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神妙(一)
進入屋內,本以為會有許多人,沒想到現場只有五人。見二人到來,略微點頭,阿福道:「清影我已經喚來,屬下告退。」說著退出去,緩緩關上個門。
五人正圍坐在一張圓桌上,圓桌周圍是六把圓椅,其中五張椅子已經坐滿了人,只有一張椅子還空著。
京畿道分舵除了分舵主陽先領,還有四位香主,分別是「枯木」劉石、王四娘夫婦,「飛刀」王大飛和慕雲。
四人中,王大飛資歷最老,楊金勾能執掌天刺門,他立了大功。劉石年級最大,已年近六旬,王四娘本是他的屬下,後來結親,比他小了二十多歲。慕雲最小。也就二十多歲,繼承了其父在分舵中的位子,本來許多人不服,後來屢立功勞,門眾的閑言碎語也就小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老者,名曰鄧秉峰,已經年近九旬,本來是分舵的分舵主,後年老退休,便由陽先領繼任。
上官清影走上前,見陽先領的屍體趟在一邊床上,身子直挺挺的,渾身上下皺皺巴巴,似乎老了許多。周圍白色的燈燭已然點明,他推門進來,帶來不小的風。燭火隨風飄動。燭火間祭奠的酒菜已經備好,中間的香爐點滿了高高低低的香。
他走到陽先領屍體前,點燃一炷香跪下,將旁邊的黃白紙抓了一把燒了,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然後轉過身來,向五人分別施禮,五人早已起身,一一還禮,然後一同坐下。
眾人先寒暄幾句,說些節哀順變的話。他雖認識陽先領,平日里卻交往不厚。昨日與楊金勾見面時,陽先領也不在其中。
三言兩語之後,慕雲道:「清影也來了,我們就別藏著掖著了。我們天刺門在全國各處刺探消息,暗中主持正義。如今分舵主被人殺了,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這話傳出去,其他十三道的兄弟如何看待?我們兄弟如何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來?我們必須立刻找到兇手,為陽舵主報仇!至於立分舵主之事,還是交給掌門來定。」慕雲二十多歲,心思縝密,不過性子卻有些急,看人到齊了,立刻說道。
他話音剛落,王大飛也應和道:「正是!我同意慕香主的建議。」
王四娘道:「慕香主所言極是。為陽舵主報仇乃是當前重中之重,只是我們如今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如何報的了仇?」
慕雲面露不悅道:「依王香主所言,我們就不報仇了嗎?」王四娘道:「慕香主你聽不懂人話嗎?我已經說了為陽舵主報仇乃是當前重中之重!」慕雲怒道:「你說什麼?」說著便要揮拳打來。
王四娘說話素來尖酸,平日里別人也知道她性格,不會與她一般見識。這時看慕雲氣勢洶洶,也知剛剛那句話過激,忙道:「慕香主,是嫂子失言,向你賠罪了。」說著起身恭恭敬敬的作個揖。慕雲看她如此,冷哼一聲,也作揖回禮。
王四娘道:「兄弟的意思是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我們要給陽舵主報仇,還要有人帶領,不然的話行動無法統一,報仇會難上加難。萬一被敵人逐個擊破,不但報不了仇,本舵還有覆滅的危險。」
慕雲聽她說的有理,怒氣消了大半道:「王香主考慮周全,是做弟弟的衝動了。」王大飛道:「按照本門規矩,每一任舵主都是內部推舉,然後報給掌門審批。我們不如先把下一任舵主選出來,再商量如何報仇的事宜。」
天刺門做的是各種消息探查的事情,幾位香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雖然性子不同,
但都是聰明之人,亦不容易感情用事,不然也無法隱藏自己的身份。
王四娘道:「依小妹之見,王香主入門最早,便請王香主暫代舵主之職務。」王大飛推辭道:「不可!我入門雖早,楊掌門和鄧舵主,直到剛剛不幸身亡的陽舵主都知道,並不具備領袖群豪的能力。萬萬不能擔此重任。劉香主老成持重,可擔此重任。」
劉石素來訥於言,見眾人都看向他,擺擺手道:「年紀大了,幹不了,幹不了。」王四娘看丈夫神色黯然,多年夫妻,自知其心中所想,道:「慕香主年輕有為,可代理舵主。」慕雲道:「嫂子說笑了,我資歷最淺,哪有資格擔此重任。他性子雖然有些急,為人卻最為和善,對劉石、王四娘夫婦一直以兄嫂相稱。
四人幾句話推舉了三個人,縱使他們都是智計百出之人,這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眼光慢慢聚焦在鄧秉峰臉上。
鄧秉峰似乎是睡著了,雙目低垂,紋絲不動。慕雲道:「鄧叔叔,鄧叔叔!」鄧秉峰輕咳一聲,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清影你怎麼看?」他早已退休多年,頤養天年,此事發的突然,楊金勾前腳剛剛前往太原,眾人只好把他請出來主持一切了。
上官清影想起師父,暗想:「這次師父也是去太原,難不成那個白石道人並不是隨便說說?」鄧秉峰這話便未聽到。
眾人見他沒有反應,慕雲道:「清影兄弟!清影兄弟!」上官清影這才緩過神來道:「諸位香主,分舵內之事我平素不曾參與,不敢妄下論斷。」
鄧秉峰緩緩的說道:「清影剛剛在想什麼?」上官清影抬頭看一眼鄧秉峰,卻見他滿面皺紋,原本的臉已經看不出來了。白花花的鬍子遮住了嘴,本來就很小聲的話語顯得如蚊鳴一般。
