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船在行
「黑,真T.N的黑啊。」
總有人會說外面的世界很美好,若是再聽到這句話少年人真想一巴掌呼上去,雖然他也不敢呼。
透過舷窗,少年人百無聊賴的盯著外面的星空,那片號稱最美的星空。
美是個極其單調乏味無聊的辭彙,人們窮盡辦法用華麗高貴的辭藻修飾事物,卻於本質上擺脫不了「美」這個最簡單的詞,就像現在少年人也只能用美形容眼前的星空。
亦桑星空是一片決不允許任何生命進入的星空,但它可太好看了吧,真的很美麗呢。
中間龐大的粉白色核心在輕微律動,光暈間紅黃色的星體與不同樣式的星雲構成了系帶,橫掛其上,如同它手臂上的羽織,微微浮動,群星璀璨,流光溢彩,熠熠生輝,船上的人們在此景下激動異常,讚歎歌頌,耀眼於此間的輝煌文明。
少年人看著此美景卻感到了冷,很冷,看著身邊熟睡的人,無法溝通弦的他卻只感更冷寂、空虛與黑暗。
弦是一道沒有橫向只有長度的線,生靈在誕生時便在無形中有道弦相伴,生靈的成長會將弦延伸,他們會在無形中對弦進行撥動,每一位生靈如同紡織者,撥動、解離、調和、重塑,弦在他們的手中翻飛若蝶舞,每一位生靈對弦的理解構造不盡相同,視他們的天賦高低,他們對弦的運用也劃分高低,當萬千生靈以此劃分開來時,便是無盡序列的起始。
弦塑造世間的一切,是萬物的起源,生靈們相信所有的弦都來源於一個最大最古老的點,而這無數的弦連接在一起便匯聚成了路,路勾連過去,見破未來,但弦存在於不可視之地,至今都沒有生靈真正見到過,除了曾經的永恆存在們。
因為弦對生靈的加持,船上的人們可以用肉眼看到星空下更美的事物。而少年人很可悲的是少數沒有弦加持的生靈,當他第一次看到那片星空時,他沒有讚歎沒有歌頌,只感到寒冷,徹骨的寒冷,他看著那片星空,猶如看到了刻在家族祖堂上先祖們的壁畫,雖惟妙惟肖,但卻充滿了死寂,毫無生機,每一片區域如一張空無一物的畫,這些畫構成了名為亦桑星空的畫廊,盯著片刻,少年感覺到畫廊又活了,裡面似是有雙眼睛看著他。
少年人腦海莫名有了一個詞,少年人打了個寒顫,搖了搖頭將自己腦海里奇怪的思緒打斷,不再盯視那片星空。
……………………
「父親,您喚初水?」
「初水,這是你第一次參祭祖堂,到來為何如此遲緩。」
「父親您這大忙人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回來呢您又是直接讓我進入祖堂,這是我第一次參祭祖堂,誠惶誠恐之下,那初水自然要沐浴盛裝,好向祖先們認認真真的賠個不是,高貴顯赫的葉閥、大姓血統出了個連弦都溝通不得的渣滓,至少體面點嘛,是吧,嘛,也對,先祖們存在的話肯定也會討厭我這不成器之人給葉家丟人了,我懂我懂的,那初水就在這給先祖們陪個不是了,對不起,老祖宗們吶,初水給葉家丟人啦!原諒我這不肖子孫吧,晚輩子給你們磕頭啦!」
「初水你自小聰敏靈慧,沒必要做這些幼稚無聊的舉動。你有你的怨氣這很正常,但怨錯了對象,即使你數年間無法溝通弦,但葉家從長輩到晚輩並沒有故意嘲笑於你,他們處處都在體諒著你,每次都盡量避免與你談論弦的事,你的怨恚毫無意義。」
是啊,倒是實話,真的是一群大好的善人。
不過,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父親你是這龐大葉閥的閥主,是三葉星域的掌權人,是第二序列『青楓葉』的序主!」
不想再聽這些冠冕堂皇的安慰,這麼多年從來不管我,唯獨你沒有資格!!
