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男人沒有反應,也不可能有反應。
衛雲一下子跪在榻前,有些更咽,「北哥,我把政事處理得很好,你放心,我幫你守住了。」
「北哥,你理理我好不好?」
「北哥,你已經半年沒和我說話了。」
「北哥…………」衛雲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捧著男人僵硬冰涼的手,不停地絮絮叨叨,但最後也只剩一個人在喃喃自語。
本就荒涼的院子,破敗的小屋,此時更像漏了風雨進來一樣,冷得駭人。
仔細看這小屋,其實能發現,雖簡單古樸,卻收拾得很乾凈,一看就是有人細心地打掃。
衛雲將頭埋在男人的胸口處,又依戀又彷徨,渾然看不出這是一個知天命之年的帝王,但他聽到的卻只是無聲的寂靜。
……人已經死了。
衛雲茫然地抬起頭,只覺得臉上一片濕潤,無力地從地上站起,衛雲彷彿回到了現實,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那樣,無措地倒退兩步,他揪著袖子,隨後眼底恢復清明,擦乾了面頰上的眼淚,推門而出。
柳公公看到衛雲出來了,趕忙迎了上去,窺見了男人眼底的通紅。
「公公,那葯還剩多少,可得按時喂著。」衛雲低頭接過了傘,吩咐著。
柳公公忙不迭地應著,「您放心,那葯還有些。」
「這兒別讓其他人靠近。」
「您放心,這兒屋子院子都上著鎖,還有暗衛,斷沒有哪個不知死活的闖進來。」
「那就好。」
回了宣政殿,外邊兒御史大夫已經跪著了。
御史大夫名為葛安譽,是元朔清盛十五年的狀元郎,不過五年便已升至三公,衛雲登基后,除了將前朝貴族全部殺盡,這些官員,基本都是捧著老飯碗繼續干著。
「葛卿可是有事要稟?」
「陛下,臣今日申時收到密信一封,自覺緊張,遂來送予陛下。」葛安譽是個死腦筋的,但也是個忠心的,只要他願意效忠於某個人,便是十分的心意,雖說這滿朝都頂著逆子貳臣的名頭,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怕惹怒這新任的暴戾的君王,但葛安譽卻發現了,衛雲根本不在乎大臣是否對他忠心,只要對這朝政有利有用便可,於是他也儘力為衛雲辦事,畢竟治國平天下,衛雲能幫他實現理想。
「哦?」衛雲挑眉,只見葛安譽趕忙從懷中掏出一隻泛黃的信封,雙手呈了上來。
衛雲接過,展開一看,只見這信上詳細地記錄著慕晚來叛國的罪證。
這信上寫,慕晚來自衛雲登基起便心生怨懟,適逢衛雲派她前往攻打南疆,於是便私下聯繫了南疆人,打算合夥演一場戲,營造出南疆節節敗退,慕晚來大勝的假象,贏得衛雲的信任,而後慕晚來為南疆充做北魏的內應,助南疆攻打北魏。
衛雲細細地看過這封信,只見末尾署名處為空白,鷹隼般的利眸中閃過一絲精光,「葛卿,你是自何處收到這封信的?」
「回陛下,臣申時回到書房時便見桌上擺著了,私下也問過奴僕可有看見其他人進書房,卻都說沒看見,臣自覺事大,不敢多聲張,遂斗膽呈上。」
「無妨,你做得對。」衛雲點了點頭,把信重新折了起來,「記住莫要聲張。」
「是。」
衛雲捏著信封,心下卻思緒萬分,慕晚來叛國?他不信,慕晚來可能因為慕家而對他服軟,侍奉二主,但叛國投敵這樣的事,他並不覺得慕晚來做得出來,但這封信又是誰送來的?目的是什麼?是想讓自己懷疑慕晚來嗎?
衛雲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南疆,畢竟南疆那裡還有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若是那個人做這件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目的呢?他應當知道,即使自己收到了這封信,也不會相信,更不會懷疑慕晚來,難道是朝中大臣?不,他如此乖張,朝中大臣人人戰戰兢兢,護好自己的腦袋都還來不及,哪有心情陷害慕晚來來爭權?
