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丁一是坐在地板上的,杜卓他們進來時,他正往老裴身上蓋外套,腳邊放著他的黑傘。聽到問話,先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方低聲道:「小聲些,他還在休息。」
杜卓奇怪:「他怎麼了?」
「被怪物襲擊,又被道具反噬。需要歇一下。」丁一指指旁邊小桌。只見桌上正並排放著幾張黃符,其中一張上有紅色符文。旁邊則是個盛放紅色液體的小碗,看上去似是被打潑過,桌腳邊鋪開一大片紅色痕迹。
再往四周一看,只見所有門窗上,也都各自貼著符紙,只是上面的符文顏色,明顯要舊一些。
邱雨菲扶著杜卓坐下,詫異開口:「那紅的是什麼?血嗎?」
「道具而已。」方雪晴關好門回來,順口道,「畫符套裝,很好用的高等道具。」
符文有不同種類,每個種類都需要花費積分解鎖學習,畫出的圖案不同,效果也不同。有人為了使用方便,也會提前畫上一些,帶進副本。
從當前情況來看,貼門窗上的應是最為簡單好畫的守門符,桌上放著的那張,則是難度更高的護身符。只是看上去,並沒有畫成功。
「畫符時不能中斷。他應該是擔心自己關門后再有其他人過來,被敲門聲打擾,所以就沒將門關嚴。又怕怪物闖進來,所以用了提前畫好的守門符防衛。」杜卓小聲給邱雨菲解釋。
除了不能分心外,這道具本身的使用條件也頗為苛刻——符血必須好好保存,一旦沾了污濁,便失去效用,且畫符時,如果出現錯誤,還會遭受不同程度的副作用。難度越高的符,副作用越強,體力大量流失,亦是其中一種。
邱雨菲聽得半懂不懂,目光掃向旁邊。只見老裴側躺在地,面朝牆壁,身上蓋著丁一的長外套,身體微微起伏,顯然已經睡著。
邱雨菲盯著那外套看了一會兒,忽想起一事,忙轉頭看向方雪晴。
察覺她瞬間緊張的目光,方雪晴蹙眉:「怎麼了?」
「沒什麼,就忽然想到件事……」邱雨菲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了,你的馬甲呢?」
「就那件,紅色的馬甲外套。好久沒看到了。倒是那個紅衣女鬼,我在她身上看到過同款……」
「丟了。」方雪晴沒等她說完便直接道,語氣有些僵硬,「早就丟了。」
「啊?」邱雨菲詫異,屋內其他人也紛紛看過來,「為什麼?」
「它不幹凈了。」不知想起什麼,方雪晴臉色微沉,「我一個人在山裡趕路時,那衣服里忽然伸出兩隻鬼手。我受不了,就把馬甲脫下扔掉了。」
邱雨菲:……
衣服里長手……她腦補了下那個場景,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這喪病程度,和俊雄鑽被窩有的一拼了。
這回答似乎沒什麼問題,邱雨菲心中稍安穩了些。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見方雪晴忽轉向丁一方向,毫無預兆地開口:「正好,我也想問,老裴的傘呢?」
……?
