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寢殿內,窄窄的兩張床一眼可以看見,木桌放置在中間,此外便是一扇窗。
如此極簡風,隨之游彷彿身在北歐。
但事實是長老答應了讓謝疾進宗門,但他們仍然要為蓄意破壞合歡宗公共設施而被發配在這個十分挨擠的小破房間里住。
她坐在床上,看著兩步距離不到的對面床上的血人,視線冰冷。
謝疾坐在盤坐在床上,紅色的光芒在周深運轉,一柄劍放在膝上,緊閉著眼。漸漸的,身上流光熒熒,血跡逐漸黯淡,黑髮也飄搖起來。
隨之游就支著臉,盯著謝疾這張毫無血色的臉,暗暗想,有夠俊俏。她又順著他的臉往下掃,他身穿的墨白竹紋樣的衣袍依隨風飄動著,隱約可見白皙手臂上的傷痕,傷痕下青色血管緩緩鼓動,胸膛起伏。
她陡然間想起來之前的場景,他身上也是血痕遍布,脫下衣服後身體雖然清瘦,肌肉卻很是緊實可觀。
那是什麼時候來著,哦,好像就是誤入鬼河回來后。她雖然殺穿了鬼王,自己卻也大傷,被謝疾治了三天三夜。那時她中了鬼王的獨門術法,周身流血不止,靈力也隨之逸散。偏偏解引的一味草藥需要第三天才能到,可隨之游撐不了多久,於是謝疾直接引自己的血給隨之游,到後面他輸血的速度都快趕不上她流血,最終脫了衣服將能出血的經脈都劃了口子給她引血渡靈力。
隨之游感覺自己像數學題中的水池,一邊放水一邊灌水,十分沒有尊嚴。
在解藥送來的那時候,謝疾比她還虛弱,早就倒在她身上昏倒了。
隨之游相當有操守,面對著如師如父還正在拚命救自己的謝疾沒有半分其他心思,或者說如果有心思那真的是太畜生了。
但是現在……畜生看了眼謝疾身上的血跡,又看了看從襤褸的衣服中隱約透出來的肉。
隨之游真誠地道:「師傅,看看胸。」
謝疾睜開眼:「……?」
隨之游:「你胸口的傷好嚴重啊,我幫你看看。」
謝疾:「……不必。」
隨之游:「給我看看!」
謝疾冷冷地看著她,挑起眉頭,「你到底想做什——」
他話音沒落,便感覺一個身形撲過來,下一刻,胸前的衣服被撕開。
謝疾:「……」
他低頭,看見隨之游一面戳著他胸口的傷,一面盯著看。
謝疾微微偏開頭,「看夠了沒有?」
「你這位置,什麼是個劍孔。」隨之遊方才就感覺奇怪,這窟窿,感覺似有一把劍穿過了一般,她又道:「裴澹這菜比沒這個本事吧?」
謝疾頓了下,道:「我抽了神骨。」
隨之游愣了下,眼睛亮了下,「這麼厲害?給我用用唄!」
謝疾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往上仰的額頭,將她推遠了些,冷聲道:「用完了自然放回去了,不要亂打主意。」
「那我把你殺了,能把你身體里的骨頭拿出來用嗎?」
隨之游眨著眼,滿懷期待地看著謝疾。
謝疾蹙眉,認真思考了下,道:「神若是隕落,骨頭自然也算不得神骨了。」
隨之游「哦」了聲,強行忍住失望
,「好可惜。」
「不要胡鬧,我還要繼續療傷。」謝疾眼眸柔和了些,又道:「不過若是你能成功飛升,說不定——」
他沒繼續說。
隨之游聽出來什麼,又湊過去,話音帶了點殷切,「什麼什麼!」
謝疾露出了很淡的笑,疏離的氣質散了些,「說不定可以讓你用一次。」
隨之游:「就一次嗎?」
謝疾:「再說一次也沒有,你自己抽你自己的骨頭。」
隨之游:「可是,感覺很疼耶。」
謝疾:「那就噤聲,讓我繼續療傷。」
隨之游噘嘴,「小氣鬼。」
謝疾握住膝蓋上的劍,隨之游立刻捂住嘴,後退坐好不打擾他了。
大半夜,再打起來這合歡宗還待不待了!
