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特魯琴(中)
「蒙古人!」
一見到那些人的模樣,賈巴爾頓時明白了。
「在庫拉河的上游,有蒙古人專門用來流放犯人的飛地格利亞,格利亞位於高加索山中,靠近哥薩克人的基地庫班城,專門用來監視附近的庫班人、阿迪各人、卡爾巴金人」
(庫班城,後世克拉斯諾達爾)
雖然對蒙古人的新代表土爾扈特人不大感冒,但人家的實力終究還是要比車臣人強一些,如同迪拉亞一樣,賈巴爾也嘆了一口,然後扭轉馬頭朝著河岸走去。
沒多久,他們就回到了河灘上。
而那些土爾扈特人已經在那處下坡的地方排成了一個嚴整的隊形!
剛才看時除了服飾奇特,賈巴爾並未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但現在自己的人馬在河灘上,而那些人卻在河堤上,雙方之間的距離也就是隔了一道下河的緩坡,於是,對面帶給他的感受就愈發強烈了。
都是些十八九歲的少年郎,無一例外都是蒙古人,這倒不意外,意外的是這些人明明只有十八九歲,蒙古人的鬍鬚又很少,少年就更是如此,但就是眼前這些人卻給他帶來了充足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他在剽悍善戰的哥薩克騎兵身上見到過,在出身於突厥部落,後來成了波斯皇帝的納迪爾沙的近衛烏古斯軍團身上也見到過。
在奧斯曼帝國的精銳騎兵西帕西重騎兵身上自然也見到過。
那些人都是大國精銳,全都是從屍山血海里殺出了百戰精兵,土爾扈特人的精銳騎兵他自然也見到過,但依舊沒有眼前這支全部由少年郎組成的騎兵隊伍帶給他的壓迫感大!
初春的北高加索風勢依舊強勁,一年四季從未間斷從西邊大西洋上過來的咆哮西風,不甘隱退的西伯利亞寒風,以及變幻不定的從裏海吹過來的陣風交替影響著這快地方,從來沒有缺席的時候。
百餘騎肅立在寒風裡,一個個上身挺得筆直,一個個面無表情,眼神卻又有著無比的堅定和漠然。
同樣是從與波斯人、哥薩克、土爾扈特人的游擊戰中反覆歷練出來的賈巴爾知曉那種神色背後的意味。
殺過人,還殺過不少人。
很少打敗仗進而帶來的強大無匹的自信。
還有......但這一種情形讓賈巴爾有些惱怒。
那就是,對自己的無比蔑視!
「咳咳......」
賈巴爾清了清嗓子,放出了他四十歲正值壯年巔峰的渾厚嗓音,暗地裡顯示出他盡攬秋月春風的老練。
「我與喇什大汗一向禮尚往來,卻不知曉附近還有一支他的人馬存在......」
他首先抬出了敦羅布喇什的大旗,如果眼前,不不不,他們肯定是土爾扈特蒙古人,但由於喇什只控制了土爾扈特本部,對於和碩特部、杜爾伯特部並不能完全控制,故此,這支少年兵出自其他兩個部落也不出奇。
特別是杜爾伯特部,人數僅次於土爾扈特部,被為了分化土爾扈特人的沙俄安排在靠近頓河的地方游牧,生活、習性已經在向俄國人看齊了,有著這種不倫不類的打扮也不出奇。
但這種可能性很小,北高加索一帶都是土爾扈特本部的勢力範圍,杜爾伯特部不可能越過他們跑到這裡來。
此時,如果他們確實是喇什的人馬,無論如何都會做出應答的。
但回答他的依舊是無盡的沉默。
「對了」
賈巴爾雖然有些惱怒,
但他終究是過來人。
北高加索一帶,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大,有幾個部族,都在哪裡盤踞,有什麼著名的人物,幾乎所有的大部落頭目都是門清,眼見對方不答應,他突然想到一事。
「蒙古人部落里還有一個有名的賈恩家族,就是上任大汗的遺孀部落,賈恩,本就是最後一任庫班大汗的女兒,後來與土爾扈特大汗敦羅布旺布媾合,雖然沒有正式成親,但依舊接手了旺布的偌大遺產」
「賈恩是庫班人,手底下至少有一萬戶蒙古牧戶,在庫班當地繼續擁有自己的部落也在情理之中,他們皈依了東正教,習性、服飾接近俄國人就可以理解了,多半如此」
「咳咳」,想到這裡,賈巴爾豁然開朗,「原來是賈恩哈屯的人馬,幸會幸會,以前賈恩哈屯還在庫班時,我曾經拜見過她,她的部落人員前往波斯經商,我部從未為難過......」
話音未落,岸上猛地傳來一句。
「你說完沒有?」
賈巴爾這才循聲看去,只見說話的那人正好處於隊伍正中,蒙古大帽的前檐壓的很低,讓人看不清面目。
不過其聲音低沉、悅耳,但確實是一個少年郎的聲音,他說的是突厥語,聽得出並不熟稔。
先是沉默,接著又是沉默,眼下又是這句毫不留情的話,讓賈巴爾頓時怒不可遏。
「你算個什麼東西,就算是喇什大汗,賈恩哈屯親至,也沒有你小子這麼張狂吧」
正想著,岸上的隊伍突然傳出了一陣號聲!
