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謝翡聞言，內心又添兩分訝異，但面上表情卻並未顯露分毫。

「拘魂引渡，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面對一個沒有任何修為的普通人，謝翡沒必要說謊，但眼前這個女子，只是看起來沒有修為而已，實則身上藏著大古怪，是以他雖然說了實話，卻只是一部分。

看似在否認眼前女子之前那一番話，實則不然。

謝翡現在做的事，的確是他的分內之職，但就像眼前女子所說的一樣，這些小事，一般都是交給手底下的小鬼們去做。

話音落下，只聽眼前女子輕聲笑了起來，「謝大人……」

謝翡原本是存了試探虛實的心思，但眼前女子直接開口點破了他的身份，那就沒什麼可試探的了。

他聲音清冽，問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昨天夜裡，出現在十字路口時，他穿著的是一身普通西服，與尋常小鬼無異。

今日雖說是換了一身衣服，但在末法時代，人間與幽冥早已不像從前那般往來頻繁，現世那些入了門的修行者之中，對幽冥地府的情況足夠了解的，一百個裡面怕是也挑不出一個來。

黑白無常，謝必安范無救，地府鬼差的故事，在人間界一直流傳著。

數千年時光流逝，今時今日，黑白無常，已不再指具體的兩個人，而是變成了一種職位，就如同人間機構里的那些職位一樣。

不過保留下了謝范兩姓。

謝翡這兩個字，謝是謝必安的謝，翡才是他的名。

地府還有許多跟他一樣的鬼差，各司其職。

春山市這片地界，便是他如今的管轄範圍。

「我觀大人風姿，不似尋常。」洛聞書笑著說道。

被洛明齊帶進玄門之後，洛聞書除了修行之外，還學了另一樣，那就是如何跟人，以及鬼打交道。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這句話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鬼，都行得通。

好話誰都喜歡聽，不是嗎？

而且洛聞書這一番話，也不是無腦閉眼吹，眼前之人，身量修長，眉眼清雋，著一襲茶白色長衫，的確氣質斐然。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洛聞書無從去正面回答對方的問題。

這裡不是她原本的世界，但又有許多東西是相似的。

比如這具跟她有著一樣的名字，樣貌也有七分相似的身體。

又比如修行之法。

以及人間界以外的存在。

曾經的洛聞書，是玄門掌門洛明齊的關門弟子，千年一遇的天才，十八歲時便已接任掌門之位，上下無人不服。

她跟幽冥地府打過無數次交道，自然知道鬼差跟小鬼的區別。

但如今的洛聞書，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無從知道這些隱秘。

解釋不通，她乾脆懶得解釋，糊弄過去就是。

謝翡聞言，回以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

他深知人類的習性，雖是活人，卻滿嘴鬼話，難辨真假。

眼前女子不想說，他也就不問。

謝翡一路跟來，目的是順便拘魂，現在知曉這人身上有古怪，今日是不會死了，他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

他緊了緊手中的鎖鏈，打算走了。

洛聞書瞧見，開口留人，「謝大人且慢！」

謝翡看向她。

洛聞書說起了正事，「大人親自來做這等小事，其中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一二……」

「說說。」謝翡聲音淡淡，叫人猜不出情緒如何。

洛聞書三言兩語，簡單道出自己的猜測。

幽冥地府與人間，其實頗有相似之處。

一件尋常小事，正常該由底層的小鬼們去做，現在突然出了變化，驚動了上面的大人物，無非就是兩個原因，要麼是這件事別有隱情，要麼就是，手下無人可用。

眼前的無常昨天晚上以及現在拘走的鬼魂，雖然都是作惡之人，但並未達到大凶之靈的程度，怎麼也輪不到無常親自出手。

是以洛聞書猜測，是另一個原因——

無常手下無人，以至於一點小事，也需要親力親為。

「大人，我可有猜錯？」洛聞書問道。

她猜對了。

謝翡又一次為眼前的女子所驚訝。

他如今的確是手下無人，這也是他昨日會穿成一副小鬼的裝扮去拘魂的原因之一。

在靈氣枯竭，修行者式微的年代，這算得上是一項隱秘了。

如同他的身份一般。

卻一併被眼前女子一語道破。

「你究竟從何得知的？」謝翡又問了一遍。

「我猜的，」洛聞書舉起一隻手，一副沒正形的樣子，「我發誓！」

修行者的誓言，可不是尋常人那樣說著玩的，會在修行之道上，永遠的銘刻下來。

謝翡只能相信。

「你今日與我說這些，目的為何？」

謝翡不是木頭，眼前女子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她本來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卻偏偏行至僻靜處，引他現身，之後又說了這許多，總不能是閑得無聊，單純為了找他聊天吧？

他索性直接問其來意。

洛聞書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大人如今手下缺人，想來一時半會也補不上，我今日斗膽，在這裡向大人討要一個職位，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謝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女子的目的竟是這個。

