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第三節下課鈴打響,終於到了活動課,學生們一窩蜂般湧出教室,一眨眼便走了個乾淨。
任延,所有社團理想中的香餑餑,實際上的冷漠無情旁觀者。他不參加社團,一個校籃球隊就夠忙的了,但為了陪安問,他還是決定勉為其難去大操場上逛一逛。
流水無意,奈何落花卻前赴後繼,社團們從高一起就對他虎視眈眈摩拳擦掌,妄圖通過拉他入伙來一舉盤活自己半死不活的人氣,最重要的是——吸收足夠多的女孩子!
讓校草成為社團泡妹子的工具人,不愧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有多大的舞台丟多大的人。
「那是任延啊!你想,你細想,閉上眼想象!想象他穿上我們朗誦社的制服,打上蝴蝶結,一米八的個子優雅地打開朗誦本!啊!什麼金光閃壞了我的眼睛!哦!原來是任延啊!」
樓梯口傳來抑揚頓挫的朗誦聲。
一前一後兩雙腳步同時停住,安問震驚,欲言又止又疑惑地抬頭看了眼任延,卻見他一臉淡定無語,半晌,垂著臉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又來了,還真是不死心。
「你要相信,只要他在我們攤位前停留十分鐘,那無數學妹就都哭著搶著爭奪我們的報名表!所以!」朗誦社社長、高三學長徐志峰,鬥志昂揚地握緊拳頭:「這次一定要說服他!」
之所以是「這次」,是因為上次已經失敗過一次了。
一想到徐社長都已經升入高三了,卻還在為朗誦社的前途奔波操勞越挫越勇,跟在他身邊的學弟社員便不由得熱淚盈眶。
「但是我們要怎麼——」兩人還沒邁上通的最後一級台階,便集體啞聲。
樓梯口,任延兩手揣著褲兜,身邊跟著一個眼生的男生,看樣子是正要下樓。
「首先。」任延開口了,語氣淡漠,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生人勿近的氣場。
首先?什麼首先?徐志峰吞咽了一下,他聽到了?聽到他剛才吹捧他的熱情洋溢的朗誦了!那可是他剛剛的即興發揮!對,這樣一來,任延應該就清楚他們朗誦社的實力了!他會心動的吧?!
任延太高,又面無表情的,壓力如有實質壓迫而來,令徐志峰頭皮發緊。
社員拿胳膊肘撞撞他,暗示他英明的社長可以在這一刻雄起,抓住機會!妹子——全校的妹子能否蜂湧而至,就在此時此刻了!
徐志峰在學弟社員面前按兵不動佯裝鎮定,等著任延「首先」之後的下文。
「首先,」任延歪了下下巴,「我一米八六,點七。」
徐志峰包括身邊的安問:「…………」
你媽的!一米八六點兒七,了不起嗎?!有本事刻進墓志銘好不好?身高一七二但向來自報一七八的徐志峰哽了一下,忍辱負重地糾正:「好好好,一米八六點七的個子,優雅地穿上我們朗誦社的制服……」
他跟社員兩人跟兩尊門神似的一左一右堵在樓梯上,任延側了側身,試圖從兩人中間穿過:「其次,我真的對詩朗誦不感興趣,去年已經說過了——麻煩讓一下。」
兩人扔下傻眼的朗誦社下樓,安比出數字:「186.7?需要這麼精準嗎?」
「還能長。」任延客觀地說。
「沒想到你也在乎這麼膚淺的東西。」安問痛心之情溢於言表。
「你多高?」任延想起來問,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
安問挺了挺胸,打平原本就已經很平直的肩背:「哼,一七六……」
在任延饒有興緻的目光中,硬著頭皮補上一句:「……點二。」
正下到第三層樓梯拐角,任延拉住他,似笑非笑:「真的?是不是虛報了?」
這麼可能!安問的神情里充滿抗議。開玩笑,他是這麼膚淺的人嗎?
