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訣別
雨越下越大,到了海川家園,沈安然換好衣服,裹著白色毯子獨坐在沙發上。
林熙沖了一杯感冒藥塞到她手裡,「有點燙,吹吹再喝!」
沈安然渾身發抖,捧著溫暖的水杯小口啜飲,林熙坐在她身邊溫柔地幫她擦頭髮,水珠漸漸匯聚,落在地上。
「安然,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欺負你嗎?」天知道,當林熙看到大雨中那個失魂落魄的落湯雞時是什麼感受,林熙從未見過安然這副模樣,她全身都在發抖,臉色白得驚人,要是沒有遇到自己,要是剛好暈倒在馬路中間,這個後果,林熙不敢想象。
「沒沒想到會下雨,還好遇到你了!」她將感冒藥喝完,林熙摸了摸她的額頭,隱隱開始發燙,「你這是不是有點發燒呀?唉,我就知道,你一淋雨就感冒,一感冒就容易發燒!」
「我去拿一下溫度計!」
安然看著林熙忙碌的身影,內心暖暖的,她突然覺得,其實這個世界對她不曾刻薄,她失去了很多,但其實也得到了很多。
即便,得到的代價是失去。
她淺淺一笑,「小熙,我」
「張嘴!」林熙嚴肅又溫柔地拿著溫度計測量,安然獃滯地張開嘴,舌頭壓住體溫計。
「有些低燒!」林熙取出溫度計,又摸了摸她額頭,轉身走向另一個柜子,細細挑選裡面的葯,從中取出一個保質期內的退燒藥,倒了十毫升,遞給她,「這個是甜的,不苦!」
安然乖乖巧巧地喝下,林熙做完這一切后,復才重新來到安然身邊,「說吧,什麼情況?」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安然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無奈,「我就是突發奇想想來這裡,沒想到半路上下雨了,你別生氣,不會有下一次了!」
話音剛落,林熙突然用力地抱住她,語氣悶悶的,眼眶發紅,「你剛才嚇死我了!」
安然的眼眶也有些酸澀,她眨了眨眼睛,語氣裝作很輕鬆,「說起來,我們真是有緣分,剛才我還在想,要是小熙在就好了,可沒想到,一回頭,你真的來了!」
「哼!」林熙最終還是破涕為笑了。
安然有些發暈,隱隱約約枕在林熙腿上昏睡了過去,她蜷縮成一團,林熙無奈地笑了笑,將一旁的毯子都扯了過來,將她蓋得嚴嚴實實。
「小熙,如果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午、晚都安!」靜謐的室內,昏黃的燈光落在她臉上,她輕輕囁喏著說出口。
林熙卻聽清楚了,這是電影《楚門的世界》里的台詞,安然曾經說過,楚門的世界未必不是真實事件,她很喜歡這部電影,喜歡這句台詞。
眸光溫柔,林熙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碎發,俯身低語,「安然,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難過,不要失眠,不要淋雨!」
她的語氣溫柔,帶著微不可查的哽咽,拚命壓抑著,才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半夜時分,窗外的雨漸漸停歇,突然,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所有的寧靜與睏倦,林熙被瞬間驚醒,她垂眸看去,枕在她腿上的女孩也緩緩睜開了惺忪的雙眼,清澈茫然,不知所措。
林熙抬起她的頭,輕輕放在柔軟的墊子上,然後起身去玄關處,透過貓眼,她看清了那個人是陸衍。
打開門后,陸衍推開她,徑直走向室內,「陸衍,你這是幹什麼?」林熙跟在他身後想要阻攔他。
沈安然在看到陸衍的那一瞬間渾身發抖,陸衍扯了扯嘴角,語氣親昵,「我來接我的妻子回家,有異議?」
林熙想要上前攔住他的手悄悄落下,她看向安然,安然也同時看向她,她目光示意林熙沒事,林熙點了點頭,告訴陸衍,「她發燒了,剛剛退燒,現在出去容易著涼!」
因著林熙的話,陸衍靜靜打量了沈安然一番,發現她的確面色蒼白,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陸衍上前將她拉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目光冷冷盯著她,「跟我回去,嗯?」
雖然語氣是在詢問她,但他卻沒有任何猶豫,拉著她的手就往外面走,沈安然始料不及,差點打個趔趄栽倒在地,陸衍瞥了她一眼,將她扶好,路過林熙時,林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腳步一頓,安然和陸衍同時回頭看向她,林熙語氣關切,「你身體還沒好,今天晚上先住在這吧?」
