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指纖纖

第20章 指纖纖

「那白梨班的小生花旦,台上眉來眼去你儂我儂,下了台,倒比台上還要親厚。」

那人聲音嬌柔,掩唇曼笑:「表嫂,自古便有斷袖、磨鏡一說,你可知兩名女子是怎的做諸般親密事?」

她抬起崔緹柔柔嫩嫩不事農桑的指,機鋒暗藏:「歡愛如鏡中月,狠心一戳,不就破了?」

——

「娘子?」

不知她為何發獃,裴宣拿起一束花在她鼻尖有意招惹。

嗅著這花香,崔緹隱隱約約懂了,女子與女子歡好,大抵是要用手指的。

照這般想也難怪夫君偶然聽到這話會氣得不顧『表兄妹』之情,狠心訓斥自幼千嬌百寵長大的竇清月。

她還記得,前世竇清月在西京素有才女之名,知書達理,又為名門之後,喜歡她的兒郎數不勝數,卻未曾傳出她與哪家郎君走得近。

竇家夫婦將女兒視若掌上明珠,便是她的婆母也愛極這頗具才情、體弱多病的外甥女,幾次留她在裴府住宿。

她一時想得有些遠,待意識回籠發現自己仍盯著裴宣手指不放,眼睛彷彿被燙了下,匆忙移開。

裴宣笑道:「娘子,你不喜歡我為你採摘的花嗎?」

看不見花的顏色,聞一聞花香也是好的。

她不氣餒地繼續用新鮮的花兒招惹她愛害羞的娘子,崔緹鼻尖、發頂染了梔子花的香,捨不得和她置氣,又不能放任她『犯上作亂』,軟聲道:「喜歡。但你不要鬧了。」

「那你親親這花兒?」

這是什麼古怪要求?

崔緹打心眼裡清楚眼前的夫君還沒成長為前世說一不二的國之重臣,還保留著少年的爛漫純真,就拿方才用花撩人的事兒,放在上輩子裴宣是斷不會做的。

念頭輕轉,她分外愛惜此刻的裴宣,忍不住照著她的話去做,嗅著花香,溫軟的唇親在純白的花瓣。

裴宣目色微深,握著花的手緊了緊:「我去把花插.進花瓶。」

崔緹微抿唇,只來得及看到她轉身的背影。

行事光明為人正直的裴修撰很快找好一尊通體白色的玉瓶,回頭瞥了瞥崔緹,猶豫再三,將那支被娘子吻過的花兒抽出來額外放在一旁。

崔緹假裝看不見,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

「插好了,我去給花兒澆水。」

她抱著花瓶往外走,崔緹摸索著站起身,輕手輕腳挑開帘子,在門口看到低頭吻花的小傻子。

吻過那支花,裴宣環顧左右,一派淡然地將花別在腰間,抱著花瓶前去蓄水。

她走了沒多久,白鴿麻溜跑過來:「少夫人,郎君有沒有怪罪奴?」

崔緹滿心坎還是裴宣偷偷摸摸和她親吻同一支花的情景,沒留意她說話,看她不言語,白鴿小臉發白:「不會罷?郎君不會惱了,要把奴婢趕走罷?!」

「沒有的事。」

她伸出手,白鴿湊過來扶好她,恨不能指天起誓:「天地良心,奴真沒有說郎君不行的意思。」

「所以啊,你以後不要亂說話了,背後編排人被聽到,虧了是她,換了外人定要和你計較到底。」

「是,是,少夫人說的是,奴記住了!」

她是記吃不記打,崔緹只能多照應她一些,回到屋裡,她慢條斯理道:「我有意請夫君為你改名。」

「改名?」白鴿一臉不解:「為何要改名,我喚作『白鴿』不好聽么?」

「娘子?我回來了。」

免得發生上次的尷尬,裴宣抱著花瓶提前出聲提醒,白鴿聞聲不用吩咐屁顛顛跑去為郎君挑帘子,好好一個姑娘家,做起這事來竟像個狗腿子。

崔緹看不見她的小丫鬟如何行事,裴宣看得真真的。

她乃宰相之子,幼承庭訓,享受的是大昭高級別教育,來往的皆是有學問修養的友人,在她眼裡,她喜歡的姑娘當與別的姑娘不同,沒想到心上人身邊的丫鬟也與旁的丫鬟迥然。

因崔緹的緣故她對白鴿有著獨一份的感激,拿話調侃道:「這可不是白鴿姑娘惱我煩我的時候了。」

白鴿臊得很,卻也因裴宣提及初見的情形心弦放鬆下來。

也是,誰敢想她們住的小破院,牆頭會栽下一個頂頂絕妙尊貴的好郎君呢?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她放好花瓶欣賞幾眼,折身挨著崔緹坐下。

