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糰子
作為本地為數不多的福利院之一，經常會有人來這裡或做慈善，或收養小孩。
但是這一切都與江野無關。
他的臉上常年帶傷，一看就不是個好孩子，沒有人會願意收養一個天天打架的壞孩子。
哪怕是做慈善的富人，也懶得拿這樣的一塊社會渣滓來作秀。
哪怕那年的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少年。
不過，早就見過了世間骯髒齷齪的江野並沒有感到失落難過，他的人生灰暗得一眼就能望到底，他早就看清了，自然不會失望。
他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翻爛發臭，歸於腐朽。
仲夏的夜混雜著刺耳的蛙叫與蟬鳴，硬邦邦的床板讓江野江野難以入眠。
倒不是他嬌氣，只是他白天剛打過架，身上的傷還是新的，一碰就疼。
「我聽院長說了，咱們這裡明天要來一個大人物！」
「真的嗎？是明星還是有錢人？會給我們帶好吃的嗎？」
「不知道……不過，據說可能會從咱們這裡選走一個小孩兒。」
江野並不關心他們所說的「大人物」，畢竟，不論是誰，總歸是與自己無關。
反倒是同宿舍的這兩個人，簡直要比窗外的蟬蛙都要聒噪了。
「嘭——」
江野猛地錘了一下床板。
房間里的討論聲瞬間消失了。
過了許久，才又響起了兩句低聲的咒罵。
大概是擔心江野還沒有睡熟，那兩個人只能放低了聲音繼續討論。
最後，兩個人都忙著找出自己最乾淨體面的衣服，為迎接明天的「大人物」作準備。
江野就這樣在他們找衣服換衣服的窸窸窣窣聲中睡去了。
——
翌日。
江野懶散地斜靠在教室外，臉上又多了幾處淤青。
他又打架了。
早上他剛到教室，就注意到了那群人的惡意。
江野並不在乎。
可是，他們卻被江野的漠然激怒，直接來到了江野的面前。
「聽說今天又有人來了，像江野這種人，就應該被關進小黑屋去，大家說是不是啊？」
「瘋狗就是要鎖住，省的亂咬人！」
「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笑作一團，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江野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老師不喜歡江野。
上次福利院來人的時候，就是他們幾個主動動手，讓江野在那些光鮮亮麗的有錢人面前大打出手。
前來參觀的人離開之後，江野就被罰了。
被罰關到福利院的閣樓上，關了一天一夜。
江野淡淡地掀起眼帘，在他們的一片鬨笑之中，一腳踹開身前的桌子，拳頭砸向皮肉的聲音教室里響起。
就這樣，江野又被罰了。
不過，好在這次老師來得及時，「大人物」也還沒出現，所以江野只是被罰站。
其他幾個打架挑事的人被帶到了醫務室處理。
江野就這麼站在門口，教室里老師的聲音忽遠忽近，無非就是那些叮囑——要有禮貌、要熱情。
都是一些與他無關的事。
正午時分，太陽正烈，汗水順著傷口滑落，蟄得江野有些疼。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庭院里的那棵香樟樹。
據說這棵香樟樹已經有上百年的壽命了，江野總是忍不住想，活了這麼久，它難道不累嗎？
也許不累，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它的枝葉茂密，灑下了一片陰翳。
日光漸漸偏移，落在了江野的眼睛上。
強光之下，江野的眼前一黑。
恍惚之間，他好像看到了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比他看到過最好看的琉璃彈珠還要漂亮。
但是，等他緩過神來的時候，那雙眼睛又消失了。
還沒等他多想，遠遠便傳來了腳步聲和交談聲。
江野順著聲音朝樓梯口望去，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院長和一眾老師簇擁著一個高貴冷艷的女人向教室走來。
除了中間的女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虛偽的笑，半點不像面對自己時的頤指氣使。
就像是狗見到了骨頭一樣，恨不得把身後的尾巴搖上天。
「安安，快過來！」
被簇擁的女人並沒有給身邊人多少眼神，反倒是沖著香樟樹說話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都不自覺地變得柔和了起來。
江野順著女人的視線望過去。
一個怯生生的奶糰子突然從香樟樹後走了出來。
難怪剛剛江野沒有看到她，畢竟香樟樹實在太粗了，再藏下兩個小奶糰子都不在話下。
也許是剛剛打得太狠了，江野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真的有人的眼睛那麼漂亮。
阮安一點一點挪到了女人身邊，身後的書包是時下最流行的小公主，不止書包是公主，穿得也像小公主一樣漂亮。
江野淡淡地將視線移開。
小糰子太乾淨了，身上的衣服乾淨，琉璃般的眼睛乾淨，每一寸白得發光的皮膚都顯得她和這個骯髒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和自己這樣的爛泥，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
女人牽起了阮安的手，「安安，以後不能亂跑了知道嗎？姐姐會害怕的。」
「嗯。」
軟綿綿的聲音就像是一道鉤子，在燥熱的夏天撓的江野心裡痒痒的。
女人牽起奶糰子的手走向教室。
經過江野時，阮安明顯地頓了一下。
江野感受到了眼前的停留，驟然睜開了輕闔的雙眼。
阮安不知道是被他突然的反應嚇到了，還是被他臉上的傷痕嚇到，整個人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她身旁的女人感受到阮安的驚恐，安撫性地拍著她的背，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後遠離江野的地方。
江野全不在意地對上女人敵意警示的目光。
「阮總，這邊請。」院長主動打破了僵局。
阮玉狠狠地剜了一眼嚇到阮安的少年，便牽著阮安離去。
江野偏過頭，看著眼前一群人擠在狹窄的門框前的可笑畫面。
他剛想收回視線，就又對上了那雙漂亮乾淨的眼睛。
明明害怕極了，卻還是忍不住望向自己。
江野也毫不示弱地盯著那雙眼睛。
第一次，他有了想要收藏的東西。
比琉璃彈珠還要漂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