堆攢長久的負面情緒縈繞於心在此時爆發。
「而我,是您唯一的公子,是葉閥未來名義上的繼承人,誰敢當面對我不敬?啊??!我知道如果不是這層身份,就我這種早都不知死在哪裡了,在位有責,無能者卑!你是閥主,所以人人都想做個你眼中的『善人』,但他們心中可從來不這麼想!『有夠糟糕的』『哎...葉閥主怎麼會有這...的孩子』『也就繼承了主母的樣貌好看點』,『一輩子...』如果不是這些話,這八年我也不會一直躲在小葉闕!!好人?真是群大好人!哈..哈..」
真T.M的噁心。
「......」
「初水,你...你以惡意揣度得到的回饋只是惡意...」
初水,你的聰慧、形容和身份令你自負,但你的自卑引動了它,極端的自卑造就極端的自尊,他人的善意與遷就對你而言反而是一種侮辱,也怪了我,內部暗藏舊事,外來者又分去了我大量精力,沒有在你成長時有個好的引導,哎,時間啊時間,再多出一點,如果秋然還在就好了。
「什麼狗屁惡意,我才......」
「住口!這是祖堂!」
「我...是...父親,抱歉。」
「隨我來!」
緩慢而沉重的聲音在祖堂龐大的廳中回蕩,祖堂里的每一張先祖壁畫都被繪製的惟妙惟肖,在透過窗下的陽光而產生的微光中,灰塵輕輕浮動,光影斑駁間,壁畫上的先祖顯得神聖異常,不過神聖之下卻又顯得分外死寂。
「初水,抬頭,這是我們葉家第四位閥主,葉歌。」
「......」
「初水,我們葉家曾經有過一場內鬥,這場內鬥,造成了葉家的分裂,三葉星域的名稱就來源於此,葉家差點便亡於這場內鬥,而將處在毀滅邊緣的葉家拯救合併的便是第四位閥主,葉歌先祖。並於同時期創立了第二序列『青楓葉』,這些事迹博覽群書的你不會陌生。」
「......」
「書籍會記載一個強者的偉大一生,強調他們的不平凡,所以使得每個人都認為強者的天賦便是與生俱來。」
「可是,在橫空出世前,這位葉歌先祖卻只是個藉藉無名的小姓成員,而且天生無法溝通弦。」
「在當今門閥氏族依舊盛行的時代,出身於葉家小姓,並且天生無法撥動弦,那麼這一輩子就只能做個最底層的僕役,但葉歌先祖並沒有因此沉淪,機緣巧合下他作為當時葉家一位公子的伴當陪同前往到我們葉家發源地上的一處聖地,葉歌先祖沒有揮霍時間,他將自身僅存的精力與時間用到了聖地的藏書館里,三十年,無人知曉發生了什麼,或是奇遇或是努力,在他回到已然分裂的葉家時,他不止能溝通弦,而且踏足第三見律的巔峰,憑藉強大的實力將分崩離析的葉家再度統一起來,之後成立了『青楓葉』穩固葉家的地位,我們葉家能輝煌至今全靠葉歌先祖。」
「......」
「那...父親,葉歌先祖是靠什麼觸摸到了弦,葉歌先祖有提及過嗎???」
「從未提及。」
「?!」
「沒有任何的信息留下,葉歌先祖的往事只有每一代閥主知曉,葉歌先祖在離世時只留下一些話:『路的盡頭是無,是非顛倒,黑白不分,時空不存,律動會帶來動蕩,動蕩會引發災難,每一點弦都不該消耗。愚者自縛其罪,只是...』,至末先祖只是喟嘆一聲便仙逝了。」
「我...我無法理解。」
「誰知道呢,每一任閥主都不解其意,在這無有永恆存在的時代超越界限的話語更多只是妄言。」
「......」
「父親,您今天叫我來祖堂,並不只是告訴我曾經不能溝通弦的葉歌先祖的往事吧。」
「這是其一,為的是告訴你弦對萬物都是公平的,葉歌先祖能,我相信你也能找到辦法溝通到弦。」
「其二,葉氏門閥子弟在十五歲時便要出去歷練,如今初水你的年齡也近了,因此藉機讓你前往葉歌先祖溝通弦的地方,也就是我們葉家的發源地,到那座葉歌先祖潛藏三十年的聖地,那裡有我的一位老...友,或許能幫你找到那種機緣。」
「相信,呵...真噁心的辭彙。」
「初水,現在的你太極端了,這世界不幹凈的事物確實多得很,但也沒你想的那麼糟糕,過分的曲解只會害了你自己。」
「因為葉歌先祖的存在,我們葉閥總是能及時自我糾錯,很少產生毀壞名聲的紈絝,無論大姓小姓,葉家都一視同仁,自大與傲慢是毀滅一個門閥氏族的大罪,我們的尊貴與驕傲來源於自身的價值,不因弱小而戲嘲,不因強大而卑膝,葉閥子弟在享受聲譽與資源的同時也為葉閥貢獻自己的價值,至今有無數葉閥子弟獻身於衛戍三葉星域職責上,這也是三葉星域甚至之外星海無數勢力泯然而葉家繁盛至今的原因。」