「嗯,」任延意味不明地淺笑了一聲,溫柔但強勢地扶住他肩膀,「讓我量量。」
量?怎麼量?安問的黑眸里染著疑惑,任延卻靠他更近,直到兩人衣襟相貼,校服的翻領一上一下狎膩地挨著。
還能怎麼量?當然是用身體量。任延罩住他後腦,將他往自己懷裡壓了壓。
「別亂動。」
他呼吸氣息就在他頭頂,安問忍不住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心臟緊張地緊縮,卻沒躲開。
只是十厘米的身高差而已,他鬼使神差般輕輕仰頭,下巴便擱在了任延的肩膀上。
任延會不會把他推開?安問心裡默默地想,覺得自己如同在走鋼索。經驗告訴他,每次他一靠近任延一點點,肢體逾矩一點點,他就會兇狠地警告自己,順便再上一堂什麼邊界感的社交禮儀課,最後再拉踩一下親哥哥安養真的不稱職。
但是這一次,罩著他後腦的手停頓了一下,反而莫名微微用力,將安問更緊地貼進懷裡,幾乎快像是擁抱了。
量個身高竟能量。
午後的安靜中,不知道是誰的喉結難耐地上下滾了滾。
直到樓梯上傳來篤篤的腳步聲,兩人才如夢初醒般推開對方。任延輕咳了一聲,安問臉上暈著不顯眼的紅,在陌生人怪異的目光中,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
大操場上人滿為患,簡直像是高校校招現場,一個個社團用課桌拼著攤子,攤位上放著宣傳折頁,經費充足的還立了易拉寶和彩旗。任延陪安問從第一圈開始逛,剛走了兩個社團,安問就被兩個學姐叫住了。
「安問同學,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就你和我們。」
安問回頭看了眼任延。
任延鶴立雞群,只要長眼睛的都不會忽視他,但這兩個高三學姐彷彿已經對任延祛魅,十分直白且不客氣地說:「學弟,我們跟問問有點事要商量,你能不能走遠一點?」
《學弟》
《走遠一點》
平心而論,任延長這麼大還從沒聽過這種語氣這種話,他甚至怔了一怔,蹙眉:「你說什麼?」
學姐反客為主,對他假模假式地微微一笑,直接拉著安問走遠了。
任延:「……」
「是這樣的,安問同學,請你一定要擔任我校表白牆的管理員!」學姐斬釘截鐵十分誠懇,渾身上下充滿著為革命事業獻身的堅定,就差叫安問一聲同志了。
她叫金雨桐,身邊的另一個叫邢銘菲,都是省實表白牆的管理員,正在滿學校物色下一任的接班人。按照傳統,表白牆都是由高二管理的,因為高一的剛進學校,不夠「沉穩」,高三的學業太忙,沒辦法一天看兩回手機。
「我們打聽過了,你是唯一一個被老邢明確同意為可以攜帶手機的人,我們表白牆交給你打理,就不用東躲西藏打游擊了。」金雨桐說。
「我們還打聽過了,你跟任延關係好,但是也沒有特別好,入學一周內多次公開跟他甩臉色,elldone!」言談至此,邢銘菲激動萬分:「這說明你既不會嫉妒他,也不會喜歡上她——這一點很重要。」
安問:「?」
他隱約感覺到,兩位學姐對任延有很深的意見。
金雨桐痛心疾首:「是這樣,一旦你擔任表白牆管理員,就會每天收到別人偷拍的任延、偶遇的任延、對任延的彩虹屁、對任延的表白、對任延的一切雞毛蒜皮!我們已經管理員因為對他暗戀和爭風吃醋而無法保持處理投稿時的平靜和公正,最終只能被開除卸任——bytheay這裡面只有三個是女的。」
安問本能地做了一下算術,震撼震驚住。
金雨桐讀懂了他的眼神,凝重地點點頭,表示他理解得沒錯。
「男的也喜歡他?」安問在備忘錄里打下這一串,感受到一場靈魂的洗禮。
「男的也會喜歡他。」邢銘菲肯定了他的疑問,將之變成了一個陳述句。
安問表情獃滯。
怎麼會……?
在他過去十幾年的人生經歷和認知中,從來都不知道男的也可以喜歡男的。貧瘠偏遠的小縣城中,大家的感情生活卻並不貧瘠,甚至充滿大膽,初中時情書便滿天飛了,誰喜歡誰,誰誰為誰大打出手,都是學生們津津樂道的話題,進入小鎮高中,在家長和老師的高壓棍棒恐嚇威脅之下,偷摸的早戀也仍是屢禁不止,有的甚至早早地偷嘗了一切禁果。
但即使如此,安問也沒有聽說過哪個男的和哪個男的在一起。
他只記得有一個高中同學,講話舉止略微娘了一些,文弱了一些,又和其中一個體育特招生走得很近,便有人起鬨說他們是一對。特招生深深以此為辱,小混混們找上那個文弱男生時,以往會保護他的特招生,這一次選擇了目不斜視地走過。
「不幫幫啊?」為首的模仿社會大哥吞雲吐霧,對特招生邪笑。
特招生說:「隨便。」
這就是安問對「男的喜歡男的」一事,所見過、聽過的全部。
「你不是gay吧。」
安問:「!!!」
這是可以問的嗎!
金雨桐見他表情尷尬一副被嚇到的模樣,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你恐同。」
恐同?以任延對他肢體保持距離的警覺度來說,恐同的才不是他,而是任延吧?
