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琥珀心(五)
暗夜無聲,唯獨一束聳動的燭火在黑暗中散發著橙黃色的光芒,躍動的光點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在牆上緩慢流下如同水一般的漣漪,就如同海底水波的深邃。
暗夜如同往常一樣籠罩了這個不大不小的屋子。
一個孤零零的女人就這樣端坐在桌子邊緣,如同往日一般,而在她旁邊,悄然疊放著兩束潔白的衣物。
上面的青魚白鶴紋路就算在黑夜中,也散發著瑩瑩的白色光輝。
流動的光輝如同銀線,又好似皎潔的月華,更加凸顯出這個衣服的不同尋常。
而此時此刻,針娘看向這衣物的神情卻沒有她之前預想之中的那一般的喜悅,反而夾帶著複雜的眼神。
看了許久,她輕輕地笑了,微微別過頭去,露出她被髮絲遮掩地嚴實的耳垂,只能看見幾點殷紅的色澤在耳畔的髮絲之中出現,然後就再無任何的反應。
針娘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就這樣默然地等著,一如她尋常無數日那般的等待。
終於,在黑夜深沉,在窗外的蟲鳴齊齊喑啞之時,一個高挑的人影順著夜色,終於躡手躡腳拉開了茅屋外的柵欄。
針娘嘆了口氣,蹣跚著步伐站起身子來,然後拉開緊閉的鎖環。
看著門外丰神俊朗的許繼,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後緩慢地讓開了空隙。
「許郎,你回來了。」
如同往日一般整理好他衣服上的露水,然後傾聽他玩笑般的趣事,聽那些明知道是胡謅出來,卻依舊願意去相信的奇聞異事。
這樣的日子很好,只要強迫自己去忽略那些在表面美好之下的惡臭,她覺得就這樣可以欺騙自己一輩子也好。
只要你這樣.....
只要你一直這樣.....
哪怕你負了我....但是我願意,我願意這樣被你騙一輩子.....
但是啊......
有些事情,是絕對不可以視而不見的。
針娘笑笑,看著這個往日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悄然坐在飯桌面前,笑著拿起竹篾,然後如同往常一般笑著稱讚她的飯菜。
雖然都是老一套陳腔濫調,但是針娘還是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止住了他的動作。
「嗯?」看著針娘制止的手,許繼愣了一秒,結果看到她微微笑了笑:「許郎,今天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何事?」許繼一愣,然後看到針娘笑了笑,悄悄顯露出身後堆疊在一起的衣物。
「你之前不是說,想要體驗一下千纏絲嗎?」針娘咯咯地笑了,「我把它剝離了出來,正好我也攢了一點錢,過幾日,我們收拾一下行囊,去遠行吧。」
看著針娘滿是笑容的樣子,許繼面色炳然,連忙抓住針娘的小手,滿臉在意和著急:「誒呀,這可是你為之熱愛一生的技藝,怎麼可以因為我的幾句戲言就這樣放棄?!」
聽見許繼的話,針娘一愣,然後立刻低下眉眼,掩著眼眸笑了:「哪裡,我以後也可以穿上它的嘛,而且我們夫妻二人一心,我的東西自然就是你的啊。」
「來試試吧。」
許繼看著針娘慢騰騰地站了起來,然後悄然抖開那件潔白的長衣。
在那潔白如月華的綢緞上,兩尾青魚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在裡面悄然地流動著,那潔白的衣物像是流動的活水一般,讓它們可以在裡面自由自在地悄然流動。
白鶴高飛,凌空的潔白尾翼折射著水流的波光,在這件神異的衣物之中,那些生靈像是在裡面自由自在地生活,悄然沒有受到外界一絲一毫的干擾。
針娘看著發愣的許繼,掩嘴笑了:「還愣著什麼,試一試合不合身啊......」
看著這個面前發愣的男子突然驚醒過來,然後眼底顯示出一絲為不可見的狂熱,針娘站在原地還是笑,然而眼底卻浮現出極致的寒意。
慢慢地將柔軟的綢緞披上面前男子的高挑的肩膀,看著他的手穿過袖口,針娘的手慢慢地在後面幫他梳理好雜亂的綢緞,然後慢慢地擁抱他:「試一試,嗯?」