「使一方源,無盡星域,序列叢生,門閥林立,葉閥昂首其中。若只是因無法溝通到弦就百般嘲戲,那葉家也該亡了。」
「我最喜歡葉歌先祖說的一句話:笑人者便是笑己。」
大道理,小道理,世間的道理,狗屁的道理,每天每天每天都是這些膩味的屁話。
「是,父親大人教訓的是。」
唉,任何的話語對現在的你都只是空話,高與低的世界是兩種態度,當拋下身份的枷鎖,你會發現世界很不一樣。
「初水,話已至此,說再多也是無用。準備幾天後走?」
「三天。」
「好,把小二也帶上,畢竟是你從小長大的伴當。」
扭頭看向矗立在祖堂門口的少年人,少年人長相普通,身材高挑強壯,正緊張的注視著他,看著多年來忠心的伴當,嘴角牽扯出一絲髮自內心的微笑。
「父親,我會找到屬於自己的路,但我也會證明你是錯的,這個世界很糟糕,爛透了。」
……………………
「父親,我會...證明...你...錯了...這個世界...噁心...」
聽到身旁的夢囈,少年人扭頭看向發出夢囈的聲源,椅子上蜷縮著一個像小動物的人,那是一位清秀可愛如處子的少年,人如其名,出水芙蓉。
少年人雖對弦有著怨恚之心,但每次看到他的臉,又會認為弦是公平的,被剝奪了溝通弦的能力,卻又賦予了他出眾的相貌,精緻細膩的鼻子,柔和纖細的眉目,肌膚皙白,細薄的唇瓣伴隨每次呼吸有規律的開闔,沉睡中的他氣質溫婉清麗,稍帶些嬰兒肥的稚嫩臉蛋讓他顯得煞是可愛,很難想象比女孩還要漂亮的他竟是位男性,任何一位雄性生物在不清楚性別時看到他也只會對他產生保護欲。
看著傾倒在座位上皺著眉頭髮出夢囈的他,少年人有些心疼,知道他又做那些該死的噩夢了,伸出手想要撫平那皺著的眉頭,那濃密的睫毛突然眨動開來,輕眨了幾下,眼眸顯露出來,赤紅色的眼睛帶抹金黃顯得有些妖異,卻又純凈清澈,或許這樣的眼睛才配的上他出眾的容貌吧,不熟悉的人都會第一眼對他產生好感,但少年人卻在他眼底深處看到了潛藏的暴戾與陰翳。
「葉二,我們還有多久到形葉?」
「公子,還有五六天,我們馬上就要到大霧淵了,現在正經過亦桑星空。」
「哦,我睡迷糊了~」
葉初水打了個哈欠,揉動著尚顯朦朧的眼睛,先是看了眼身邊的多年伴當葉二,然後看向舷窗外即將過去的亦桑星空。
亦桑星空倒是真的如傳說中一樣美,每一格都是一張畫,每張畫連在一起形成了懸挂在星河上的畫廊,無法溝通弦的葉初水雖然不能如其他人一樣看到更多的東西,但依舊不能阻止他發出讚歎,他很慶幸當初沒有登上父親為自己專配的弦躍方舟,而是自作主張的選擇了可以環行三葉星域邊緣的弦躍旅船,否則怎麼會看到這麼美的亦桑星空,聽說再往前會看到傳說中的戰場遺迹大霧淵。
父親說對了一半,這個世界很美,但美的只是這個奇幻美妙繽紛異常的世界,而不是世界上的生靈。
以極高速度前行的旅船很快便將亦桑星空拋在身後,它可不會在乎肚子里的生物們對那片死物有多麼的喜歡和不舍,它的使命就是向前行,直到終點。
「姐姐,你好,來一份爛青蓮味巴菲加點椒乳干,一份多米餅,多淋蜂蜜」
「好的,請稍等片刻,小姐」
……………………
「啊....」
葉初水趴在舷窗上不舍的看著被拋在身後光芒一點點黯淡的星空系帶,只能嘆息一聲,左手微微揪起似是為了對抗什麼而剪的短髮,微鼓起臉頰,顯得很是不岔,葉二看著葉初水突然間那流露出撒嬌懊惱的樣子,笑了出來,對一種事物痴迷、眷戀、不舍,才符合十四五歲小孩的心性,多年來身份、能力、他人、環境一系列因素把他壓抑的有些不像他了,這時候的他才像小時候的他,純真可愛無暇乾淨,葉二笑中有些酸楚,看來帶他走出束縛他的小葉闕是對的。
「葉二,你笑什麼?」
葉初水扭頭便看到葉二面向自己在笑,知道他在笑自己剛才顯得幼稚的行為,不禁有些嗔怒。不過與其說嗔怒,在其他人看來更像是小女孩在向哥哥撒嬌......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公子,小二隻是覺得剛才公子的樣子太可愛了,就像小時候被我抱著撒嬌著叫哥哥一樣。」葉二看著葉初水看似生氣實則毫無威嚴的樣子,不禁有些大聲笑起來,自小熟悉公子品性的他知道公子並沒有生氣,所以才敢如此作為。