第一次在背上寫字,任延罵罵咧咧,第二次抱著他醒來,任延直接滾下床。
自行車載他還不許他扶腰,洗完澡出來不許看腹肌,碰一下摸一把都像要了他命!
恐同!
安問在這一刻全都懂了,任延對他的躲閃、避讓,肢體觸碰過後的厲色和慌張,都是因為他恐同!
忽然之間,安問很同情那些暗戀任延的男生們。他們不知道,原來他們的男神是個純粹的異性戀原教旨主義者!
安問腦子裡亂糟糟地快要爆炸,邢銘菲豎大拇指趁熱打鐵:「來吧,恐同的寶貝,加入表白牆,為省實的校園精神文明建設發光發熱!」
……倒也不必上升到這麼高的高度。
安問回過神來:「我想看看錶白牆。」
「可以,」邢銘菲報了一串數字:「你搜這個號。」
安問打開企鵝軟體,花了十分鐘快速瀏覽了一下省實驗中學的表白牆。裡面的投八門,但果然如兩人所說,任延出現的頻率高得可怕,食堂偶遇,下課擦肩而過,體育課偷拍,網吧逃課碰到他也在打雙排,雞毛蒜皮的小事交織出一個校園學渣的日常,但偏偏每一張照片又是極其冷酷英俊的,下面評論區各种放飛自我:
「老公好帥」
「老公什麼時候帶我逃課?」
「老公把球砸我臉上,用球鞋狠狠踩死我!」
安問:「……」
邢銘菲咳嗽兩聲:「那個……有很多是專門註冊小號來玩梗的,還有別的學校的,叫老公的基本都是男的……」
咔。安問面無表情地將手機鎖屏。
沾花惹草孔雀開屏的玩意兒!
「可以嗎?」金雨桐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對任延……」
安問冷靜地拆穿這倆人:「你們選中我,其實是因為我是啞巴,善於幫所有人保守秘密。」
被當場戳穿,兩個學姐一瞬間尷尬到臉色爆紅,剛想解釋,但安問卻笑了笑,又點了點頭:「可以,我沒問題。」
當天加入便當天上崗。
兩位學姐的崗前培訓可謂十分草率,只花了十分鐘時間便你一言我一語地交代了個乾淨,接著便把賬號密碼一股腦地塞給安問,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是表白牆皮下,明白嗎,小同志?」
安問比了個OK,表示沒問題。
他只是沒想到,剛上崗的第一分鐘,就收到了兩條投稿。
第一條:「有人知道任延加什麼社團嗎?」
配圖是任延在操場中被人圍著安利,而他雖然兩手插兜一臉百無聊賴,卻還是禮貌地等著對方說完。
安問定了定神,打開第二條。
「安問長得挺好看的」
「不知道他喜不喜歡男的」
「我男的」
「匿一下」
後面還發了張安問的側臉圖,偷拍的。
安問:「………………」
你、你媽。
變態!
表白牆皮下,是可以點進投稿人的空間的。安問內心掙扎了半晌,覺得作為被偷拍的當事人,他應該有權利點進去看一看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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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延最後是在操場后的草坡上找到了安問。屈膝坐著,懷裡抱著手機。
任延走近他,剛想出聲,卻發現安問正在瀏覽誰的企鵝空間。
有點眼熟。
淦,這不是秦穆揚嗎?
畫面里是秦穆揚的籃球聯賽集錦,他正跳起投籃,姿勢標準,很有荷爾蒙衝擊力。
任延心裡不耐煩嘖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戾氣強烈而直接。他微眯著眼,一把拎起安問的胳膊,將手機從他手裡抽了出來:「秦穆揚什麼時候加你的好友?你看他空間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安問嚇了一跳,看到任延更是三魂七魄都被嚇飛了。開不了口,他的雙頰和眼尾都莫名很紅,又尬又慌又急地想從任延手裡搶回手機。任延冷笑一聲,一手擋著他保持距離,一手在屏幕上左滑退出空間,「拉黑,他抽煙喝酒不是好人。」
下一秒,話語消失,他前隊長秦穆揚的匿名表白出現在對話框中。
任延:「……」
完了。安問絕望,他是個不稱職的管理者,既暴露了自己的表白牆身份,又暴露了本該匿名的投稿人。
還讓恐同的任延發現有男的喜歡他,罪加一等。
拚命從任延手裡拿回手機,硬著頭皮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補救。
餘光只瞥見任延的臉色掩在樹影之下,默了許久。
半晌,他以為任延要跟他絕交了,耳邊卻聽到一聲沉沉的冷笑。
「他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