「你……？」他仔細打量眼前之人。

以活人之身，行幽冥地府之職，這樣的例子並不是沒有，甚至說在以前是很常見的事，且有一個專門的稱呼，為人間行走。

但如今世道不一樣了，靈氣枯竭，萬法凋零，人間與幽冥的往來幾乎斷絕。

人間行走，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出現過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蒼白，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有絲毫修為，而人間行走，無一不是修為高深之人。

從這一點來看，她顯然並不適合。

但是謝翡見過她如兒戲一般，用黃彩紙和普通紅筆畫出了一道蘊含精純靈力的上等平安符，加之她又知道如此多的隱秘，對幽冥必然很了解……

似乎，也不是不行。

謝翡正思考著，卻見女子微微搖頭，「不是我，這個職位，我是替別人討要的。」

謝翡：？

洛聞書拉著洛星嶼的手，將他從自己背後拉出來。

瘦瘦小小的一個孩子，五官其實很精緻，眉目之間，依稀能看出幾分母親的樣子來。

起初對於這超出認知的情況，洛星嶼心裡很是害怕，但或許是恐懼到了一定程度，就自動消弭了，漸漸他就只剩下一種情緒——茫然。

此刻他的眼裡，他的臉上，都寫滿了這種情緒。

洛聞書牽著他的手，卻並未看他，視線一直落在著一襲茶白色長衫的無常身上。

她眉眼帶笑，輕聲細語，說出的話，卻能嚇死個人。

她說，「我想替這個孩子，向大人討要一個職位。」

謝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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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春山市第一醫院，兒科普通病房。

方大豪李玉芬夫妻倆，已經在醫院裡守了一夜又一早上。

家裡老人原本也想留下，但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可受不得這份罪，被夫妻倆好說歹說，都給勸了回去。

這期間，夫妻兩人有輪流休息，但唯一的孩子在病床上躺著，臉色蒼白如紙，一直未曾醒來，他們又如何能真的睡著。

不過是閉上眼睛，勉強讓對方安心罷了。

眉目之間，疲憊盡顯。

好在今天早上，醫生告訴他們，方鵬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徹底脫離了危險，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夫妻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落了回去。

急忙把消息告訴家裡老人們之後，李玉芬只覺得眼皮彷彿有千斤重，方大豪注意到她的情況，柔聲安慰說，孩子他會看著，讓她先睡一會兒。

於是李玉芬便撐不住，眼皮合上，沉沉睡去。

但也沒睡太久，兩個小時不到就醒來了。

方大豪任在病床旁守著，床頭的桌子上，擺了幾個空的紅牛罐子。

李玉芬坐起身來，稍微活動了一下酸澀的四肢，正準備叫方大豪去休息一下，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便瞧見躺在病床上的方鵬，眼睫毛顫了顫，似乎要醒來的樣子。

「鵬鵬！」她心一下子揪緊了，湊過去，小心翼翼的喊一聲。

方大豪也注意到了，同樣神色緊張。

很快方鵬便在夫妻兩人的注視下醒來。

他睜開眼睛，又迅速閉上，因為中午明亮的光線對他來說有些刺激，過了幾秒，等適應之後，才再度睜開。

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后，方鵬蒼白的小臉上，表情有些迷茫。

「……我……」他的聲音沙啞，吐字都顯得困難。

李玉芬眼眶一下子就濕了，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沒耽誤，她拿來床頭放置的溫水，旁邊的方大豪則是抬高了病床，夫妻兩人配合著，給孩子餵了點水。

嗓子得到了滋潤，方鵬的情況好上了不少，很快就能說出話來。

「媽媽，爸爸……」他喊了夫妻兩人，「我怎麼了？」

他從小身體就不好，來醫院就跟家常便飯一樣，對於病房的環境和味道十分的熟悉，因此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但是他一時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又進醫院了。

下一刻，就聽李玉芬哽咽著說道，「你嚇死媽媽了你知道嗎……玩個捉迷藏，怎麼就藏進了冰櫃里，要不是……」

後面的話，方鵬聽不到了，他滿腦子只有三個字——捉迷藏。

是了，捉迷藏。

他想起來了，他之前在跟小嶼他們玩捉迷藏，才剛開始，忽然來了個穿著粉色碎花裙子的同齡女孩子，想要跟他們一起玩……

記憶漸漸復甦，方鵬本就蒼白的臉色，似乎更甚了，小臉上原本迷茫的表情，一點點變成恐懼。

夫妻二人見狀，察覺到他的情況不對，頓時心就揪緊了。

「鵬鵬！」

「鵬鵬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極端的恐懼觸發了人體的保護機制，剛醒過來的方鵬，再度昏迷過去。

