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奪臣妻一
永元二十三年春。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初顯盛世之勢。
皇城昌寧街,街道兩邊茶樓,酒肆,作坊參差毗鄰。有商販沿街叫賣。來往行人絡繹不絕,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青石板路的盡頭,府邸眾多,雕樑畫棟,碧瓦朱甍。此方天地遠離人聲喧嘩,環境清幽,住的皆是達官貴人。
丞相府內。
「辭菱姐姐,小姐的早膳已備好。」阿朱站在廊柱旁,朝門內低聲提醒。
屋內人大概是有事,良久未作出回應。
阿朱猶豫了一會兒,帶著私心提議:「要不,還是讓我給小姐送過去吧?」
說到「小姐」這兩字,她的面上漸漸浮現病態的殷紅,宛如醉酒般。
「不必,我來便好。」清冷低啞的聲音漸漸明晰。
從屋內走出一女子,瓊唇高鼻極其俊秀雅緻,眼下的淚痣讓她多了幾分雌雄難辨之感,狹長的桃花眼微斂,簇著冷冽的寒意。
她身姿挺俊,看上去竟比尋常男子還要高的多。
辭菱經過阿朱身邊,不帶感情的掃了她一眼,冰冷刺骨。
似是警告。
阿朱嚇得抖了抖,沒敢再提,眼前女子只有在面對她們家小姐時,才會柔下來。
辭菱來到小廚房,提起雕花木漆食盒,朝那條走過千百次,熟練到她閉著眼都知道方向的道路走去。
路上不時有人朝她問好,她只點頭示意。
辭菱跨過門檻,走到殿中,屋內黛青色薄紗隨著暗香浮動,燭光昏黃,光線一片朦朧,合著那股若有若無的清香,愈發令人熏醉。
修長的指節拂過紗簾,向裡間走去。
越是靠近,她的心跳的越快,連呼吸聲也不自覺放輕。
屋內,雕花木窗大開,光線清明。
少女坐於塌上,容色姝絕穠艷,肌膚勝雪,及腰青絲如瀑般傾瀉,鵝黃色衣裙隨之漾開,晨光微熹落在她的側臉,襯的那張絕色的面龐多了幾分柔和。
辭菱不敢再看,她低垂著眉目,低抑的桃花眼中此時一片晦暗,翻湧的情愫附著眼底,幽邃的如同深淵。
如果眼前的女子要她抬起頭,便能知曉她全部心思。
她……在覬覦她。
只是,她不會,小姐向來淡漠,但對手下人很是寬厚。能讓她情緒有所波動的無非是閨中密友的來信。
還有什麼會影響到她,辭菱不知,恐怕就連某天知曉他是男子都未必會驚訝。
但這個秘密他會一直保守下去,他只想留在他的小姐身邊,即便需要扮作女子,捨棄身份。
辭陵站在床榻旁,宛如魔怔般,在心裡一遍遍的喊著「小姐」,面上一如既往的淡然。
「辭菱,你來啦。」
阮棠棠朝他招手,許是剛醒沒多久,眸中還帶著幾分迷濛,眼波瀲灧流轉,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感。
卻更想讓人拉她入凡塵。
「嗯……小姐。」低沉的嗓音,壓抑著萬般情愫,卻不敢透露半分。
辭陵強忍住內心的悸動,上前虛扶著她的胳膊,兩人來到大堂的桌邊。
阮棠棠坐在圓凳上,手撐著臉,看著自家小侍女從雕花食盒拿出精緻的膳食一一擺放在桌上。
眼前的人身形格外高挑,即便只是布菜神情也頗為認真,長眸半斂,顏色極淺的唇緊抿,幽灼燭光落在他纖長的睫羽,投下一抹濃重的色彩。
儘管神色寡淡,但阮棠棠知道,她的小侍女向來是面冷心熱,內心柔軟。
就連因為身量被人嘲笑,也只會躲在角落黯然神傷,不過好在她看到了,能及時安慰。
少女純粹的打量讓辭陵身軀微滯,蒼白修長的指節停頓在玉箸上,心頭不受控制的升起一團火,熾火在他心頭肆意燃燒,幾乎要令他失控。
辭陵咬著牙,耳尖緋紅似血,假裝若無其事繼續擺放,弄好便等在一旁。
頎長身軀發出隱秘的顫抖,藏在袖口的手深陷手心,掐出一道道凝血紅痕。
小姐,他的小姐……
好屬於丞相千金的一生。
轉眼,十年便過去了,辭菱,似乎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阮棠棠考慮著派人打聽一番,給自家侍女找個家世清白,對她好的歸屬。
辭菱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猛的跪在地面,如竹般的脊背微彎,他抬頭看向阮棠棠,清俊的面容一片苦澀:「小姐,我不嫁人,辭菱只想留在你身邊,別趕我走好嘛?」
「小姐……」低糜的嗓音一片哽咽。
阮棠棠輕輕嘆了口氣,忙扶他起來。
「好,不嫁人,我不逼你。辭菱你想離開的時候告知我一聲,我放你走。」
年少時的救命之恩,這麼多年過去早還清了,況且,她沒有想過讓辭菱報答。
在她心裡,她一直是自由的。
「嗯。」辭菱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眼底墨色劇烈翻湧,嘴角勾起微不可聞的弧度。
他的小姐,還是那麼心軟呀,教他如何放得下。
東宮內。
鎏金香爐升騰起縹緲雲煙,細風從雕窗縫隙傾泄,燭光隨之搖曳,昏暗的燭影散落在隴白牆壁,滿室朦朧。
元卿正身坐於塌上翻閱史書,他的面容極為俊美,鼻樑高挺,微光落在鬢邊的碎發,愈顯的他側臉輪廓清冷。
修長指節翻過一頁,元卿正看的入神,餘光瞥見有人靠近,狹長眼眸仍是微斂,薄唇輕掀:「何事?」
來人沒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骨節分明的手放下書,元卿轉身一看,是他的父親,當今聖上。
所以,又是何事……幽邃的眸子深了幾分。
崇文帝坐到他身旁,威嚴的眉眼暗含慈的助力。」
元卿低著眸,冷聲嗤笑:「父皇,後面才是你想說的吧?」
崇文帝眉頭緊皺:「你這孩子……朕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當初你也是對母后這麼說……」元卿下榻,背對著他負手走了幾步。
他猛然轉身,漆黑的眼眸一片幽暗,燃燒著刺骨的恨意,幾乎是在質問:「可她最後因為你病死了,你叫兒臣如何信?」
崇文帝沉默了幾分,渾身威嚴鬆懈只余疲倦。
作為一國之君,他能處理國家大事,卻唯獨無法解決他唯一嫡子對他的偏見。
況且當初那事,確實是他錯了。
現在,唯有用心補償。
「罷了,隨你……」
崇文帝嘆了口氣,轉身離開,遠看,向來直挺的脊背竟佝僂了幾分。
在他邁向門檻時,身後低沉的嗓音響起:「父皇,兒臣有想娶之人,只會娶她一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字一句,繾眷深情。
崇文帝身軀滯了滯,拂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