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沒事吧?
初冬,北方的天氣已經泛涼。
尤其是這天,陰沉得可怕。黑壓壓的雲層堆積在天邊,層層疊疊,讓人喘不過氣,像是隨時都要塌下。
一陣微風襲來,夾雜著絲絲寒氣,校園裡大片大片的楓葉蕭瑟而落,紛紛揚揚地從半空跌到地面上,又被下一陣風再次捲入空中,反反覆復,不知疲倦。
景憶失魂落魄地走在校道上,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一圈又一圈,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努力地剋制著淚水,加快了步伐,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不料「砰」的一聲,她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男生。額頭正巧不巧磕在了那人衣服拉鏈上,錐心的疼痛讓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眶裡的淚水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又一滴。
她倒退了兩步蹲下,雙手抱著膝蓋,把頭深深的埋進雙臂中,眼淚也更洶湧了。
男生正要道歉,卻見前面的女孩兒雙手抱膝蹲下,小聲地啜泣起來,哭聲壓抑且悲慟。
撞到了?
「你沒事兒吧?要不要去醫院?」
清冽溫潤的男聲從頭上響起,禮貌卻疏離。景憶想回答,卻抽噎得發不出聲,只能猛搖頭。她真的不想這樣在陌生人面前流淚,可是真的忍不住了。
男生有些疑惑,有些不解,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兒,皺了皺眉,還是站在了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兒停止啜泣,站了起來。..
「對不起,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跟你沒關係。」女孩兒帶著歉意開口,因為剛哭過,聲音有些沙啞,溫溫軟軟的,在空曠蕭瑟的風中顯得格外軟糯。
在抬頭看到他的一瞬間,女孩卻愣住了,濕漉漉的眼睛愣愣地望著他,瞳孔放大,有震驚,還有更多不知名的情緒。額頭上有塊明顯的紅印,與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應該是剛剛撞的。
男生感到奇怪,不懂為何眼前的女孩哭得如此傷心,但他卻不想深究。
「真的沒事兒?」他再次確認。
景憶回過神,搖頭。
「我叫陳琰,是08級金融1班的,你如果有事兒,就去找我。」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望著他毫不留戀的遠去的背影,景憶喃喃道,「陳琰,我知道啊。」
*
相遇總是猝不及防,離別卻是悄無聲息。
景憶趕到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從北到南,再趕到小鎮,一路風塵,景憶卻不覺得累,只是心裡空落落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靈堂前跪著的,站著的,有親人,有朋友,還有外婆生前的學生。黑壓壓的一片,讓她喘不過氣。屋子上方,高高掛著外婆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外婆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大概是和外公在一起的時候照的吧,只有那時候,外婆才是那樣快樂,眉眼間藏不住的笑意。
一切就定格在這幅畫面,人來人往,景憶就靜靜地站在大門前,周圍的一切就像靜止了一般,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照片上的外婆,似乎外婆抱著她在月下講故事的場景還在昨天。眼睛很澀很乾,完全流不出眼淚。
原來,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來的。又或許,她的眼淚,早已流干。
之後的事,景憶已記不清楚。大抵是有人幫她換了衣服,戴上孝布,向前來憑弔的賓客致敬;大抵是看著媽媽和阿姨痛哭,上氣不接下氣;大抵,是最後看著冰冷的骨灰,與記憶中慈愛的外婆相差甚遠;大抵,是她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一切都結束后,已是黃昏。天邊緋紅一片,雲層重重疊疊,落日的餘輝從縫隙中鑽出,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景憶沿著門前那條小河,慢慢走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彎彎曲曲,隱匿在小巷子中。這條路,外婆牽著她的手走了無數次。
小學上放學時候,外婆一隻手牽著她,一隻手拿著她的書包,邊走邊和她說,「阿憶乖啊,外婆給你買糖人。」夏天的時候,她調皮的和其他孩子在河裡玩水,一身濕透,外婆揪著她回家,又氣又心疼。
還有什麼呢?還有好多好多,她竟一時想不起。
景憶怪自己,高二跟著父母回北方,以課業緊為借口,沒回來看過外婆。高三畢業,又和朋友去畢業旅行,只回來呆了幾天。外婆陪伴了她整個童年與少年時期,她呢?總以為以後還有很多時間,還有很多機會。可是呢?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是小學就聽過的忠告啊!我們總要等到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嘗盡辛酸辣才會懂得前人經驗的寶貴。
時間啊,最是溫柔,也最是無情。
待了兩天,景憶便乘火車回學校。
在火車上怎麼也睡不著,旅客們的低語聲,隔壁床小孩的哭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景憶眼睛睜得大大的,定定地望著上方,上鋪的男生睡得也不安穩,翻來覆去,床鋪咿呀作響,還有什麼細小的顆粒物從上面落下來。
亂七八糟太多事情,千纏百繞,讓景憶的心緒亂如麻,她需要捋捋。
回學校前一晚,她和媽媽坐在外婆的小院子里,望著滿天星宿,相顧無言。媽媽一瞬間憔悴了許多,那一刻,她不是女強人,不是領導,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女兒,一個失去了媽媽的女兒。
「你外婆一定是找你外公去了,她應該很快樂。」媽媽喃喃道,語氣中是說不出的疲倦與無奈。
臨走之前,江阿姨告訴她遠辰哥哥也在p大,還給了她號碼。也好幾年沒見他了,小時候親密無間的玩伴,長大之後又會是怎樣呢?
景憶坐起來趴在窗戶邊往外看,天氣很晴朗,星星點點的燈火,還有空中的半輪明月,照映在江上。
列車緩緩向前,載著無數期盼與失落,夢想與沉淪。輪子與鐵軌摩擦著,發出轟隆隆的響聲,車廂連接處吱呀作響,風從縫隙中灌進來,透著絲絲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景憶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裡,她回到了那個夏天,那裡有如風的少年,有悸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