忽然鄧秉峰睜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上官清影微微一震。這一剎那,腦中靈光一現,脫口而出道:「是你!」
鄧秉峰面露詭異微笑,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得更加恐怖,緩緩說道:「清影你不愧是狄閣老的高徒,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沒錯,先領是我殺的。」
四人大吃一驚,慕雲問道:「鄧叔叔!這是為何?」王大飛喃喃的道:「難不成……難不成……」鄧秉峰還是慢慢的說道:「清影,你說說。你怎麼發現的?」
上官清影看他神色淡然,似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道:「其實很簡單,只是陽舵主突然身故,我們本能的會以為是外人所為。甚至因為最近前太子後人李昶之事,懷疑到他們身上。其實只要略加思索便知,陽舵主身為舵主卻常年在幕後,各種信息匯總、整理、存檔,外人根本不知道有他這麼號人。縱使是葬禮,也只有為數不多的人來,畢竟大部分的兄弟都在官府、富戶、門派之內,不便離開。」
他這麼一說,四人紛紛點頭。上官清影道:「平時和陽舵主熟識的,只有這裡的兩個守衛和鄧舵主。」四人同時恍然大悟,慕雲道:「陽舵主是被一掌震死的,我一直懷疑是江湖上的高手,甚至是黑道中的高手無意中來到這裡,將陽舵主打死。這麼說來其實是親近之人的突襲!」
上官清影點點頭道:「正是如此。鄧舵主的絕招是『天行掌法』。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年紀越長,掌力越強。陽舵主雖然武功高強,卻難以抵擋這一掌。」
鄧秉峰緩緩的道:「還有一個人可以做到,就是楊掌門。」上官清影道:「確實如此!」他雖然不願相信,卻也知道除非有人證明楊金勾真的上路前往太原了,否則還是無法排除。
上官清影繼續道:「『天行掌法』之所以越練越強,主要還是掌法本身。被『天行掌法』擊中后當時並不覺得如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內力會一點一點流失,身子也會越來越虛弱。正因如此,如果功力不夠,很容易被高手化解。」說到這裡,四人也立刻明白了。陽先領今年才四十歲,正當壯年,常年修行內功,身體康健。如今的這具屍體卻如同七八十歲一般,面容慘白。
鄧秉峰微微一笑道:「你知道為什麼嗎?」上官清影道:「我雖然也屬於天刺門,但這種會議一般也不用來,畢竟我不屬於分舵。我想這次我來這裡一定是你力主的。」鄧秉峰道:「正是,知道為什麼嗎?」上官清影道:「原因也很簡單。讓我揭破事實,然後我就可以接任分舵主。但是為什麼要殺陽舵主,為什麼一定讓我接任分舵主,我就不清楚了。」
鄧秉峰道:「這個事情應該只有大飛清楚。」王大飛默默的點點頭,慕雲問道:「大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王大飛嘆口氣道:「我只知道為什麼要殺陽舵主。其他的,我也不清楚。鄧舵主,你說吧。」
鄧秉峰道:「殺害陽舵主的事,我都承認。我雖然已經退休,仍然是天刺門的人,願意按照天刺門的門規,以死謝罪。我殺陽舵主的原因和楊掌門匆匆前往太原有關,乃是當年苗仁龍和秦黑冰之事。此事是否要告知諸位,取決於掌門人,我做不了主。至於我為何一定要清影做新的舵主,則是因為他如今的身份。」
他一口氣把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原因也說了。四人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問什麼。
上官清影雖然是楊金勾的徒弟,但天刺門素來以功勞評估,不然的話,上千下屬都是如此聰明之人,如何服眾?楊金勾先前有兩個徒弟,一個因為暴露而自殺,一個一直是楊金勾的助理,這次因為川中有些事情耽擱了沒有跟隨。
從來沒有因為掌門徒弟的身份而做分舵主的。
鄧秉峰看出眾人的疑惑,道:「我說的身份不是楊掌門的徒弟。而是他出身上官府,是狄閣老的門生,太子的好友。不止如此,現在封了副將軍,與李氏的李隆基是上下級關係。同時藉由此次行刺事件,和前廢太子也可能成為好友。不止如此張易之還送他一座府邸,在外人看來他還是張易之一黨之人。最關鍵的是,他是真正的皇帝面前的紅人。」
張易之送上官清影府邸之事,他自己已經大肆宣揚,如今勢成騎虎——不要白不要了——反正已經和他綁在了一起。
慕雲道:「這麼看來,清影當我們的舵主,確實合適。」王大飛似乎知道些內情,道:「清影來做我們舵主,我支持。」劉石夫婦相視一眼,均覺若是此時反對,恐有覬覦分舵主之位的嫌疑,大勢暫不可逆,劉石道:「清影來做我們舵主再好不過了。」王四娘雖然不說話,但這代表二人的意見。
上官清影正要拒絕,抬頭便看到鄧秉峰的眼神,不是開始那種詭異的表情,而是充滿了殷切的期望,不由得一怔,道:「鄧舵主,我可以接任這個舵主之職,但你為何要殺陽舵主?我也怕某一天不明不白的死在家中。」
鄧秉峰臉色微微一變。輕嘆一口氣道:「你有此疑問也很正常,相信石頭,四娘和小慕也心中疑惑。只是素來相信我的為人,才不發作。」
天刺門專門刺探各類消息,扮演各種角色,情感也就十分淡漠了。不然自己的分舵主被人殺了,又是自己人殺的,豈能不問個清楚?