隨之游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從介子空間中取出了兩套衣服,道:「對了,師傅,哦不,師弟——」
她話音沒落下,謝疾那雙帶著奇怪情緒的墨色眼眸便促使她停住了。
隨之游也奇怪地回望過去,「你不是想反悔吧!剛剛不是說好了嘛,就單純調查下情況而已,我都讓你在我身邊監督我了,我不會亂搞的啦!」
「沒有。」謝疾移開目光,視線垂落在她床上擱著的兩柄劍上,那兩柄劍,一柄通體發黑,呈現出極其好看的鱗片光澤,樣式是十分漂亮霸氣的唐劍。另一柄通體雪白,銀色暗紋閃爍,鑲嵌著上品寶石,在修仙界也堪稱是極品。他繼續道:「只是覺得很新奇。」
隨之游:「師傅變師弟,我也覺得新奇,超級加輩了。」
謝疾:「……」
「算了,這不重要!」隨之游將兩套合歡宗的弟子服擺在他面前,眼裡閃爍著點惡趣味,「既然進了合歡宗,師傅,來選身衣服吧。」
她將那身滿是輕紗的衣服甩了甩,「這身,涼快得緊。」
謝疾向來平靜的眼眸居然顫動了幾分,「這宗門這麼窮嗎?」
隨之游立刻驕傲地科普道:「師傅你好土,懂不懂,這叫猶抱琵琶半遮面,風情畢露。」
謝疾甩了下手指,一道寒光過去,她手裡的衣服瞬間化作粉末堙滅在空氣中。他此刻已經冷靜下來,又是無悲無喜的樣子,「不需要。」
隨之游咂了下嘴,只好將另一套十分繁複的弟子服遞過去,卻又聽見謝疾道:「既然衣服有兩種樣式,你為何選擇這種——」
他頓了下,才道:「這麼破爛的衣服。」
隨之游翻了個白眼,下床背對著他甩了下身後的毛絨絨尾巴,「這玩意兒沒地方放,我總不能給那套衣服開個洞吧?而且我又不是天生的狐狸,根本不知道怎麼讓尾巴自然地露在衣服外面,煩死啦。」
她正抱怨著,卻突然感覺到一個微冷的溫度順著尾巴尖掐了過來。
隨之游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上的毛絨耳朵立了起來,「幹嘛!好冷!鬆手哇,裴澹摸完你也要亂摸!」
謝疾:「他可以,我不能嗎?」
隨之游還未說話,卻感覺那微涼的溫度一路順著尾巴尖捋過去,將柔順的毛髮都摸亂了。她控制不住地開始亂甩起來了尾巴,嘴上卻還是沒把門一樣:「那時候我有事求他好不
好,給他吃點甜頭嘛。但現在你摸我尾巴我又沒有什麼好處,不然你也給我點甜頭?」
「你剛剛不是還把我衣服扒了。」
謝疾的聲音淡淡。
他似乎對她這尾巴很感興趣一般,冰冷的手指順著絨毛一路摸到被保護著的皮膚摩挲著,甚至還掐了幾下。
隨之游肩膀都要聳起來了,轉頭用手肘撞過去,「那明明是我一片孝心,想著看看你的傷口,少在這裡血口噴人!」
「兩寸。」謝疾一手握住她的手肘,黑眸如暗焰蟄伏,望著她,「剛剛你的手指,深入傷口兩寸,再多一寸,就可致命。」
隨之游:「……」
她小聲比比:「咱們,不是還沒打完在休戰期嗎?人家用點小心機怎麼了?生活如戰場,我時刻待命!而且,那我不是沒動手,真是的,斤斤計較。」
隨之游話音落下,便感覺那隻手攥住了尾巴,這下,她炸得整個人要踮起腳了。終於忍不住喚出一柄劍,身子一倒便以手肘抵住他的脖頸,劍正好落入他臉龐,瞬間割出一道血流如注的傷口來。