「在說給白白改名的事。」她一身的學問都是裴宣傳授,比之遠不及,提議道:「夫君贈她一個新名如何?」

裴宣略略沉吟:「號鍾、繞樑的名取自上古四大名琴,你想和她們一樣,還是想要不一樣?」

自知定要改名,白鴿不假思索:「要和她們不一樣!」

「你很喜歡白鴿這名?」

白鴿不知想到什麼,忽然臉紅:「還行?」

「那喚作白棠好了,棠乃海棠樹,喜陽,長壽,棠又與糖諧音,聽起來甜甜的,怎樣?」

得大昭最年輕的狀元郎贈名這自然是好,說出來極有面子,看在極有面子的份上,白鴿忍痛不做「白鴿」,福身一禮:「奴,白棠,多謝郎君!」

「白棠這名好。」崔緹讚歎道。

喜陽,長壽。也是她對白鴿的衷心祝願。

裴宣從袖袋取出一錠銀子:「這是給你的『鎮錢』,你收好。」

白棠受寵若驚地接過,說了幾句吉利話,起身為主子沏茶。

所謂『鎮錢』是大昭獨特的風俗講究,改名隱有改命之意,尋常人的名字多是爹娘所起,輕易不改,一旦改之,需有身份較長的人賜下銀錢,以此鎮一鎮命里可能出現的災劫。

「我看她的模樣不像是很喜歡這名。」

崔緹掩唇笑:「她會喜歡的。」

果不其然,白棠出去燒水的功夫,等回來,院里幾乎所有人都曉得郎君為她改了名,從今天起,她不叫白鴿,改叫白棠了!

裴宣巴不得和自家娘子多說話,兩人圍繞「白鴿」「白棠」多說幾句,陰差陽錯地又讓崔緹想起一段因由。

白鴿之所以喜歡「白鴿」這名,一是她叫了十幾年的「白鴿」,習慣使得,二嘛,舉凡風流才子總愛以『乳鴿』形容女子酥.胸,這在白鴿看來是很風光的事,名字起得人見人愛白白胖胖,她暗地裡以此為榮。

前世初初從她嘴裡得知這始末,崔緹驚得無言以對,好在「白鴿」終於成了「白棠」。

文文雅雅,哪裡就好,就是太端正了,襯得她的小丫鬟愈發不正經。

想著想著她笑出來,裴宣自是愛看她笑,便問她為何發笑,崔緹吞吞吐吐不肯說,最後鬧了個紅臉,含羞帶怯地討饒才讓裴宣不再追問。

號鍾在門外回稟:「郎君,少夫人,表小姐來了。」

……

還沒走到正堂裡頭傳來歡聲笑語,裴宣道:「表妹是舅舅和舅母的獨女,自幼多病,素有才名,阿娘很是愛重她,有時候我這做『兒子』的都得排在後面。

「不過你無需擔心,阿月性子極好,體貼溫善,你與她應是合得來。」

性子極好,體貼溫善。

崔緹慢慢咀嚼這八個字,暗道:再過幾年你可不會這樣說,你會說你很失望,甚至要和她斷了來往。

「夫人,表小姐,郎君和少夫人來了。」

松直堂,頭戴紅翡滴珠金步搖、身穿暖白色羅裙的少女聞聲抬眸,見到裴宣的第一眼,蒼白的臉頰煥發出別樣生機:「表兄!」

她迫不及待喊人,待瞧見與裴宣穿同色系的盲眼女子,神情微怔,很快眼底聚起細微的憐惜。

「姑母,這便是我那表嫂罷?當真是好一個妙人,和表兄站在一處,竟像極了天外來的仙女。」

裴夫人被她哄得眉開眼笑:「哪有你說得那般誇張?」

不過有人盛讚她的兒媳,她到底是喜悅的。

裴宣扶著崔緹上前:「表妹,來見過你的表嫂。」

竇清月乖巧應話,柔柔見禮:「清月見過表嫂,早聽說表嫂容色驚人,有沉魚落雁之美,今日見了,便知傳聞還要遜色三分。」

「阿月謬讚了。」崔緹摸出備好的見面禮送給她。

得了見面禮,竇清月瞅瞅裴宣,又瞅瞅兩人相互依偎的親昵模樣,笑道:「表兄不厚道,若提前幾日得知你們成婚,說什麼我也要趕回來慶賀,這下好了,所有人都在,獨獨我不在,真是好沒意思。」