「傘?」丁一顯是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頓了頓才道:「丟了。」
方雪晴偏頭:「也丟了?」
「什麼叫『也丟了』。搞得好像我抄你答案一樣。」丁一失笑,「老裴說了,他的傘啊,不防怪,還佔地方。為了方便趕路,來之前就扔了。」
「哦……」方雪晴緩緩點頭,「那你記得他的傘是什麼顏色的嗎?」
「紅的。和你的一樣。」丁一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方雪晴沒回答,反而道:「能讓我看看老裴的臉嗎?」
「他正在休息。」丁一莫名其妙,話語裡帶上幾分火氣,「你是在懷疑什麼,門上的符紙你看不出真假?遠了看不清的話,你撕一張下來仔細看看不行?」
方雪晴沒有接話,卻依舊堅持,丁一無奈,只好讓她上來看了眼。沒多久,就見方雪晴抿唇回到原位。
她沒再多說什麼。看來躺在那裡的是老裴沒錯。
這麼一鬧,氛圍頓時變得有些僵硬,不加掩飾的懷疑,落在誰身上都不會叫人高興。
丁一甚至冷笑了一下:「還懷疑嗎?要是還懷疑的話,你乾脆去撕張符下來,貼我們腦門上好了。」
方雪晴聞言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門上貼著的符紙,略一思索,居然真的走了過去。
杜卓心登時懸了起來,生怕氣氛繼續惡化,鬧到有人要走,忙開口試圖緩和氣氛:
「等一下,現在情況尚不明朗,大家也不要鬧得太僵。反正現在人都在這兒,有什麼在意的不如乾脆攤開來說,也省得各自疑神疑鬼,怎麼樣?」
「有那必要嗎?」沒想他話音剛落,就見方雪晴冷冷看過來,「別忘了,這副本的機制是,只要有一人完成任務,所有存活者都算通關。我和邱雨菲的傘你們也不能搶,我們完全可以自己離開,自己探索。」
杜卓噎了一下,找補道:「話是這麼說,但……至少大家目的還是一樣的吧?而且之前各自還分開過,說不定在這段時間內有注意到怪事,彼此交流一下,或許能有意外的發現。」
方雪晴:……
她盯著杜卓看了一會兒,緩緩收回了準備撕符的手。
不知為何,杜卓忽然感到後腦勺有些涼。
「好啊,正好,我確實有注意到一些怪事。既然你要攤開說,那我就當面確認好了。
「在此之前,杜卓,我希望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緊緊盯著杜卓,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咄咄逼人,「許冥,她真的死了嗎?」
杜卓:……
那什麼,要不你還是走吧。
*
另一邊。
循著那一聲慘叫,許冥領著蠕蠕的村長,很快便摸到相距不遠的一片枯林。
大老遠的,果見一個男人正站在枯樹下,對著個衣服包拳打腳踢,一邊打還一邊啊啊亂叫……
許冥記得他,是叫「老裴」來著。自己剛「死」那會兒,還聽到這傢伙在外邊說過風涼話。
「他不會瘋了吧。」村長有些擔憂,許冥卻是很看得開:「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還很有活力。」
「……不,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去並不清醒,似乎很難溝通……」村長噎了一下,「而且萬一是被附身了呢?」
許冥:「那不是更好嗎。」
村長:「?」
「打包起來更方便啊。」許冥輕聲說著,小心地躲在樹后,又將她那雙「臨死前穿的小白鞋」掏了出來,認真擺在地上。
「不過很可惜,他的靈魂狀態很正常。應當是沒有被附身的。」
至於不好溝通,這對她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和各種員工交道打久了,但凡是個能正常發聲的都不能算是不好溝通。
村長:……
「師傅,那現在,您打算怎麼辦?」村長遲疑開口,看著許冥起身,又開始往外面掏東西。
「現在沒下雨。這傢伙卻在鬼吼鬼叫,肯定有問題。」許冥掏出一個粉撲盒,飛快往臉上撲了兩下,「但我已經『死』遁,不好直接接觸……至少得補個妝。」
說話間,被粉撲撲過的臉上,已然變得青白——出於某種猜測與警覺,這一回她並未再往臉上補血跡了。
村長在旁看著,又望望不遠處還在發瘋的老裴,遲疑道:「師傅這樣看著,氣色確實提升不少。可好像……過於素了些。」
如果是要瞬間製造驚嚇的話,一般還是有衝擊力的妝容比較好。比如許冥之前的血色濃顏狀,他覺得就很驚艷。
「我也覺得。」許冥想了想,啪地合起粉盒,「不如搞得再露骨些。」
村長:……?