謝疾鬆開手,腳尖一蹬提起劍握住翻身格擋。
「噹啷——」
兩劍相撞,發出清脆嗡鳴聲。
隨之游:「本來都說好休戰了,你非要搞我心態是吧!」
謝疾:「我只是陳述事實,是你惱羞成怒。」
隨之游:「那你還攥我尾巴。」
謝疾:「他不也攥了。」
隨之游:「我說了我跟他逢場作戲而已,我愛的只有你——」
隨之游:「啊不好意思,說錯台詞了。」
謝疾:「……」
隨之游:「你生氣了?」
謝疾:「沒有。」
隨之游:「哦哦。」
謝疾:「……」
隨之游鬆開了劍,下一刻,謝疾手中的劍便擦著她額邊飛過。她數了幾秒,一偏頭,那劍果然殺了個回馬槍回到了謝疾手上。
她得意洋洋:「哼哼,我就知道你也愛用這招。」
謝疾仍是冷冷清清的語氣,「他不適合你。」
隨之游問:「哪裡?」
謝疾認真道:「他的劍意太差勁了。」
確實,他確實挺菜的。
「知道知道,反正哪個前夫都不適合
是吧?」隨之游打了個哈欠,翻身上了床,攤在床上,「像你說的嘛,裴澹天賦太低,重殊太極端,仲長意氣用事,江危樓怎麼著來著?」
謝疾想了想,道:「心機太重。」
「哦對。」隨之游想來想去,「那還有誰啊?大前夫嗎?也是,人家信佛向道,死都沒讓我碰上幾次。這會兒飛升回去早就慶幸擺脫我了,那這不是更不合適,甚至都不愛我誒!」
謝疾:「……」
他頓了下,「話也不能這麼說。」
隨之游尾巴甩了甩,手枕在頭上,懶洋洋地側躺著,「那我也不能跟和尚一塊過啊。」
謝疾沉默了一刻鐘,神情疑惑:「你怎麼判斷他是和尚的?」
隨之游想了想,「我在凡間的時候,他甚至在書房裡供了一座大佛,純金的。」
謝疾也想了下,道:「他有錢嗎?」
隨之游:「應該有吧?好像是什麼慶國公府的公子。你不知道這個嗎?我以為你都調查清楚了。」
「我既然已經成神,自然有許多事要處理,不可能時時刻刻關注你。」謝疾表情淡漠,話音冷靜,又道:「你若是想說,便說吧。」
隨之游卻咂嘴,「不要。」
謝疾眼皮都沒抬,「隨你。」
他垂眸,盯著自己指尖捻住的幾根白色毛髮。
許久,謝疾抬頭,卻發覺隨之游已經大大咧咧地睡著了。他從介子空間中取出大氅,披在了她身上,這才起身推門出去。
*
在合歡宗第三日,隨之游與謝疾這兩個假師姐弟真師徒面臨著一大困境。
那就是,合歡宗的劍修,好像和他們修仙界的劍修不太一樣。放眼望去,招式要麼花里胡哨,要麼千嬌百媚,要麼波瀾壯闊,但毫無傷害。
而且全是貼身纏綿的招數。
比如現在,他們的劍修長老靈聽道人便是十六七歲的嬌弱少女狀,舞劍時眼神迷離,一柄紅色軟劍似游蛇般晃動,與她演練的弟子暈得七葷八素被她只取命門。
台下,看著演練的弟子們心馳神往,躁動不已。
隨之游道:「師傅,我不行。」
謝疾道:「魔界已經放出消息了,這名額必須到手。」
正如他們計劃的那樣,魔宮這幾日便開始預熱了,說本次有某個魔界深淵的族長擅長劍術,直言魔界無人能敵。因此舉辦一次劍修大賽,各宗門均可參加,贏得所有比賽之人與其一較高下,若是贏了便賞賜魔界至寶。
這麼大的噱頭下去,無論是魔族的集體榮譽感還是為了宗門能揚名,所有魔族劍修都情緒高漲起來。
