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真正的親人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剛入冬,就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地上厚厚一層,快要把人腳掌都要埋進去,村裡好幾家棚子都被壓塌了。
韓大虎一身紮實的棉衣,戴著厚實的風帽,兩手揣在袖子里,就這還是凍得直流鼻涕水。
他突然往後看了一眼。
太陽已經下山,只餘一點晚霞的光輝。
等這點微弱的光也沒了,山裡就會徹底黑下去。
誰都知道,夜晚的山上最是危險,是絕對不可能活下來的。
韓大虎張嘴說:「菱寶,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你弟弟已經三歲了,你也沒什麼用了。」
說完,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再也沒回頭。
......
夜色幽沉昏暗。
枯枝敗葉遍地,枝丫光禿禿地延伸出去,寒風一吹,鬼手一般晃動。
突然,一聲壓抑的嗚咽聲驟然響起,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東西,又很快消失。
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大樹旁坐著一個小糰子,身上衣服沒一件合身的,可憐巴巴地抱著膝蓋,露出被凍的通紅的伶仃手腕,渾身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在哪兒打過滾。
臉蛋成了花貓,也就那雙大眼睛,乾淨又漂亮。
可此時,卻盛滿了淚水。
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下來,在灰撲撲的臉上沖刷出兩道白痕,顯得又可憐又好笑。
「爹爹,你在哪裡呀,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菱寶小聲地呼喊著,靈動的大眼睛滿是恐懼。
周圍太黑了,還一直有「呼呼」的聲音,她好怕。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爹爹要帶她來這個陌生的地方,還一直不來接她。
菱寶抬起瘦弱的小手抹了把眼淚,抽噎道:「爹爹,娘親,菱寶好冷啊。」
求求你們,快來找我好不好?
夜越來越深,溫度也越來越低。
菱寶的意識開始模糊不清。
小小的人倒在地上,朝著家的方向伸出手,身後是爬行拖出的一段痕迹。
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菱寶漸漸地合上眼睛,胸口再也沒有一點起伏。
誰也不知道,有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消逝在這個黑夜。
當晨曦的第一抹亮光照進山林,終於再不是沉沉的死寂,偶爾會響起動物清脆的叫聲。
一隻灰色的野兔從洞穴里鑽出來尋找食物,看到不遠處一動不動的小小身影,好奇地湊了過去。
突然,小孩渾身彈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野兔受驚,「呲溜」一下跑遠了。
菱寶眨眨眼睛,緩緩地爬了起來。
身體被凍了一夜,有些僵硬不受控制,內里卻有一股暖意遊走在四肢百骸,直到菱寶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才停止。
她比雪還蒼白的臉也有了淡淡的血色。
菱寶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爹爹娘親,委屈地抿住了嘴巴。
菱寶已經死過一次了。
就在昨天晚上,被活活凍死的。
也是因此,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乖,干那麼多活,從不和兄弟姐妹們搶東西,爹爹和娘親卻還是不喜歡她了。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
在夢裡,她看到了一對恩愛非常的夫妻和三個氣質類型截然不同的少年。
他們圍在她的身邊,滿臉笑容。
他們才是菱寶的爹爹娘親和哥哥!
菱寶還夢到了許多事情,可她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很多東西聽到也沒法理解。
但她卻牢牢記住了一件事。
她的爹爹因為長途跋涉而生病了,可是他們沒有錢,還有人欺負他們,爹爹會因為沒有及時得到治療而死掉。
不行,她不要讓爹爹死!
菱寶最後再看了一眼從前家的方向,踉踉蹌蹌地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此時,山腳下,一支長長的隊伍逐漸靠近。
隊伍中有二三十個人,全都帶著沉重的枷鎖和腳鏈,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身上還有難聞的餿味。
他們表情麻木,眼神獃滯,彷彿行屍走肉一般。
旁邊分佈著幾個穿官服的官差,腰間配著刀,手裡拿著鞭子。
要是哪個走的慢了,毫不留情地就是一鞭子,保准疼得滿地打滾。
「都給我走快點,磨蹭什麼呢!」
官差不耐煩地揮了一鞭子,這破天氣,他就想趕緊結束這苦差事,再去飯館喝一碗熱乎乎的肉湯。
菱寶躲在樹后,被他打人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挪動身體把自己藏的嚴實點。
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顆小腦袋,認真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爹爹和哥哥。
夢裡的爹爹長得很高大,而且很好看,菱寶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呢!