夫妻二人被嚇得不輕，趕緊叫來醫生。

又一番折騰。

之後一直到中午，方鵬才再度醒過來。

鑒於之前的情況，這一次夫妻二人沒有再提起昨天發生的事，生怕又一次刺激到方鵬。

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方鵬竟然主動提起了。

「……小寶他們叫我一起玩，然後……有個女孩子，穿著花裙子，沒見過，要跟我們一起玩……」

小小的孩子，臉色蒼白，身體微微有些顫抖，眼裡，臉上，都是明顯可見恐懼。

從方鵬口中，夫妻二人得知了昨天下午到晚上那段時間發生的……恐怖的事。

是的，就是恐怖。

用這個詞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鵬鵬經常跟那棟樓里，另外三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

昨天四個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陌生小女孩，要跟他們一起玩。

四個孩子平時都有些排外，但是昨天不知道為什麼，幾乎沒有排斥，就答應讓小女孩加入進來。

玩了兩輪，小嶼就先回家了，剩下四個人繼續玩。

又過了幾輪，小女孩忽然提出，玩另一個遊戲。

「我們一起玩鬼抓人遊戲吧，我當鬼，你們是人，被我抓到的人，就要替我當鬼。」

「這就是捉迷藏遊戲啊？一樣的呀！」

「不一樣哦，這個叫法比捉迷藏聽起來要更有意思！」

小孩子認知有限，不會去想太多的東西，在小女孩的堅持下，就跟她玩起了鬼抓人的新遊戲。

反正他們覺得自己玩的就是捉迷藏遊戲，只是名字不一樣而已。

或許是病弱的人，感覺比較敏銳，漸漸的，方鵬覺得有些奇怪。

但是他又說不上來。

他們四個孩子在那棟樓附近一起玩了兩年，對那裡的環境已經十分熟悉了。

可是當時方鵬卻覺得，有些陌生。

他們已經玩了很久，天色漸漸晚了，方鵬就不想玩了，另外兩個孩子也是。

小女孩卻不讓他們走，說再玩最後一次。

反正也要不了多少時間，三個孩子就同意了。

小女孩像之前一樣，面對牆壁，閉著眼睛，嘴裡念叨著，「我是鬼，你們是人，被我抓到了，就要替我當鬼哦。」

方鵬本來是打算躲到一樓的樓梯下面的，但是當時不知道怎麼了，冥冥之中，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一定要藏好，不能被找到，無論如何也不能被找到！

他心裡不受控制的升起恐懼來。

這份突如其來的強烈情緒，促使著他放棄了原本的打算，一路爬到了樓頂，推開未曾上鎖的，連接兩棟樓天台的鐵門，向著那個擺放在角落裡的舊冰櫃走去。

方鵬很瘦弱，當時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了舊冰櫃的門，緊接著爬了進去。

舊冰櫃的門「砰」一聲合上了。

方鵬一直不喜歡這種狹窄幽閉的空間，會讓他覺得喘不上氣來。

但是當時，那箇舊冰櫃，卻意外的給了他一絲安全感。

不過那份安全感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忽然感覺到一絲涼意。

就彷彿真的身處冰櫃里一樣。

可那就只是一個廢棄的舊冰櫃，也沒有通電。

方鵬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寒意更甚，一縷縷寒氣，侵蝕著他的身體。

周圍安靜極了，沒有一點聲音。

小女孩還沒有找到他。

我躲得這麼好，她應該找不到的吧？

方鵬剛冒出這個念頭，忽然，腦子裡生出另一個強烈的念頭——

不能被她找到，一定不能！

……快走，離開這裡，快！

這個念頭來得太快，方鵬根本來不及反應。

下一刻，他聽到了腳步聲，很清晰，正向著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方鵬前所未有的緊張，就連呼吸都下意識放緩了。

腳步聲更近了，來到了舊冰櫃前，徘徊了幾步之後，忽然遠去。

走了嗎？

方鵬心想。

然而不等他鬆一口氣，忽然一個幽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抓到你了！」

伴隨著聲音，一雙小手從背後伸出來，抱住了方鵬。

那雙手十分的冰冷，一瞬間，方鵬只覺得身體都凍僵了，連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全身上下，只剩下大腦能思考。

舊冰櫃的門明明是關著的，沒有打開過，為什麼她會出現在我背後……

越想，就越可怕。

方鵬覺得身體很冷，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大腦似乎也被凍僵，意識隨之變得緩慢。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依稀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媽媽在找他，喊著他的名字，很擔心……

可是他發不出聲音，想掙扎，卻一點也動不了。

他聽著媽媽的聲音遠去，漸漸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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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方鵬的話，夫妻二人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

他們一貫不信這些，如果是在別處聽到這個，只會當是小孩子胡說八道。

可是說這個的是他們的孩子。

自家孩子什麼性格，夫妻二人是很了解的，根本不會編造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出來。

「……或許是在舊冰櫃里待太久，他身體不好，意識模糊之下，產生了幻覺……」李玉芬試圖找個解釋。

她話音方才落下，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旁邊病床傳來。

「我的媽呀，你們家孩子這是被找替身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