「葉二,我說過不準說小時候的事,還有明確的告訴過你不準再說『可愛』二字。」
「哈哈哈哈。」葉二看著葉初水鄭重其事強調不準說他可愛的小大人樣,更是停不下來笑聲。
「你還笑,找死,去死!」
葉初水有些被葉二的笑聲搞得惱了,雙目眯起,如看死人一樣,單腳踢向葉二。
「哎呦,公子息怒,小二知錯了。」
看到葉初水有些惱了,用腳踢向他,葉二慌忙站起來躲避,葉初水不依不饒的繼續踢向葉二,葉二一看總不能繼續躲避,只得欺身上去,葉初水要比葉二矮小很多,哪怕不能溝通弦,常年服務的葉二體能依舊強於作公子的葉初水,因此欺身上去的葉二一下子抱住了葉初水,雙臂錮住葉初水的雙臂,矮小的葉初水就這樣被摟抱在空中。
「公子息怒,小二給您賠罪了,給您道歉了。」葉二低頭看向他說道,不過這聲色和笑臉怎麼都不像是道歉。
葉初水大怒,哪有把人抱在空中還一臉賤態的道歉,這算哪門子的賠罪。雙臂被抱住令葉初水無法動彈,赤色眼眸中金黃色蔓延開來,晃動起身子,令僅能動的雙腿猛然踢向葉二的雙腿間,察覺到葉初水動作的葉二迅速撒手,但終歸晚了點,仍然被踢到了邊角。
「嗷...吸...嗷...吸......吸吸吸吸吸吸!」
真想對世界說聲再見,葉二彎腰捂著下面瘋狂吸氣。
「公子...你真是...要...小...二沒...了...吶吶吶!!!!」
落地的葉初水抻好衣裳,本來打算再踢幾腳,但看到葉二痛苦蜷縮臉色通紅的樣子,葉初水有些慌了,赤色眼眸中黃金色迅速消散,快速迎上去跑到葉二旁。
「沒事吧,葉二....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公子,咱家的未來就靠你了...我怕是...沒有了後代...」
「這...有這麼嚴重嗎?我看看。」
「哎哎,公子,你別亂摸,兄弟還在,兄弟還在,嗷~,痛痛痛!」
看著一臉緊張額頭急出一層薄汗的葉初水,葉二戲謔之心又起,再度作死的將葉初水抱了起來,舉在空中。
突然被舉在空中,令葉初水有些失神,再低頭看到葉二戲謔的賤笑,知道自己又被騙了,相遇十年了老是這樣,幼稚的行為還沒玩夠嗎,葉初水突然有些心如止水,一臉平靜的盯著葉二。
葉二被那雙澄澈明凈的赤色眼眸盯著,就感到要遭重。
「沒事了?」
「沒事了」
「沒事了?」
「沒事...了」
「沒事了?」
「真.真..真的...沒事...了」
葉二有點想哭,手臂有點鬆緩。
「去死!!!」
被舉在空中本來一臉平靜的葉初水橫空抬起大腿,撞上葉二的下巴。
(媽個雞兒喲,哪個王八蛋陪公子把腿功練得這麼好,欸?好像就我陪著公子。)
下巴挨了一腳,導致後腦產生震蕩,葉二腦袋有些暈眩,身體不受控制抱著葉初水向後倒去。
「哎哎哎!!」
二人本身一直在自己的座位附近嬉鬧,但過程中已經轉到了中央大道,此時恰巧一個端著上有爛青蓮巴菲和淋了大量蜂蜜多米餅的盤子的乘務小姐經過,向後仰倒的二人真巧的把乘務小姐撞到在地,爛青蓮巴菲和多米餅飛向空中,精準的落在了倒地上的主僕二人身上。
「額啊,腦殼疼!痛痛!」
葉二躺在地上,揉揉腦袋,有些懵逼的睜開眼睛,眼前有些綠,還有點涼,感覺腹部有重物壓著,葉二看向腹部,葉初水正趴伏在其上,雙手在不停的揪著頭髮,一點點的把淋有大量蜂蜜的多米餅拿下來,看到葉初水那如同小孩兒第一次抓取東西錯落滑稽的樣子,本來有些擔心的葉二突然放聲大笑。
趴在葉二腹部的葉初水感到身體在震動,聽到葉二的大笑聲,知道自己又被他取笑了,憤憤地睜開赤色眼睛,看到葉二的樣子,本來憤懣的心情突然轉化成好笑。
「噗...噗..咳...哈哈哈哈哈哈!!」
「葉二,綠的,你滿腦袋都是綠的,還有紅的,噗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不知道,葉初水覺得自己很怪,很傻,很蠢,可就是想笑,他感覺到笑出來很舒服,很暢快。