下一秒,就見許冥又掏出卷膠帶,一條條扯開,貼向脖頸、側臉和手指——被貼上膠帶的地方,立刻被自帶啞光效果的白色覆蓋,3D立體妝效,透出一種堅硬的質感。
……真就像骨頭露在了外面一樣。
村長有些詫異:「還有這種工具?看著好方便啊。」
他們副本的員工想要達到類似的效果,一般都是靠自己動手現削。
雖說原切的質量肯定比合成的好,但這種看上去,真的能省不少力。
許冥轉瞬幾條貼完,熟練開口:「這是僅供特殊玩家購買的變裝道具,如果需要的話,留個聯繫方式,我可以代購。」
當然價格也會適當加一些。
村長尷尬笑笑,沒有說話。另一頭,老裴似是終於冷靜下來,喘著粗氣環顧一圈,拋下地上的衣服包,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身影眨眼消失在林間。
許冥也不急,趁著這工夫上去翻了一下那個衣服包,翻完就帶著白傘原地上樹,坐在枝上,安靜等待。
小白鞋早已擺好,鬼打牆也已經形成。這傢伙要能跑得出去,她當場表演一個生鑽分屍袋。
果然,沒過幾分鐘,就見老裴又再次出現在視野中。
他起初似乎並未搞清狀況,神情只帶著幾分茫然。直到看到地上熟悉的衣服,神情才倏然變得驚恐。
許冥見狀,趁機將摺疊起的白傘丟下。老裴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望過來,下一瞬,就聽「撲拉」一陣響——他的視野內,雨傘的上方,忽然多出一叢頭髮。
那頭髮倒懸著,輕輕搖晃。因為姿勢問題顯得極長,幾乎垂到地面。
老裴呼吸一滯,下意識抬起目光,視線劃過倒懸的長發,最終落在許冥的臉上。
許冥維持著倒掛金鉤的姿勢,靜靜與其對視,毫不介意地展示著自己青白的臉色與臉頰上的森森白骨。戰術性停頓了幾秒之後,方緩緩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標準的八牙露齒笑。
上下各八顆的那種。
「……」
尚未平復的恐懼,在這一刻又攀高峰——老裴顫抖著,終是沒忍住,再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鴨叫。
*
「……?」
聽到尖叫聲的瞬間,藏在不遠處的村長驀地抬起頭來。
因為要幫許冥看著地上小白鞋,他便獨自留在了原地。聞聲好奇轉頭,尚未來得及看清那邊情況,便聽尖叫聲又接二連三響起:
「我去……我去?我去!」
「別、別過來!又不是我害得你……」
「退!退!退——救命啊!丁哥!丁哥!!」
村長:……
別說,這恐怖的味道,還挺正。
不愧是能在客串厲鬼NPC的人。
而在他不遠處的地方,被詐屍同伴嚇到失智的老裴正慘叫著轉身就跑,沒跑幾步卻感腳上一緊,重重跌倒在地。他倉皇回頭,這才發現腳腕上,不知何時已纏上了根細細的電線。
電線表面的塑膠層半剝落,露出的卻不是銅絲,而是蠕動的血管。
他被嚇得往後連爬好幾步,尚未回過神來,肩上忽然落下一隻手。
手指上骨節外露,看得老裴又是一陣欲哭無淚。
「告……訴……我,她在哪兒。」
見時機成熟,許冥終於開口,嗓音低沉:「說……實……話,我就放過你。」
老裴魂都快飛了,顫聲道:「誰、誰?」
許冥朝後看了眼。只見幾步外的枯樹下,老裴丟下的衣服包還躺在那兒。她之前已經看過,裡面包著的,是一把合起的紅傘。
這讓她再次想起之前模糊的猜測。
「那個……紅裙子的女人。」
她壓低聲音道:「我……知……道她來找過你。她……現……在在哪兒?」
「我、我不知道。」老裴臉色慘白,「什麼紅的女的?方雪晴嗎?我好久沒見到她了……」
「胡……言……亂語。」許冥冷冷說著,忽然往前一步,「你身上,明明有她的氣息……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藏起你的紅傘?」
「我,我不是藏它,我是怕那傢伙跑出來……」老裴說著,忽似意識到什麼,神情一頓。
「紅衣服的女的——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他猛地指向衣服包,或許是因為找到思路,語速一下快了不少。
「剛才那傘里,確、確實伸出了女人的手。我怕她把我拖走,就趕緊把傘收起來,想把她趕走……我剛不是故意不說,是真沒看清楚。而且她已經不在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他後面還噼里啪啦說了一大串,許冥卻都沒注意聽。她只對一個詞感到奇怪:
「拖走?」
她皺了皺眉:「為什麼,是『拖走』?」
老裴一愣,許冥換了個問法:「為什麼你覺得,她會『拖走』你?」
一般來說,遇到怪物之後,最擔心應該是被「殺死」或者「吃掉」之類的吧?
這話一出,老裴臉色登時難看起來。頓會兒才道:「因為我看到過。
「看到過她出現,拖走其他人。」
許冥心中一動,不由靠近了些,連語速都忘了放慢:「它拖走了誰?」
「……」老裴喉頭滾動一下,喃喃開口,「方雪晴。」
「我親眼看到,她拖走了方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