雖然這名所謂的深淵族長如今在合歡宗,還在爭取與自己對打的名額。
隨之游看著身側的謝疾想。
她正想說話,卻見靈聽長老纖纖玉手一點,便點中他們兩個,嬌俏的面容上浮現怒氣:「孟蘭勛,謝不柔你們倆又黏在一起嘀嘀咕咕什麼!這幾天就你們練劍最心不在焉!你們繼續說啊,上來我這裡說,來這裡說!」
隨之游:「……」
謝疾:「……」
兩人對視一眼,生平第一次被評價練劍心不在焉。
靈聽長老見他們不說話,一時間更生氣,手一用力紅色軟劍便插在地上,又吼道:「自從那群叛徒離開合歡宗后,我們合歡宗是沒落了,卻絕對容不得你們這般懈怠!滾過來,把我剛剛演練的蓮步移情劍演一遍!」
隨之游一把按住謝疾的手:「師傅!不可!我們在卧底!別!」
謝疾面上仍是寒意,手卻還是從劍柄上鬆開了。
那靈聽見他們遲遲未動,又喊道:「愣著幹什麼,過來演練,誰演不出來就給我去砍木樁一萬次!」
隨之游:「……師傅,我知道你是天才,你來吧。」
謝疾:「你剛入宗門時說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隨之游:「過去了,但又回來了,就像我的青春。」
謝疾:「……」
隨之游:「這樣吧,我給你摸我尾巴。」
謝疾:「……行。」
下一刻,他劍勢一邊,那冰冷雪亮的劍意便陡然化作極為柔和的春風似的。
謝疾腳下步伐靈活,繁複金紋衣袍飄揚,果然如妙法蓮花般千變萬化。劍繞著隨之游的劍纏繞,下一刻,身形挪動之間便已經貼在了隨之游的身後。
隨之游側頭躲過一招,一轉頭,卻見黑髮下,如墨雙眸泠然似雪。
隨之游:「……」
草了,什麼眉來眼去劍。
謝疾迅速抽身,墨色人影再浮現,便已在半丈之外。
他道:「如何?」
靈聽長老瞪著眼,語氣含了驚艷之意:「不錯。方才我便看你們懶懶散散,沒想到居然可以這麼完美地演練出來劍法,步法也絲毫沒錯。太好了,沒想到我宗有這種好苗子!」
她誇讚完后,又看向隨之游:「該你了。」
隨之游:「……?」
她愣住:「他不是演練完了嗎?」
靈聽皺眉:「他演練是他的事,你自然也要演練。」
隨之游:「……」
她看向謝疾:「那個——」
謝疾打斷:「說話要算數。」
隨之游:「……」
早知道橫豎都要演練,就不白瞎自己的尾巴了啊!
可惡!虧死了!
隨之游甩著尾巴,腳下陣陣金光浮現,竟似真踩在蓮座之上。她身形瀟洒,劍意化作繞指柔般的溫和,一路沿著劍尖纏向謝疾。在抵住謝疾手中的劍后,身形一轉,正想遁到他背後,卻見他神情沉靜,身形如松挺拔亭亭,如凜冬寒雪的面容牽動出一個極淡的表情。
頃刻間,隨之游的劍橫在謝疾脖頸間,漂亮的臉上咬牙切齒。
他居然在陪練時狠狠薅了一把她尾巴!
可惡,可惡,可惡!
總有一天把謝疾和仲長狸一劍捅成串串香!
偏偏這時,幾個長老卻已經聞訊趕來大喊道:「太好了!我宗竟一口氣出了兩名如此厲害的劍修!這次劍修比賽,一定能拿好成績,狠狠挫掉那群逍遙宗狗賊的銳氣!」
逍遙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