聽到葉初水的大笑聲,葉二睜大雙眼非常詫異的看著頭頂滿是蜂蜜多米餅的葉初水,赤色眼睛溢出淚珠,他像小孩子一樣揉著眼睛,大笑著,開心著。看著此景,葉二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癢,很甜,很舒服,很暢快,他也大聲笑起來,笑中帶著眼淚,八年了,再一次看到了他那發自內心的笑容,那個笑容,真的很好看呢。
主僕二人頭頂散落的甜品,姿勢不雅,放聲大笑,很傻,很蠢,如同小丑一樣滑稽可笑,引來場間其他客人的注目,不過二人卻視若無睹,繼續笑著。
「兩位,沒事吧,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是我沒注意到路,害兩位如此狼狽。」一旁被撞到的乘務小姐聲音發怯的看著像癔症的主僕二人,不怪乎她緊張,這艘船上非富即貴,要是把這兩位撞出問題,丟掉工作只是小事。
「沒事沒事,是我們的問題,我們太忘形了,與你無干。」葉初水慢慢平息下笑聲,挑起耳邊粘著的短髮,露出笑容對乘務小姐溫聲道。乘務小姐看著少女那純潔的笑容,緊張的心放緩下來感到一陣的輕鬆,好像旁邊的人稱他為公子來著。
葉二站起身,伸出手掌,葉初水有些恨恨地把他的手打掉,站起來抖了抖身,摸著黏不拉幾的頭髮怨道:「喏,你搞的,黏死了,要去盥洗室洗很長時間了。」
葉二無奈地聳聳肩看向乘務小姐。
「二位,請隨我來。」
……………………
「嗚啊,好臭,臭死了,難以想象竟然會有人吃爛青蓮味的巴菲,這麼奇葩的口味頭次見到,臭死了。」
「那個...公子,我雖然臭,但能不能別離我那麼遠啊,小二好傷心。」
「就一丟丟的距離叫遠?」
「一丟丟?公子,再走一步您就飛出去了。」
「嗯,准許你過來一...皮米。」
「哎嘿,好的,公子我來了。」
「唔,好臭,別靠這麼近,你洗了幾遍啊?」
「十遍,公子我洗了足足十遍啊,那破鑼子機械差點把我皮都禿嚕么的了,不信您看。」
「公共場合你撩什麼袍子,死變態,快收起你那臟玩意。」
「額,咳咳,好的。」
「啊啊啊!煩死了,別在那丟臉了,過來吧。」
「謝主隆恩!哎嘿~來了呢~」
「哎...嘶...這次丟死人了,好尷尬,好丟人,所有人都看到了。都怪你,非得要故意戲弄於我,害咱們兩弄出這麼大的糗事。」
「耶?怪我了,我看公子不是樂在其中,玩的很開心么。」
「閉嘴,以後不準再這麼無禮。」
「諾!」
「哎?你突然一本正經的幹嘛?」
「咦,這不是順應主人的要求么。」
「我又沒讓你這麼死板。」
「尊貴的主人,您一會風一會雨,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我是說讓你別再做那種不合規矩的行為了!」
「哈,主人您早說嘛,可把我憋壞了。」
「啊啊,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張賤笑的臉。」
「好的。」
「......」
「你...說點話啊。」
「主人不是不喜歡么?」
「你...啊...好火大。」
「主人,咱剛洗浴過,哪來的火啊。啊,我懂了,您..是那個火?!」
「......」
「主人,您消消氣。」
「......」
「主人,您再不理小二,小二就跳窗自盡了。」
「嘁,你先把這艘船構造搞清再說吧,這艘船墜毀了你都不會死。」
「別啊,公子別說這麼晦氣的話啊。」
「切,我覺得你才晦氣。」
用了一個小時,好潔的葉初水把身上洗的乾乾淨淨,在與葉二走出浴室回大廳的途中,一路上進行著毫無營養的爛話。
葉二這個小姓成員從小就是他的伴當,整天就愛說著沒營養的爛話,在小時候就喜歡露出一臉的賤笑挑逗他,天生較高大的葉二就愛把他舉得高高的,因為獨子,年齡比葉二小,他有的時候很喜歡抱住葉二撒嬌的叫哥哥。直到年齡稍長,明白了主僕關係,便沒叫過了。
葉初水看向葉二,他長得稍顯普通,卻是有著男人的那種硬朗氣質,而不是自己這種。他雖然在自己面前一臉謙卑,平日里盡說些爛話,但他知道葉二很有能力,如果不是忠於自己,哪怕跟自己一樣不能溝通弦的他也能憑藉自身的能力在葉閥小姓里混出名堂來,而自己,只有所謂的葉閥主獨子的身份,其他能力一無所有,想到這裡,葉初水漂亮的眼睛里多了一絲晦暗。
