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番外六
天元二十七年,東域,蒼棲州,清溪郡,鏡明宗內。
湖澤相連,鏡花島外九處島嶼環繞拱衛,風自水面吹來,帶著些微涼意。
趙立負手站在竹橋上,臨水而立,神情異常凝重,像是在憂心什麼緊要的宗門大事。
少年小心翼翼從背後蹭到他身邊,試探著問道:「師尊,你在想什麼啊?」
趙立沒有看他,只是盯著下方湖面,神情凝重不改:「我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難道真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少年端正了態度,鄭重問道:「什麼?」
「今日在後山,有件非常令為師痛心的事。」趙立轉過頭,幽幽地看向自己的弟子。「我埋在後山第三棵老槐樹下的靈酒,竟然一壇都沒剩了。」
他說著,撫了撫心口,顯然很是心痛。
少年聞言撓了撓頭,下意識回了一句:「您不是埋在第五棵樹下的么?」
「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聽到這句話,趙立不由獰笑道。
他伸手就向少年抓來:「為師辛辛苦苦釀的酒,一口還沒捨得喝,全讓你給造了!」
少年頓時驚慌逃竄,宛若喪家之犬。
身周靈氣波動,數道陣紋顯現在四下,將他的去路盡數封堵。
見此,少年運轉靈力,手中結印,腳下便現出一道瞬移陣紋。隨著靈光閃動,他的身形瞬間出現在數丈之外。
不過築基境界,便能將陣法運用得這般純熟,足可見少年在陣法一道上的天資。
可惜想躲過趙立,這顯然還不夠。
他抬手一抓,少年面前將要成形的陣紋便破碎開來。
神識將少年身周氣機封鎖,趙立拂手,他腳下便驟現出另一道陣紋,在陣紋靈光閃過後,少年便被迫出現在趙立身邊。
他拎著后衣領將人提起來,笑得十分溫和:「還想跑嗎?」
少年乖覺地搖頭。
「那還不快老實交代,你都把為師的酒都藏哪兒了!」趙立橫眉冷目道,「一壇也沒給我留,你小子是打算去干倒賣啊?!」
現在回憶起樹下空空如也的情形,趙立還覺得心頭滴血,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不是我沒有!」少年在他手中掙紮起來,「我就搬了兩壇走!」
做過的事可以選擇性承認,但沒有做過的事,那就堅決不能認。
「那剩下的酒是自己長腳飛了?」趙立懷疑地看著他,並不相信他這話,「除何況了你小子,還有誰知道我藏酒的地方?!還不老實交代!」
少年再三叫屈:「我真的只拿了兩壇,師父你不能屈打成招啊!」
便在這時,身後忽有破空聲響起,趙立神色一凜,旋身擋在少年身前,抬手接住了破空而來的暗器。
等等,趙立低頭看著手中酒罈,這好像就是他失蹤的靈酒?
偷了他的酒,竟然還敢出現在他面前?!趙立兇狠地抬起頭,看向前方。
太上葳蕤站在湖邊,隨手灑下幾道靈光,引得水中錦鯉爭相搶奪。
在她身旁,燕愁余向趙立舉了舉酒罈示意,面上含笑,不知將方才師徒倆的鬧劇看了多久。
「師姐,燕師兄?!」趙立失聲喚道,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兩人。
太上葳蕤抬頭看著他,唇邊帶起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如今釀酒的手藝不錯。」
「師父,你看,他們才是偷酒賊!」少年從趙立背後探頭,嚷嚷道。
他險些就做了替罪羊!
趙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不得無禮!」
少年委屈地抱住頭。
「師姐和燕師兄今日怎麼有空來鏡明宗?」趙立乾咳兩聲,故作正經道。
「恰好到了蒼棲州,便順路來看看。」太上葳蕤喝了口酒,懶懶道。
也算是故地重遊了。
趙立身後的少年望著她和燕愁余,目光難掩好奇。
「我同葳蕤本想來看一看鏡明宗日月同升的盛景,不想來得不巧,錯過了今日拂曉,便只能再等上一等。」燕愁余接過話頭道。「恰好趁此時可以往瓊花玉露樓去一趟,趙師弟一道來如何?」
趙立矜持道:「這怎麼好意思……」
話音剛落,他立刻又道:「現在就走?」
片刻后,少年望著三道遠去的身影,幽幽嘆了一聲,其實他也想去蹭飯啊。
算了,反正師父答應了會給他帶瓊花玉露樓的醉仙雞。
*
白日的雲中城很是熱鬧,昔日太上葳蕤斬殺天水閣公子的瓊花玉露樓儼然已經成了一處景點,不知多少修士為此前來瞻仰一二。
聽到趙立如此說,太上葳蕤臉上難得現出一點無語神色,引得燕愁余失笑不已。
趙立如今是鏡明宗掌教,在這清溪郡還是有些薄名,亮明身份,立時便被迎進了瓊花玉露樓中。
若是太上葳蕤和燕愁余表露身份,今日這餐飯便一定吃不了了。
踏上第九重樓,燕愁余湊到太上葳蕤耳邊道:「我記得當年你就是在這裡殺了桑庭。」
也是在那一夜,燕愁余窺見了迷霧之中太上葳蕤的一角真實。