這種銅號賈巴爾在俄國人的軍隊里聽過,但曲調又完全不一樣,俄國人的號聲冗長,岸上的號聲卻短促有力!
「不好!」
賈巴爾心道不好,正要向隊伍下令往兩側撤退,岸上已經飛來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
「手榴彈......」
「轟......」
賈巴爾的運氣不佳,「手榴彈」一詞剛出口,自己就被一塊手榴彈爆炸后四散的碎片擊中,然後眼前一黑就跌落馬下!
岸上的進攻並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
又是一大陣手榴彈扔出后,一陣又一陣的密集槍聲就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雖然賈巴爾生死未明,但餘下的車臣人卻是知曉火槍的,但如此緊密的火槍聲還是讓他們大吃一驚。
此時的火槍,無論是各部族手中的火繩槍,還是歐洲各國普遍列裝的燧發槍,都是前裝的,每裝填一次還是需要花費好一陣時間的,但岸上的蒙古少年卻能很快進行發射。
眼尖的車臣人終於見到了一件事情。
那些蒙古少年並沒有從火槍銃口進行裝填,而是從身上掏出一物直接裝在火槍槍機附近,唯一一處與其它火槍相同的地方即使就是往引葯池裡放引葯!
一大陣手榴彈以及暴風驟雨般地火槍射擊后,車臣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隊伍已經變得稀稀拉拉了。
「嗚......」
熟悉的軍號又響起來了,不過這次卻稍長一些。
蒙古騎兵衝下來了!
車臣人哪裡還敢迎戰,趕緊往河灘上下游四散奔逃,不過少年兵似乎並不想放過他們,百餘騎此時一分為三,一部分留在原地繼續擊殺,另外兩部分則分頭追去。
此時,正在馬上瑟瑟發抖的迪拉亞終於看清楚了,從上下游的遠處又飛過來了兩隊騎兵,正好將奔逃的車臣人截住了。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庫拉河渡口的戰事就完全結束了。
此時,胸口被一塊粗糙的鐵片擊中霎時暈厥過去的賈巴爾終於醒來了。
很不幸,他甫一醒來就聽到了一個宛若晴天霹靂的對話。
「台吉,戰果出來了」
「說」
「是。根據對俘虜的審訊,此次是車臣靠近庫拉河的卡亞蘇拉部落前來追擊切爾克斯景教徒的,該部落有三百餘戶,青壯已經被我全殲」
「我軍無一傷亡,只有一個倒霉蛋在追擊竄入河裡的車臣人時不幸陷入淤泥,弄了許久才救出來」
「一百四十多名切爾克斯景教徒全部救出來了,但馬匹先是長途奔行,又長時間浸泡在凍水裡,就算弄出來也不能當戰馬使了,只能殺了吃肉,但他們的首領反覆哀求,我等只得利用繳獲的車臣人的馬匹將其一一拉了出來」
「切爾克斯人正準備下河游泳,厚重的長袍全部扔掉了,幸虧我等來得及時,否則一個個非凍壞不可......」
正說著,迪拉亞披了一件從死去的車臣人身上扒下來的長袍跑過來了。
「哪位是台吉?」
高加索人並不知曉台吉的意思,還以為是「將軍」、「老爺」一樣的稱呼。
那位壓低著帽檐的年輕人此時終於將帽子摘了下來,露出了他那奇怪的髮型。
一頭短的捏不住的頭髮,比高加索人見到過的喇嘛還短,發茬根根豎起,與這些少年郎們的勃勃生機倒是相得益彰。
再看時,所有的少年都是這樣的髮型。
只見這位年輕人約莫十八九歲,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卻與時下的蒙古人有些不同,面龐略長,白皙,輪廓分明,眉如點漆,一雙眸子不時在轉動著,當迪拉亞發現他看向自己時似乎有精光在閃動。
「我就是」
年輕人淡淡地說道。
「請問......」
「這你就無須知道了」
年輕人轉身離開了,不過他接下來的話讓包括迪拉亞、賈巴爾在內的人都是大吃一驚。
「事到如今,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叫乞塔德,就是特魯琴的掌控者」
年輕人云淡風輕地走了,給他們留下了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
乞塔德,蒙古語「長得像漢人的人」,就如同女真人稱呼他們族裡長得像漢人的人叫尼堪一樣。
「這就是特魯琴的惡魔?」
賈巴爾似乎還抱有一絲希望,不過乞塔德很快就粉碎了他的希望。
一日後,乞塔德帶領蒙古騎兵襲擊了百裡外的卡亞蘇拉,與迪拉亞等一起將其家小全部救了出來,然後洗劫了卡亞蘇拉,將年輕女人和孩童全部擄走,最後一把火將卡亞蘇拉燒了。
迪拉亞等人將留在部落里的老弱殘兵一股腦都殺了。
這也是乞塔德要求的。
「對於抵達庫拉河的人,不是全部進去,就是全部殺死」
「這就是特魯琴的信條,至高無上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