在葉初水看向葉二時,葉二也在看著葉初水,他臉上依舊掛著賤笑,但黑色的眼睛里滿是溫和,當他看到葉初水純凈的眼睛里多了一絲晦暗,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該死的事,乾淨的事物不該摻雜污穢。
「公子,我很喜歡你的笑容,你的笑容非常非常的乾淨,葉閥的很多人都喜歡你的笑容。每次看到你那笑容,我就會忘卻煩惱和戾氣,今天的笑容我等了八年,不要再假裝了,好嗎?」
葉二停住腳步,臉上不再掛著賤笑,而是一臉認真,溫和的黑色瞳孔直視葉初水,眼神里沒有乞求,沒有懇求,有的只是請求。
葉初水停下腳步,在葉二的直視下,他看到只有真誠,沒有世人看他時的憐憫與同情。
但,做不到,那些話語與眼神扎的比刺還深。赤色的眼睛開始躲閃,耳根與面頰浮現緋紅,雙手不安的絞纏在一起,他不能回答葉二的請求,假話唯獨不想對他說。
看到葉初水的神情,葉二明白了,進而更加火大,身份與能力高低產生的落差,讓他極度自卑,極度的自卑又讓他極度自尊,世人的話語與眼神讓他放不下,葉閥主獨子的身份讓他潛意識裡不允許被他人同情憐憫。
啊啊啊,真他.么的狗屎,怒氣上涌,話語變得尖銳。
「公子,你到底是為誰而活?弦就那麼重要?世人的看法就能讓你變得失去本心?公子,這八年你活在自己曲解的世界里,這八年你可曾像今天真正的開心過??!!!」
「夠了!!!我出來不是想聽你那些所謂的屁話。弦,對我很重要,比命都重要!而我,是葉閥獨子,是葉閥和青楓葉未來的繼承人,葉閥不允許出現無能的渣滓!!!我會找到自己的路,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葉初水有資格成為下一任閥主!為了弦,我可以付出一切,一切!」
又來,就不能讓人心安,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是提那些無聊透頂的話題,內心開始躁狂,戾氣上涌。
「葉二!你沒有什麼資格說那麼多自以為是的屁話,你問我為什麼而活,來來來,那你告訴我你又是為什麼而活,回答我!???」
一提起弦葉初水就如同暴怒的獅子,如有黑色的氣息開始縈繞,金黃色澤在赤色眼眸中泛起漣漪,葉初水憤怒的抬起頭,直視葉二,完美漂亮的臉蛋因怒火而顯得分外猙獰扭曲,他大聲地咆哮道。
「......」
「公子,我葉二隻為葉初水而活,至死都不會背叛葉初水!」
「...說謊...」
「公子,葉二是你救得,命是你的。我們相遇時你對我說的那段話葉二一生不會忘卻:『媽媽說弦大人對萬物都很公平,生命很珍貴,我們有所得就有所失,人都是為了一條路而活,所以要努力活下去。』」
葉二看著神色猙獰的葉初水柔聲道。
葉二是小姓成員,在階級森嚴,尊卑有序的門閥氏族為統治層的世界里,大姓佔據血統優勢,擁有自己的姓與名,而血統稀薄的小姓只隸屬於氏族,沒有自己的姓,小姓成員名字只能隨便叫,唯獨不能用到氏族的姓,否則必遭嚴懲,除非你在小姓成員里足夠優越才會被冠上氏族姓名。
葉閥是龐大門閥氏族階級里的一朵奇葩,不知道為何,他們允許小姓冠上葉,並可以起名。
葉二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他是爺爺從外面抱回來的,爺爺排行老二,就給他起了個葉二的名。
葉閥雖然名聲極好,當代葉閥主更是位值得稱道的明主,但事有千百,命有億萬,葉閥主一人不等於全部。能者居上,無能者鄙,鄙視鏈層層遞進,小民有好人,善人,但亦有惡人,爛人,他們同樣會鄙夷比自己更無能的人,這種心態會在更卑微的人身上加劇。
葉二觸碰不到弦,所以他就只能是人們眼中的無能者,爺爺死後,處於最底層的葉二自然受到他人的欺負,飢一頓飽一頓,快要餓死的葉二趴伏在牆角,吹著秋風,數著地面上的三兩片紅楓。
「弦對萬物公平」
這是爺爺的話。
但對我,不公平!!!
恍惚間聽到了腳步聲,是誰?那些人,來嘲諷我的?
