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年少
風水輪流轉,冷清僻靜的南院眨眼成了西寧伯府最受人熱慕的地方,她們姑娘也成為受人吹捧的真正的主子,送走一波波前來賀喜奉承的人,白鴿還和做夢似的回不過神。
她捏捏臉,感覺到疼,眉眼霎時歡喜燦爛:「姑娘,是真的耶!你聽到她們說什麼了?姑娘要當狀元夫人了,要當裴家少夫人了!」
白鴿嘿嘿傻笑,為崔緹高興,也為自個不再灰暗無望的前程感到高興。
「裴郎君是好人,是頂頂言而有信的大好人,奴以後再不罵他了!」
雨後空氣新鮮清潤,春風裹著花香,白鴿來來去去那幾句話快要將裴宣誇上天,在她看來,能不嫌棄她家姑娘、能看到她家姑娘好的都是有眼光的人。
而裴郎君娶了崔緹,就是世間頭一號大聰明。
「今天奴是開了眼了,以前這些人眼睛長到天上,嘴又臭又硬,敢情還是會說好話的……」
念叨完這些她又不知疲倦地往崔緹耳邊複述裴宣搶親的『壯舉』,仿若那模樣情形她是切切實實看見了的,說得不比外面來道喜的婆子差。
崔緹聽她講了一遍兩遍,耐著溫柔性兒聽到第七遍,她眼眉微彎,嗓音婉轉,神情透著無奈:「白白,你怎麼還不累?」
「多好的事兒呀!奴為何要累?」
她秀氣的五官喜得要從臉上飛出去,叉腰,嬌蠻可愛:「奴不累,姑娘也不準累。」
不等崔緹多言,她好玩地「哎呀」一聲:「奴有罪,怎麼能和狀元娘子這麼說話?」
她自打嘴巴,活脫脫是在調侃崔緹。
崔緹被那聲「狀元娘子」羞得面熱,嗔她不是,不理她也不是:「你正經點,是閑著沒事做么?快去幹活。」
白鴿哈哈笑。
說起來她要乾的活計真不少,喜訊自打飛進小破院,登門來的或多或少都帶了禮。
這是以前她們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單是為這一樁,白鴿忙完手頭要緊事,捏著碎青磚圍著牆根繞了兩圈。
卻是直接將裴宣從牆頭掉下來碰到的那塊地兒圈起來,用來墊著狀元郎的草席也被她供起來,美曰其名:保留姑娘和郎君相遇的美好見證。
崔緹由著她去,一個人屈膝坐在門前的石階。
婆子們興沖沖地趕來在她耳邊大話小話說裴宣是怎麼搶親的,她左耳進右耳出,當時滿腦子都被『又要嫁給這人』的複雜情愫填滿,旁的一個字兒都聽不見。
白鴿不厭其煩講的那七遍她全聽到心裡去。
陽光正好,天邊掛著絢爛的彩虹,崔緹揚起臉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但願這一世她和裴宣能花好月圓人長久。
上輩子他不愛她,這一世呢?
她又在想裴宣。
想來想去始終猜不透這人怎麼想的。
不愛她,偏偏珍她如美玉,視她為明月。
不愛她,卻能因為一隻風箏飛向高空,策馬冒雨都要趕來。
不愛她,緣何不顧一切娶她?
無需外人言,崔緹已經猜到外面那些人是如何議論的。
左不過是說她撞了大運,說裴宣犯糊塗。
西京那麼多貴女放著不要,跑來娶一個瞎子?
以裴宣的身份,莫說迎娶門第相當的世家貴女,尚公主都有得是人搶著要。
遇見裴宣,她的運氣太好了。
難怪前世會被人推進荷塘,不定是礙了誰的眼,擋了誰的道兒。
戀慕裴宣的姑娘她閉眼能數出十個八個,她也曾為此試探過裴宣,回回裴宣都笑她多思。
她醋得最厲害的那一次,是裴宣笑得最高興的一回。
他從身後摟她,清新的氣息撲在崔緹耳畔,身上沒有白鴿說過的尋常男子洗多少回都難洗去的汗味,也沒有某些兒郎拈著蘭花指的脂粉氣,乾淨如清冽的泉水,氣息柔柔地將她包裹。
他不會說多動聽的情話,規規矩矩,規矩太過顯得笨笨的。
許是他自己也知道嘴笨,是以哄她時會用細長的手臂圈著她腰,圈緊了不容她逃,文文雅雅地挨著她耳尖——
彆氣了。
彆氣了,娘子。
字眼醇柔,不帶絲毫輕浮氣。
崔緹每次被哄好,便會進入另一層懊惱。
裴宣肆意爛漫的少年期太短,年少為官,比同齡人多了縝密的理智和成熟。
身為相爺之子,未來的國之棟樑,他成長得穩紮穩紮,穩定里晉陞的速度之快,令無數人崇敬艷羨。
明明比崔緹小几個月,崔緹在他這卻是被守護的那位。
和幾年後炙手可熱的純臣相比,崔緹更喜歡從牆頭栽下來的裴宣,喜歡他不穿靴子跑出門。
這樣的裴宣鮮活,好似放下好多包袱,是輕鬆的,吸引人的,不是夢裡教崔緹患得患失,心跳失衡,甜蜜又酸澀的夫君。
彷彿錯過的所有都可以重新開始。
重來一回,崔緹想和他求個圓滿。
「姑娘,姑娘?」