鄧秉峰緩緩起身,他年紀已經很大了,佝僂著身子緩緩走向陽先領的屍體,道:「清影你過來。」上官清影略加思索,起身跟在鄧秉峰身後,
忽然,鄧秉峰猛地回頭,雙掌拍向上官清影的胸口。上官清影吃了一驚,這個走路感覺都會隨時倒下的老人轉身竟然如此神速。雙手便要格擋。但二人距離實在太近,這一招又十分突然,手還未抬起,已被鄧秉峰打在胸口上。
四人吃了一驚,紛紛前來救援,但他們距離二人較遠,最近的王大飛趕到時,鄧秉峰已經雙掌打在上官清影的胸口。其他三人紛紛向鄧秉峰身上招呼。劉石凌空而起一拳打向他的頂門,王四娘雙掌拍向他的雙臂,慕雲右手為爪,抓向他的面門。都是攻其所必救。
忽然,王大飛三柄飛刀飛出,分別射向三人胸口。三人吃了一驚,這一招全力以赴,沒想到王大飛不但不進攻鄧秉峰,反而攻向自己,急忙後退,閃身躲開飛刀。
王大飛大聲道:「且慢!鄧舵主是在傳功給清影。」眾人立足剛穩,疾步趕上。卻見鄧秉峰雙掌已經黏在上官清影胸口。上官清影瞪大了雙眼,難以相信眼前一幕。鄧秉峰道:「快慢慢調息,不然你會被我的內力衝撞而死。」
上官清影不知道鄧秉峰為什麼要這麼做。但知道鄧秉峰所言非虛。
江湖上可以用高深內力打通經絡來治療內傷,但這樣把內力傳給別人的功夫卻十分罕見。不然的話父傳子,代代傳,家族內力將永無止境。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鄧秉峰把自己的內力全部傳給了上官清影,一點都沒有保留——因為二人分開時,鄧秉峰直挺挺的倒下,雙臂還直挺挺的舉著。
上官清影內心的疑惑超過了對鄧秉峰的感激。王大飛雙眼含淚道:「清影,鄧舵主用自己的死證明殺陽舵主不是處於私心,現在你可以接任分舵主了吧。」上官清影看陽先領死時,眾人也未如此傷心,心中的疑惑少了大半,道:「既然鄧舵主與天刺門的兄弟如此看重,小弟便接任京畿道的代理舵主之職!」
四人一聽,齊刷刷的跪倒道:「屬下參見舵主!」上官清影道:「諸位請起。」四人起身,上官清影道:「王大飛香主,我們先把鄧舵主的屍體搬到床上。」
王大飛與鄧秉峰關係要好,立刻上前,把鄧秉峰的屍體抱起,放到床上,躺在陽先領一邊。上官清影帶人拜了四拜,說道:「鄧舵主,我還是不理解你為什麼這樣做。不過我可以答應你臨死前的要求,先做了京畿道的分舵主。不過之後的事情,我還是要先搞清楚再說。」
眾人簡單祭奠完畢,上官清影道:「我宮中還有很多事情,諸位平時也難以出來。今晚之後,這裡我先交給阿福伯。待兩位舵主下葬時,再找時間前來祭拜。另外,鄧舵主還有別的親人嗎?」
王大飛道:「回稟舵主,鄧舵主本來有個兒子,但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夫人更早就去世了。如今孤身一人。」上官清影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說道:「好!天色已晚,大家今晚就在此守靈吧。」
四人齊聲道:「是!」各自盤膝而坐,為二人燒紙守靈。
兩天以來,他終於有時間能默默練習內功,由於有了鄧秉峰的功力,他如今的內功可謂今非昔比,原來闖不過去的關節輕而易舉的闖過去,對於內功的理解也越來越深厚。
晚間時分,王大飛又交代了京畿道分舵的一些情形,他也起身去找了陽先領關於京畿道分舵搜集的一些資料查看了。
第二天一早,上官清影剛回皇宮,便見兩名太監迎了上來,齊聲道:「上官將軍,快去,皇上傳你。」上官清影道:「有什麼要緊事了?」一名太監道:「皇上已催了幾次,像是有急事。皇上在迎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