遲疑一瞬,點了點頭,「好,我一定會來的。」
窗外的天光愈發暗淡,哭累的飛鳥司也不離開,他坐在床沿,望著條野採菊出神。
恢復了最重要的一段記憶,他大致能猜到失憶前的自己想做什麼。
難怪六年前最先認識的是太宰治,之前在警局回憶起的落水畫面,恐怕不是自己在救人,而是在找死。
系統監督著他,他連消極任務的念頭都不能有,大概是用了什麼接近太宰治的理由才做了幾次危險的事。
只可惜沒死成。
飛鳥司相信自己不可能助紂為孽,失憶前的自己一定在想辦法把任務搞黃。
根據系統當時所說的判定,只要他和5個人好感度都上過90,但180天內沒有達到100,就是失敗了。
所以他才沒有選擇自己的理想型,而是選了五個洞察力極度出色、攻略難度極高的人。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明白他的暗示,能猜到系統的存在,能配合他演一場騙過系統的戲。
那是一場場真實戀愛,真實加好感,但是雙方心知肚明好感度絕對不能達到100的戀愛。
飛鳥司也相信他的這幾位前男友能控制自身的好感度,不是輕易動真心的人。
可是自己現在失憶了,這意味著任務失敗系統離開,為什麼他沒有返回原世界?為什麼系統離開了卻還在監視他?
還有,如果五次戀愛都是一場演給系統的戲,那任務失敗后他們應該和自己的信里說的一樣,好聚好散,不會找自己複合,然而事實截然相反。
他看著條野採菊扣住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這也是戲嗎?
到底哪裡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