菱寶找了好一會兒,失望地撅了撅嘴。
這些人都好像啊,她分辨不出來。
就在這時,菱寶忽然看見一個見過就再也忘不了的臉龐,大哥哥!
是她的大哥哥。
菱寶立刻眉飛色舞,五官一下子就活了過來,笑的露出兩顆可愛的門牙。
可是她不敢過去。
但是沒關係,爹爹和哥哥們很快就會脫離隊伍噠!
果不其然。
片刻后,隊伍停了下來。
程昀艱難地呼吸著,額頭冒出點點冷汗。
他們已經連續不停地走了兩個月,吃不飽穿不暖,沒有一刻停歇,腳上早就磨出了血泡,磨爛之後沒有上藥,以至於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
就算停下也沒有好受多少。
官差拿鑰匙打開他們一家身上的枷鎖腳鏈,又把先前在縣衙辦理好的文書交給他們。
「程二爺,兩位公子,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能到北河村了,我們公務在身,就不送了。」
程仲謙神色厭倦,蔫蔫地站在一旁,並未回答。
身為長子的程昀只能雙手作揖,開口道謝:「多謝幾位大哥。」
長時間未曾飲水,程昀嗓音嘶啞,嘴唇乾裂,動作大了,還能嘗到一點鐵鏽味。
遞給他們文書的官差笑著擺了擺手,還算和善,其他幾位眼裡卻流露出似有若無的嘲諷和不屑。
虎落平陽被犬欺。
程昀當然感覺到了,可他只能忍。
告別官差后,他們順著土路直走。
他頭昏眼花,腦子一脹一脹地發疼,還出現了幻聽。
「爹爹!大哥哥,二哥哥——」
女孩清脆如風鈴一般的嗓音,一聽年紀就還小,軟軟糯糯的,裡頭的驚喜和開心藏都藏不住。
程昀抬起頭,看到一個小蘿蔔頭歪歪扭扭地朝他跑來。
不知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顯得笨手笨腳的,程昀都怕她摔倒。
小丫頭猛地扎進他懷裡,生怕他逃跑似的緊緊抱著他的腿,仰著小臉,雙眼晶亮:「大哥哥,菱寶終於找到你們啦!」
哪來的小孩?
程昀有些懵地看著她,他確信自己不認識她,但莫名的對她有股好感。
程昀旁邊,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感興趣地撇開眼。
彷彿什麼事情都提不起他的興趣。
菱寶特別認真地盯著男人看,這就是她爹爹嗎?
......可是,這個人和夢裡的爹爹不太一樣啊。
不怪菱寶認不出來,夢裡的程仲謙長身玉立,風姿綽約,面白如玉......眼前這個,除了身高對得上,其他都對不上。
「哪來的丑小孩?」
程毅一臉嫌棄地說。
菱寶本來就穿的灰撲撲的,又在山上待了一夜,灰頭土臉不說,頭髮更是像造風一樣亂成雞窩,碎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
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玉雪可愛的模樣。
菱寶手忙腳亂地拿手抹了一把臉,臉上立馬多了四道手指印。
她仰著腦袋,期待地看向程毅,擦擦是不是好多啦?
「更丑了。」程毅毫不留情。
程昀皺眉:「二郎。」
程毅冷哼一聲,看向遠處不知道還要走多久的土路,臉色越發難看。
小姑娘蔫頭巴腦的,看得出來受了不小的打擊。
程昀摸摸她的腦袋,說道:「他逗你玩的,不要生他的氣。」
菱寶連連點頭,她不會生哥哥氣的!
她拽住程昀的衣服,眼巴巴地問:「大哥哥,我和你們一起好嗎?」
他們是戴罪之身,跟他們一起走有什麼好的,她應該回到自己的家去。
程昀搖了搖頭。
小姑娘眼眶立馬就濕了,熊抱住他的腿,沒有吭聲,但程昀清晰地看到衣服上多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哥哥別扔下菱寶,菱寶不要一個人......」
誰也沒想到她說哭就哭,可她哭起來也不是大喊大叫,只是默默掉眼淚,比他見過所有的小孩都乖。
程昀沉默片刻,見小孩哭的停不下來,柔聲開口道:「別哭了,你家在哪呢?」
菱寶抽抽搭搭地說:「沒,沒有家。」
沒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