許繼一愣,也沒有在意針娘抱著他愈發收緊的手,然後信念一動,潔白的絲線立刻出現在他的手上,散發著流光溢彩的光輝。
他瞳孔立刻微微睜大,隨後就是欣喜若狂的狂喜。
針娘將頭埋在他後背,悄然呢喃地說道:「許郎.....我前幾日去趕集,看到你和一個女子.....」
許繼一愣,然後立刻溫潤地笑了,他扭過頭來用手輕輕摩挲著針娘的發頂:「這是喜歡我字畫的一個官家小姐.....」
「是嗎?」
「那你看看是不是前面的人呢?」
針娘的聲音幽幽地響起。
許繼一愣,轉過頭去,一個女屍倒吊著頭,潔白的絲線散發著潔白的光輝,纏繞在她潔白的頸脖之中,殷紅的血液從她如瀑的發間緩緩流下,拖拽了一地。
紅色的水花就這樣在粗糙的木板上悄然盛放,女子艷麗嬌俏的臉此時全然是凝滯的死氣,無神的瞳孔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然後對著男子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容。
許繼立刻反應過來,他睜大了眼睛:「你?!」
針娘的手越收越緊,死死地抱住面前的男子,咯咯地笑了:「是她吧?」
「我今天還專門去找了她......」
「許繼啊.....」
「多麼漂亮的女子啊......」
「你負了我?」
「為什麼還要殺了她?」
「你殺人了啊......」
「你知道嗎?」
針娘發間的頭髮散落在眼前,她眼底充斥著淚水,無神地看著面前慌亂的男子。
眼淚就這樣瞬間決堤,流了粗糙的平原一路。
聽見女子的話,許繼立刻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語氣立刻變得陰暗無比,他轉過頭看著這個抽泣的女人,獰笑:「蠢女人,分離了千纏絲,還想著唬住我嗎?」
「我說,鬆開我!」
溫潤的話語如同帶著極致的魔力,悄無聲息地侵入骨髓,讓人忍不住想要聽他的話去做。
針娘聽見他的話,如同被奪舍了一般,慢慢地鬆開抱住他的手,許繼看著面前無神的女子,冷笑,諷譏地說著:「呵.....愚...」
結果鬆開了幾分的手立刻死死地將他再度鎖住。
這個溫和的婦人眼中全然是聳動的快意,琥珀色的眼眸裡面盛開著血色的花朵。
她咯咯地笑了,嘴角裂開,然後隨手撇開耳畔的碎發。
她看著許繼震驚的眼神,尖銳地笑著。
她的兩個耳朵,被細膩的針線刺穿了耳膜,殷紅的血液染紅了整個耳畔。
「咯咯咯....許繼,我聾啦.....」
「我聾了你知道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滿是血液的手輕撫上男子開始發抖的臉,歇斯底里地笑著,眼眸里倒映著男子驚恐的樣貌。
「你想說什麼呢?」
「瘋女人!!!!瘋....瘋子?!」許繼立刻反應過來,發瘋似的掙扎著,結果女子的發間出現無數潔白晶瑩的絲線,將他整個人四肢死死釘在地上。
「怎麼,你怎麼還能使用千纏絲?你不是.....」
針娘輕輕撫摸著他丰神俊朗的臉龐,如同在看著什麼絕世的珍寶。
最後在他嘴上輕輕留下一吻。
勾起的嘴角在他耳邊低喃。
「初心不改,千纏絲現.......」
「我的初心.....」
「賭的是......」
針娘輕輕咬住他的耳垂。
「我永遠愛你。」
潔白的絲線在男子恐懼的目光中,一下,又一下刺破他嘴唇薄薄的血肉,然後將其細細地縫了起來.....
我的許郎啊.....
你花言巧語,蠱惑他人.....
甜言蜜語,不及我對你心,純純柔腸,一針一線,都縫在你那花言巧語的薄唇之上。
從今往後,那些情話,只說給我一個人聽....
可好?
潔白的白鶴青魚衣此時此刻如同長進面前男子的血肉里一般,發出潔白的光輝。
針娘笑了,眼淚住不住的往下流。
「放心呢許郎....有了這件青魚白鶴衣....只要千纏絲還在我身上一天,你就永遠不會死.....」
「這樣,你就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了.....」
「你可歡喜?」
無聲無息的傀儡木然地看著上方的天花板,薄薄的嘴唇被細膩的針腳封的嚴嚴實實。
過了良久,一聲機械的喊聲木然地響起。
「歡......喜.....」
針娘一愣,然後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