白鴿的聲音穿過前世今生的念想來到崔緹耳邊,她抬起頭,蒙著眼睛的白紗被光照得炫目。
西寧伯夫人眼神古怪地站在幾步之外:「你的運道來了,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罷?」
崔緹緩慢搖頭。
真不知這幅樣子是怎麼勾.引男人的。
西寧伯夫人沉聲提點她:「一入侯門深似海,裴府雖非侯門,裴相卻比侯爺權柄更重,裴相就這一個兒子,裴家子看中你,喜歡你,嫁過去你要好好服侍他。
「我和你爹不求能沾你多大的光,只求你不要惹是生非,連累家裡人。」
白鴿猝然抬眸,不敢想這是親娘能說的話。
崔緹垂著眸,反應平平。
「南院不適合你住了,今後是要做裴家貴婦的,打今兒起你就住回沉香院,省得外人說三道四,說我心是偏的。」
「知道了。」
她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根本比不得小女兒能說會道會討人歡心,西寧伯夫人看見她就來氣,想說的話說了,起身離去。
崔緹體弱,生下來的頭三年住在西寧伯府環境最好的沉香院,三年後被『發配』扔在鳥不拉屎的南院。
依著西寧伯夫人話里的意思,能搬回沉香院是借了裴宣的光,若是做不成裴家貴婦,照樣沒資格住這最大最好的院子。
白鴿為姑娘打抱不平,礙於夫人是姑娘生母,有些話她只能憋著。
她杵在那悶悶不樂,崔緹彷彿開了天眼看清她內心的所思所想,淡笑:「不是早就該習慣了嗎?收拾收拾,咱們去沉香院。」
是「去」,不是「回」。
二妹妹夭折后,沉香院再不屬於她了。
時逢三月,想在五月風風光光大嫁,不僅西寧伯府要緊鑼密鼓準備,裴府也得加快步子。
好在裴宣『娶親』早就在計劃內,操辦起來並不倉促。
裴夫人為『兒子』忙裡忙外,西京城因著這門婚事徑直炸開鍋,有人說裴宣瘋了,有人說西寧伯府走了狗屎運。
傾慕裴宣的貴女們暗暗羨慕嫉妒一個盲女,好奇心重的人開始好奇崔家盲女是如何標誌娉婷。
「裴相親自登門為嫡子提親,才開口,你們猜怎麼著?孫三郎君嚇尿了,直接被相爺的人拖出去,嗐!怎一個慘字了得!」
「孫三郎是何等樣人,裴郎君又是何等樣人,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不過我倒是聽人說了,咱們這位狀元郎為搶媳婦靴子都沒來得及穿,一匹快馬馳騁而去,入西寧伯府遭人阻攔,馬鞭破空,天雨沾衣,自是憑著一股悍氣當著西寧伯夫人的面表明求娶之意。
「一句『不答應』,一句『住在南院的姑娘』,這才是咱們西京好兒郎敢愛敢娶的卓然風采!孫三郎?他算個屁!好色之徒罷了。」
裴宣在西京名聲響亮,年少俊才,大昭最年輕的狀元郎。
她揚鞭策馬趕來赴約不要緊,因為她的緣故,崔緹一日之內從慘兮兮的瞎子一躍成為令狀元郎把持不住的初戀。
宋子真一臉壞笑:「我說呢,哪個能讓咱們行光衝冠一怒,原來是那日畫上的姑娘。嘖嘖嘖,動了心就是不一樣。」
鄭無羈也在那嘖嘖:「狀元郎執鞭著襪闖府,大膽求愛,了不得,行光了不得!」
今科榜眼、探花湊在一塊兒埋汰比他們年歲小的狀元,裴宣笑吟吟不和他們計較。
她這人沒旁的陋習,唯獨開心了喜歡飲酒,不開心了也要飲酒。
醇香的梨花釀入喉,她眸眼溫柔。
「哎呦,哎呦,受不了了,行光你可收收你滿溢的魅力罷!」宋子真在那捧心大叫,不倫不類的。
他和鄭無羈一唱一和,裴宣愣是從從容容不受影響,鳳儀迷人眼,眸子輕輕撩起看了宋子真一眼,宋子真安靜下來。
「得虧行光不喜歡男人,要不然,有行光在,誰還想娶妻?」
話說完被裴宣笑裡藏刀地灌了酒。
宋子真這人能說不能喝,酒量不行,哥哥弟弟爺爺奶奶亂七八糟喊了一大通,裴宣這才放過他。
狀元郎淡然撫袖,榜眼、探花不敢再拿她取笑,鄭無羈道:「行光,你是怎麼過得相爺那一關?」
裴宣蹙眉,下意識膝蓋疼,酒杯放下,散漫開嗓:「一直跪著,跪到他心疼。」
「厲害啊!」宋子真一本正經:「這招我也學會了,改天用來對付我爹。」
老實人鄭無羈笑他:「學會有什麼用?你連個喜歡的姑娘都沒有。」
「胡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哦……」榜眼朝探花下三寸瞅了瞅:「哪裡大?」
裴宣一口酒噴出來,嗆得咳嗽兩聲,捶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