「啊,這裡有個人,宋叔,他沒事吧?」(好空靈的聲音)
「小公子,沒事的,只是餓昏了。」(小公主?)
「宋叔,你趕快救救他。」(有東西進入體內)
「公子,我用弦為他調和了身體,過幾分鐘就會醒了。」(弦,又是該死的弦)
「那就好,那就好。」(你很開心?)
「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難受嗎?」(真暖和,不餓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弦的力量嗎?不過為什麼要救我,有意義嗎?)
「我沒事了,多謝小公主救命。」(好漂亮的小女孩,她的眼睛竟是紅的,好乾凈,甜甜的笑容,真像個故事裡的公主)
「什麼小公主,我是男生!!!」(男孩?竟然長得這麼漂亮)
「啊,對不起,小公子,您太可愛了。」(這小公子還真可愛)
「不準說我可愛!!!」(他生氣的樣子更可愛)
「......」
「喂,你怎麼不說話啊!」(說什麼呢,你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
「小公子,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做多餘的事)
「哈啊?有個人倒在這了啊!」(什麼?)
「所以你就救了我?」(好奇怪)
「昂!你很奇怪啊,救人需要理由嗎?」(真是個公子的任性理由啊)
「小公子,可我是個不能溝通弦的人,也就是人們口中的垃圾。」(失望了吧)
「你是人嗎?」(是人卻又不是人)
「是!」(當然是了)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哈哈哈)
「哇,你這人臉上的笑容怎麼那麼怪吶?!」(老毛病又犯了)
「耶?又收起來了,好有趣。」(很有趣嗎)
「小公子,冒昧地問你個問題,我們為什麼活著?」(我活著有什麼價值)
「......嗯...?」(真蠢我為什麼會向你一個公子問這個問題)
「額..嗯..媽媽說弦大人對萬物都很公平,生命很珍貴,我們有所得就有所失,人都是為了一條路而活,所以要努力活下去哦。」(努力活下去,真是傲慢啊)
「......」
「雖然我不知道媽媽說的路是什麼了就是,哎嘿嘿。」(路是什麼,能是什麼)
「那你又為了什麼而活呢?」(是啊,我為了什麼)
看著面前如女孩般可愛純潔的笑容,赤色眼睛澄澈明凈,沒有一絲污穢,真漂亮呢,如沐三月春陽暖和,也許弦確實是公平的,答案從心湖生出。
「小公子,我想我找到我的路了。」(沒錯)
「啊,這麼快。」(是的)
「小公子,再次冒昧地提個請求,我可以呆在您身邊服侍您嗎?」(我活著是為了)
「嗯嗯,可以可以,剛好我缺一個伴當,我很喜歡你,父親最近老是出去,也不陪我,我跟父親說他會同意的。」(你啊)
「多謝小公子成全,那麼不知小公子名諱。」(我的道標)
「葉初水,你呢?」(我的公子)
「葉二。」(葉初水)
可愛的小男孩低著頭笑了出來很是開心。
「啊啊,閉嘴!!我不想聽!!唯獨這句我不想聽!!!」
葉初水低著頭雙手抱住,痛苦的大喊道。
這麼多年來唯獨這句話他最不想再次聽到,唯獨當年的場景最不願想起,那是充滿了無知、自大、傲慢的一句話,是衣食無憂的上位者對卑微之人極其無禮的一句話,他每次想起就對當時無知的自己感到厭惡,你自恃的是葉閥主獨子的身份,是生活優渥的貴家子弟,所以你可以很輕鬆的對可憐人說出那句假大空的話,但沒了這層身份,你還有資格嗎?這八年來的經歷,讓他明白自己並沒有資格,明白了這些道理,當初說的那些話八年來如同毒蛇喰噬他的內心。
噁心,好噁心,真T.M的噁心。
葉二看著抱頭的葉初水,眼神充滿悲傷,他知道他的公子心靈開始扭曲了,善意被曲解便不再為善。
他伸出了手,想要輕撫他的頭部,可在中途還是收了回來。
「公子,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藏書館看過的那本《河風經》嗎?」
「那裡面有一個故事我印象非常深。一座山村臨近地獄之門,每年都會有百姓慘遭妖魔掠食,在龍宮棲居的小白龍為了從妖魔手中保護山村的百姓不受荼毒,他撞斷了巨崖之頂,巨崖落地堵住了地獄之門,妖魔們便再也出不來了。」