在臨窗的桌案前落座,不過片刻,便有數名侍女捧著靈食與靈酒奉上前來。
幾杯酒下肚,趙立也有了談興,說起了鏡明宗這些年變化,吐槽一二幾位頑固不化的長老,以及自己不省心的弟子。
太上葳蕤與燕愁余含笑聽著,間或插上一句話,氣氛很是和煦。
回到鏡明宗時,已是入夜時分。
夜色中的鏡花島一片寂然,樓閣映在漆黑天幕下,不知為何顯出幾分寥落。
高樓樓頂,趙立將雙手枕在腦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帶著深沉酒意睡了過去。
燕愁余屈腿坐著,太上葳蕤倚在他懷中,啜飲下一口酒,神態中也露出幾許醺然醉意。
天邊由暗轉明,晨光灑落的一瞬,圓月映在湖面的影子漸漸淡去。上方,朝陽自雲后升起,撕破黑暗,照亮這方天地。
日月同升,天地晝夜轉換,隨著一聲蟬鳴,鏡明宗內的一切好像都在這一刻於沉眠中復甦。
在這般壯闊的景象前,人不免顯得渺小。
太上葳蕤抬頭,面容沐浴在晨光之下,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
燕愁余望著她的側臉,眼中神光柔和。
「接下來去何處?」他開口問道。
太上葳蕤屈指在他膝上點了點,回道:「既然來了蒼棲州,總該去玉衡宮走一遭。」
羅浮教近年來勢力擴張,卻是已經不滿足留在一郡之地,不久前,聞人顏順利突破大乘,更是蠢蠢欲動。太上葳蕤也是時候露一面,讓她想清楚玉衡宮的主人是誰。
靈光閃過,兩道身影消失在原地,樓頂便只剩下趙立一人。
沐浴在晨光下,他臉上勾起一個懶洋洋的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從他背後冒了出來:「師父,怎麼就你一個人?」
「否則還能有幾人?」趙立沒好氣地反問。
少年眼尖地發現了他身旁的油紙包,打開一看,果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醉仙雞。
「師父,還是你對我最好。」他吃得滿嘴油,這才抽空說了一句。
趙立嫌棄地往一旁挪了挪。
「對了,師父,昨天那兩位前輩是什麼人啊,我怎麼好像以前都沒見過他們?」少年打了個響指,雙手便立時又乾乾淨淨。
「是我師姐和她的道侶。」趙立望著天邊,像是又想起了當年舊事,含笑回道。
少年忍不住又問:「那她是鏡明宗弟子?」
「曾經是。」趙立這樣「後來便不是了。」
「她離開宗門了?」
「是鏡明宗背棄了她。」趙立糾正了他的說法,「為免開罪當時蒼棲州的第一仙門天水閣,鏡明宗選擇捨棄她。」
少年在短暫的沉默后,像是被燒著了尾巴一般跳起身來:「她她她……是……」
他震驚得幾乎有些結巴了,趙立看著他這副模樣,頗覺好玩兒。
「她真的是妖尊?!」許久,少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乾巴巴地再問。
趙立點頭。
「那個在二十多年前,補全天地法則,覆滅神諭族的妖尊?」
趙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難道天下還有第二個妖尊?」
「那她身邊的,豈不就是飛霜君?」少年一臉懊悔,「師父,你怎麼不早說,要是早知道,昨日我就該問他們要個簽名,這要掛在靈網上,賣出幾十萬靈石都不成問題。」
早在幾年前,鏡明宗就在小孤山的襄助下布下了靈網,如今門中弟子已然人手一枚網玦,交易買賣也多靠靈網進行。
想到自己剛與暴富的機會擦肩而過,少年不住嘆息。
趙立抽了抽嘴角:「你要真敢這麼做,為師就只好忍痛清理門戶了。」
少年連忙向他討好地笑笑。
「師父,我從前怎麼沒聽說過你認識妖尊?」
「為師對師姐的尊敬,當然是放在心中,不是掛在嘴上的。」趙立故作深沉道。
少年聽得露出一臉不忍直視的神情:「師父,這話用你的嘴說出來實在有些不對味兒啊。」
他不適合這樣正經。
趙立沒好氣地給了他後腦一巴掌:「沒大沒小,還敢說你師父的不是!」
少年捂住腦袋,他又沒說錯。
「師父,你和妖尊當年很熟?」
想起許多年前的舊事,趙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我的陣法,便得師姐親自指點過。」
「師父你天賦異稟,所以得妖尊另眼相待?」
趙立乾咳一聲:「其實一開始,我是帶著你兩位宋師叔,打算去埋伏師姐……」
「埋伏妖尊?!」少年倒吸一口涼氣,忽然對自己的師尊刮目相看,「您竟然還活著?」
當然還活著,就是被倒掛在樹上,吹了一夜冷風。
「您這麼做,妖尊還指點您陣法?」
「這就要多虧我……臉皮厚。」
有無數次被太上葳蕤扔出院牆還堅強爬回來請教的趙立,才有今日鏡明宗掌教,天下陣道大能趙立。
「嗯……師父,你看起來的確臉皮挺厚。」
「臭小子別跑,今日為師就要教教你什麼叫尊師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