「不勞林小姐關心了!」陸衍的耐心耗盡,強硬地拽著安然想要離開。
然而,下一秒,始料不及,安然突然用力掙脫他的束縛,轉身抱住林熙,用了很大的力氣,這一舉動著實把兩人都驚著了。
陸衍的臉色黑得像是要滴下墨來。
「小熙,再見!」她只說了這一句話,然後鬆開她跟著門口的男人離開。
後來,林熙回憶起那時候,恍然明白,原來那時候,她說的再見,竟是再也不見,一句普普通通的道別,竟是她最後的訣別。
她收到了她最後的擁抱,卻沒能正確解析出她求救的信號。
當一切塵埃落定之時,那封藏於書頁中的絕筆信才是真正的溫柔刀。
林熙幻想過無數次,如果那時候,她語氣強硬一點,態度堅決一點,能不能留下她,能不能改寫最後的結局,她不知道。
可是彼時的沈安然,在觸及陸衍那雙蘊藏著兇狠與冷厲的眼眸時,她便已經做出了決定,她不會依靠別人,也不能依靠別人,她承受不起再次連累親友的代價。
她是被陸衍拖上車的。
那天晚上,他沒有說話,可安然還是從他一遍又一遍強勢的動作中感受到了他的憤怒。
最後,他大汗淋漓,她虛弱無力。
躺在柔軟的床上,陸衍將無聲流淚的女孩按入懷中,下頜抵在她發旋處,他聲音有些沙啞,「你為什麼總不聽話?那些人本就無關重要,你卻為了他們一次又一次背棄我,為什麼?」
他百思不得其解,在陸觀生告訴他沈安然跑了的時候,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殺了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一次又一次挑戰他的底線,從來都沒有。
然而當他看見她時,他更多的是不理解,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那麼在乎那些人,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為什麼她卻把所有的關心給了那些微不足道的人,沈志誠是,祁放是,林熙也是,好像所有人都比他重要,憑什麼,那些人憑什麼?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陸衍的眼底是嗜血的瘋狂,然而,沈安然沒有看到這一切。
昏黃的燈光下,他們以這個姿勢保留了很久,久到陸衍即將擁著她進入睡眠的時候,他聽見了她的回答。
「我小時候,大概十一歲左右,我從舞蹈中心回去,路上遇到了一個流氓,那個流氓想要侵犯我,我當時情急之下就用書包里削鉛筆的小刀刺傷了他,當時那個人流了很多血,我很害怕。後來,警察告訴我這屬於正當防衛,我不用負法律責任,可是這件事發生之後,有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麼要穿裙子,為什麼要一個人出去亂跑,為什麼長的那麼漂亮還不知道自尊自,他告訴我讓我不要在意外面人的閑言碎語,即便很多人都這麼說,這也不能說明他們是對的,是非對錯自在人心。後來,不管有多晚有多忙,他都會堅持接送我,他說,與對錯無關,他只是擔心我,他說他會保護我,他會永遠保護我。」
「你看啊,他這麼好的一個人,他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麼,他溫和、謙遜、善良、勇敢,我再也沒有遇到過比他更好的人了,可你們,就那麼輕易地殺了他,像一陣風一樣,瞞天過海,沒有任何的愧疚與懊悔,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心安理得?怎麼可以這麼厚顏無恥、自私自利?」
「陸衍,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問我到底想要什麼嗎?我可以告訴你,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我爸爸,我只要他,只要你把他還給我,什麼未來,什麼名利,什麼地位,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他,你能做到嗎?」
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黯淡的光影,語氣平靜至極,眼裡氤氳著星光,卻如同古井一般無波無瀾,半晌,她合上眼眸,一滴淚滑落從眼尾無聲滑。
陸衍伸出手想要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然後,在即將觸及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倏地收回了手,像是被電到了一般。
下一秒,他掀開被子,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