「可巨崖的墜落引發了山體滑坡,山體滑坡造成了村莊被毀,少數村民撤離不及時葬身其中。看到此景的小白龍很是自責,認為是他害死了村民,可倖存的村民並沒有責怪小白龍,反而感謝他幫忙消滅了妖魔,小白龍卻為此感到了恥辱,他每日趴伏在斷崖上,不食不動,白色的鱗片一點點掉落,露出了他撞斷巨崖的傷,慢慢地小白龍就要死了。」
「一日小白龍看到眼前站著一位婆婆,婆婆摸著他的頭說道:『小白龍啊,一味的沉湎於失意的過去可是無法前行的,誰都會犯錯,普通人亦或是小白龍,為什麼要糟踐自己呢。』故事到這裡就沒有了。」
「公子,當時的你哭著抱著我問故事怎麼沒了,小白龍沒有做錯,為什麼自受其罪。但我們都還小,我們並不懂。」
「如今我想對公子說,公子,你便是那條小白龍,很是驕傲的你們自認為尊貴的自己便應該完美,你們對自己說謊,不能擁有瑕疵,你們給自己套上了自負的枷鎖,你們認為自己有錯,覺得做錯了事,便開始逃避,你們在逃避的是那個自覺無能的自己,可問題是你們到底錯在了哪裡?!」
「出於救人的本心無意造就苦難而自陷罪責?無法溝通弦便不能成人而自囚內心?這都是什麼狗屎邏輯?」
「憑什麼?無辜者就要無端背負世人定性所謂的『罪孽』!?」
「公子,用婆婆的那句話:一味的沉湎於失意的過去可是無法前行的!既定的事實不可改變,那麼為什麼不抬起腳把周遭的泥淖先行踢掉。」
「公子,在遇到你的那天,我便相信了那句話,弦對萬物都是公平的,所以也請你相信他。」
「......」
「......呵,公平,好一個公平,真是嘴上的公平。」
葉初水緩慢地抬起了頭,赤金色的眼睛盯著葉二,不帶一絲感情,嘴角輕起弧度,輕言道:「若真的公平,那麼來告訴我又是誰害的你小時侯變成了那樣。」
(停下來)
「你講了那麼多好聽的話。」
(住口)
「你不也是個無法溝通弦的廢物么。」
(不要,不要再說了)
「況且,你只是一個小姓。」
(夠了!求你了,不要)
「一個一輩子只能做僕役的小姓!」
(噁心,好噁心。)
聽到這些話,葉二如遭重擊呆立在那,心好痛,他從未感到公子如此陌生,他感到自己的公子在遠離他,盯著葉初水的赤金色眼睛,他相信那不是他的心裡話。
「...公子,小二...葉二在遇到公子之前,一直對給予我無數屈辱的弦感到怨恚,我不止一次的嗤鼻弦對萬物都是公平的那句屁話,直到我遇到了公子,我相信了,弦剝奪我了與他溝通的能力,但卻讓我與您相遇,這便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如果我能與弦溝通,又怎麼會遇見您。」
葉二認真的看向葉初水,葉初水神色平靜的看著他,赤金色的眼眸出現些許波動。二人沒有說話,只有大廳中人們的聲音輕輕傳來。
「尊敬的旅客,為您播報,我們即將穿越大霧淵星域,大霧淵星域的極限引力極為龐大,以我們目前的航線速度將會被拉扯進去,因此我們將進行超弦折躍,抵達大霧淵的安全區域,在那裡我們將可以低速航行,您可以近距離觀賞傳說中的戰爭遺迹---大霧淵。請您在十五分鐘內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們將開啟時率曲化引擎,避免您在超弦躍遷中受到時間流逝的影響,在躍遷期間您可以隨意做任何事,但請不要出離房間,直到廣播躍遷結束,當然如果您踏足第四見律便可以不受限制。謝謝您的配合。」
對峙中的二人聽到輕柔廣播,仍沒絲毫動靜,依舊對峙,直到三分鐘后,乘務小姐出現提醒他們回到房間。
「.....公子,我們先回到房間休息吧。」
「.....嗯。」
葉二神色不自然的先向葉初水說話,葉初水輕聲應了一聲,赤金色的眼眸回歸成赤色,眼睛沒了那種漠然,多出了天然與乾淨。
二人一路同行走向自己的房間,一路無話,從大廳中往自己房間走的其他客人看到剛才像小丑滑稽大笑的二人此時臉都臭臭的並肩走著,有些奇怪,卻也懶得理會。
二人的房間是對門,無聲中二人各自打開了房間門,走了進去,然後關上。
一艘星際旅船,載著肚裡六十六號人,航行在星空中。
兩個房間,兩個少年人,各懷心事望向舷窗外的星空。
船在行,人也在行。
船有航道,人的路在哪?
不知道。
一條線牽引著船上的人走向未知的未來。
嗚...嗡...
漆黑的宇宙中,一點藍光閃動,超弦躍遷開始。
遠處的大霧淵,濃霧翻騰,層岩堆徹,如同一個......眼睛。
地獄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