究竟是誰……
衛雲邊思索著邊朝書桌走去,只見案上正好放著慕晚來寄回的裝著文書的匣子。
與此同時,一封密信也正無聲地擺在慕家慕維的書桌之上。
高鶴山的氣候明明偏濕潤,但營地上還是飛揚著風沙,帶起一陣蒙蒙的視野。
練兵場上,五千將士意氣風發,正在訓練,一粒一粒的汗水順著臉頰下巴落下,混入腳下那層沙土之中。
慕晚來遠遠地看著將士們訓練,心裡盤算著下一戰應當如何。
她只有五千人,即使黑營訓練有素,以一敵三,也不可能和南疆的萬人大軍硬拼,她必須智取,速戰速決。
「阿木,南疆的駐地在哪裡?」
阿木跟在慕晚來身後,一聽慕晚來喊他,趕緊回道:「回將軍,離高鶴山十里處。」
「你在這兒守著,我且回營。」慕晚來說完,也不等阿木回答便快步朝營帳走去。
走到帳外時正好看到秋九旻撩開帳簾出來。
「將軍怎麼行色匆匆的?」男子的聲音又溫柔又好聽,說得好像十分關心慕晚來一般。
「你先自己去外面溜達一會兒。」慕晚來懶得理他,隨便點了旁邊一個守衛,「你推他出去轉轉。」
「是。」正說著,那守衛便要站到秋九旻身後去推輪椅。
「誒,將軍不願理我也不需要這般著急把我打發了吧?」秋九旻伸出摺扇,拍開了守衛即將要靠近自己的那兩隻手,笑嘻嘻地對慕晚來道:「將軍有什麼事兒不妨同我講講,說不定我能為將軍分憂呢?」
慕晚來挑眉,「若是你還知道南疆那邊的什麼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其他的事我們應該沒有什麼好聊的。」
「將軍好冷漠啊,原來將軍只是想從我這裡拿到南疆的情報。」
「大概是吧。」慕晚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對了,今夜你便不必再睡我帳里了,東角處給你搭了一個,你自己住著。」慕晚來想到了什麼,頓下腳步,回頭對秋九旻說道。
「將軍是嫌我煩了?」
「孤男寡女終究是有不方便的。」慕晚來心裡卻在道,自這秋九旻來了,住在她的帳里,營帳里本就只有一張床,偏生這秋九旻嬌氣得很,只睡得床,第一夜慕晚來在練兵場躺了一晚,第二夜在書案上伏了一夜,早上起來,脖頸又僵硬又酸疼,偏生你一說,秋九旻就開始裝委屈,就像現在這樣。
慕晚來嘆了口氣,轉身進了營帳。
她可不想再同秋九旻再在這裡說些沒用的,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趕緊把幽雲十六州給衛雲捧回去。
……她的父親和爺爺都還在京城。
慕晚來負手站在模擬的軍事沙丘之前,看著高鶴山的另一側,心下一喜,她果然沒有記錯!
黑營和南疆軍隊分別駐紮於高鶴山兩側,北魏所在這一側是平原,另一側呈谷,昨日在那高地上時慕晚來便觀察到了,而呈谷的那一側底部適合駐紮的平地並不多,正好在一片樹林之後,昨日那一戰便發生在樹林之前的平地上。
說實話,如此駐紮,方便遮蔽,確實是個好地方,但是他們都忽略了一個細節——黑營所在這一側是迎風坡,所以縱使氣候濕潤也有風沙,而南疆的那一側,風順坡而下,是焚風。
正想著,慕晚來心下便有了主意,一回頭,只見秋九旻正撩開帘子準備進來。
許是剛剛想出了法子,慕晚來心情不錯,細眉一挑,笑著問道:「外面風景怎麼樣?」
秋九旻語氣懶懶散散的,「不怎麼樣,蚊子還多,推我那兄弟倒是一身盔甲蓋得嚴實,我一身薄袍子,被蟄了個透徹。」
邊說著便撩起袖子給慕晚來看自己手上的那幾個小紅點,委屈極了。
慕晚來靠近一看,果然在那雪白的手腕上看到了幾個粉紅色的小包。
「嘖,怪你自己長得太招蚊子。」慕晚來還沒見過有哪個女子手腕比秋九旻白,秋九旻怎麼這麼白,莫不是以前從沒有曬過太陽?
「將軍方才怎麼那般急?」
「倒也不是急,只是想快點處理一些事情。」
「現在處理了嗎?」
「嗯。」慕晚來點了點頭。
「將軍,如果我已經不知道南疆的事情了,你還會留我嗎?」秋九旻突然說道,一雙狹長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盯著慕晚來。
顯然是還在對慕晚來剛剛的話耿耿於懷。
慕晚來一愣,心道自己剛才忙著回來看地形,話說得有些急躁,雖然自己一開始確實是想利用秋九旻來套南疆的消息,不過若是用完就丟,確實也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些,於是扯過秋九旻手中的扇子,半是遮掩自己的心虛,半是威懾地輕輕敲了下男子的腦袋,「你若不知道了,便去炊事房給我燒柴去,別想著吃白食!」
說完便把扇子往秋九旻懷裡一扔,心想,嗐,營里多養個人又費得了些什麼呢?
秋九旻被慕晚來敲得有些恍惚,也不惱,低低地笑了一聲,揉了揉腦門,「將軍不嫌棄我就好。」
男子手長腳長的,做起這般嬌憨的動作竟也不顯得奇怪,反而有種小少年的清秀感,慕晚來彎了彎眉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秋九旻的頭。
秋九旻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摸頭,怔住了。
慕晚來明明長得這麼清冷,性格又多疑,也不溫柔,但卻能做出這麼溫暖的舉動。
秋九旻望著慕晚來,但下一瞬心頭又浮上了些什麼,不自在地挪開了眼睛,眸底閃過一絲掙扎。
「你多大了,秋九旻?」慕晚來像逗小孩兒一樣問眼前的男人,她覺得現在的秋九旻軟乎乎的,跟最開始那個說話陰陽怪氣,陰惻惻的傢伙不太一樣,跟平常的故意撒嬌,故作委屈也不太像,但顯得真實可愛了許多。
秋九旻扭頭不看眼前逗弄著自己的女子,有些僵硬地道:「將軍不必知道,反正比將軍要年長几歲。」
「你怎麼知道你比我年長?」
「就是知道。」秋九旻暗暗把輪椅往後挪了挪,離慕晚來遠了一些,說出了幼稚無比的四個字。
接著,也不等慕晚來說話,便自己轉著輪椅出了營帳,直到接觸到外面的涼風,秋九旻都覺得,自己的臉上還有一點溫度。
慕晚來看著秋九旻飛快地撩開帘子出去,整個動作之流利順暢,半點看不出是個坐在輪椅上,不良於行的人,細節處卻帶著一絲慌亂,慕晚來在身後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