她話音一轉:「不過誰教我念著表兄的好呢?快把我送給表兄表嫂的禮物呈上來。」

裴夫人在那笑吟吟見她們鬥嘴,裴宣以男子身份立世,且為兄長,哪好和妹妹計較?她說不過竇清月,連連賠禮,沒幾句便關心起她的病情。

「早知我就不去嶺南求醫,平白錯過表兄表嫂的婚禮。」

竇清月臉上的失望遺憾真真切切,裴宣不擅長與女子打交道,笨嘴笨舌,崔緹適時開口:「表妹有這份心,我和行光很是心領了。」

「看來表嫂很滿意我這表兄?」她全然一副揶揄好奇狀,令人說不得罵不得,裴宣一臉無可奈何,崔緹默默紅了耳根。

還是裴夫人拉住自家病歪歪的外甥女,讓她放過才成婚的新人。

下人們一前一後抬著綉好的賀禮進門,眾人的注意力被轉移。

紅布扯開,竟是一幅用金線綉制的百子千孫圖!

裴夫人笑意微滯,眨眼心疼起竇清月來,待發現她指腹多出的針孔,更是直皺眉頭:「你操心她們做甚?早和你說了,損耗心神的活兒與你無關,你——」

「姑母,」她窩在裴夫人懷裡撒嬌:「這是我做妹妹的心意,我又不是廢人,誰都可以賀一賀表兄,換了我就不成了么?」

「你呀你,強詞奪理,這要被你爹爹看見,你表兄也得跟著吃掛落!」

竇清月嬌憨一笑,看了看裴宣,觀她長身玉立,眉目溫和,扭頭和裴夫人說小話:「爹爹才捨不得呢。」

儘管崔緹看不見她們如何互動,單是聽也聽得出婆母對外甥女發自肺腑的喜歡,而站在她身旁的人雖說話不多,但這個時節的裴宣,對她表妹也是實打實的好。

一家子骨肉,竇清月一來,她這個裴少夫人再次回到被人遺忘忽視的邊邊角角。

活了兩世她都不敢說看懂看透了這個表妹。

午膳,宰相大人被陛下拉扯著在宮裡下棋,裴家大廚做了滿桌子菜肴,崔緹是新婦,緊挨著裴夫人坐,竇清月則坐在裴夫人右邊,如此,裴宣只能坐在娘子和表妹中間。

竇清月患有心疾,一年到頭出來的次數不多,只與裴家多親近。

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崔緹自在了小半日的心沒來由地虛虛浮浮,滿堂喜慶聲中,她竟連為裴宣夾菜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到。

米飯到了嘴裡食不知味,崔緹不想在這場合讓人想起她目盲,面上始終掛著溫柔不失禮的笑。

同桌進食,有婆母和表妹在,她不好總去看裴宣,視線收回來,眸子低垂又有些走神。

裴宣一不留意被蝦殼扎了手,扭頭見白棠去殼的動作乾脆利落,氣息沉了沉,剝蝦的動作明顯快起來。

竇清月看著她漂亮翻飛的手指饞得很。

她很喜歡吃府上大廚做的大紅蝦,可蝦這東西吃起來不夠斯文,要有人剝好殼才好入口。

曾經借著表妹之名她從裴宣這兒討來兩分便宜,可惜裴宣識文寫字天賦一頂一的好,做起俗務來手很笨。

且這人看似如春風般溫和,實則骨子裡的好勝心一點不少。

打那以後就很討厭吃需要動手才能入口的食物。

但今日飯桌上擺了兩盤紅蝦。

再去瞅表嫂身側的小丫鬟剝起蝦來快得眼花繚亂的手,何人與她同愛吃這帶殼的東西可想而知。

眼睛轉動,想著滿盤子堆起來的蝦肉總有幾隻該勻給她,心中升起滿滿的期待。

眼看最後一隻紅蝦被粗暴去了殼,她張張嘴。

「娘子?」裴宣先白棠一步,獻寶似的將堆滿蝦肉的瓷盤推過去。

見是她,崔緹心情頓好。

很快蘸料的小碟子也被挪到她手邊,裴宣如釋重負,聲音放得很低:「娘子,我剝得快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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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崔小姐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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