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吉良吉影狩獵失敗
就像任何普通女子高中生一樣,處於這個不安定的年紀,我偶爾會幻想擁有一份或熱血或浪漫的奇妙邂逅,期待能成為乙女小說的女主人公。
我也承認,這不過是葉公好龍。
表面上我對兄長植物一般的人生並不感冒,還暗地裡與竹馬吐槽過「從兄長靈魂中散發出來的老人臭」。
但血緣這種東西,就如同詛咒一般,叛逆期躁動的激素也沖不破根植於我本性中的對安定的渴望。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和我的竹馬東方仗助絕交了。
對外理由是他奇妙的事故體質,以及在女孩子中可怕的高人氣,正在逐漸侵蝕我的平靜生活。
仗助君似乎還以為我是像往常一樣為有女生委託我給他送情書鬧彆扭,只要請我吃巧克力蛋糕、看浪漫純了,180C的高大男孩沒心沒肺地撓頭討饒,像往常一樣和我在回家的半路分別。
「永別了,仗助君,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哦!周日見,吉光!」他像是完全沒聽懂我的話,高高興興地跑走了。
火大!
我本想衝上去和他理論一番,告訴他我是絕對不可能再和他周日一起去看電影的,這次有在認真絕交!但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有電話。
是兄長。
換作平常,這通電話是可接可不接的——我和兄長的關係不算差,但十七歲的年齡差、外加我很早就跟著與父親離異的母親搬到外邊住,讓我實在難以親近他。兄長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尊敬就更談不上,平常和仗助玩遊戲時順手按掉兄長電話的次數也不少了。
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月末!
我有在打工,但最近買了好幾款遊戲……總之沒有生活費了。
父親沒有給我留下多少遺產,生前始終被經濟危機困擾著的母親只給我留下了債務。
我能夠過得這麼輕鬆愜意,還多虧了這位名義上的監護人,同父異母的兄長吉良吉影。
他不僅替我還清了母親的債務,每月還會給我一筆遠遠超出同齡人平均水準的生活費,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不要主動拜訪我父親與他的家,我當然是樂得輕鬆。
今天,又到了一月一度與他見面,彙報近期生活情況,並按照我的成績給予獎勵(加錢)或者懲罰(扣錢)的時候。
不管心裡到底怎麼想,今天我肯定是要裝出一副對他恭敬禮貌的樣子的。
接起電話,對面響起兄長溫和的聲音。
「小光?」
「兄長。」
「放學了嗎?」
「是的。」
「晚餐我訂了一家西餐廳,你現在在哪,我來接你。」
我是在商店街和仗助君分開走的,掃視周圍,隨意地報了個書店的名字。
「好,你在那裡稍等一會。」
我很少打聽他的信息,但他工作在商店街的百貨商店這點還是知道的。去書店拿了本漫畫翻看了沒多久,就看到他匆匆趕來的熟悉身影。
我隱約聽到了同在看漫畫的小女生嘀咕「帥大叔」什麼的。
「……」
雖然我認為我的兄長很普通,但他確實長著張帥臉。
而且家境殷實,品味不錯,言談溫文有禮,在女性中還蠻受歡迎的。
我放下漫畫,頂著那名與我同款校服的女生羨慕的目光,向他走過去。
「好久不見,兄長。」我打量著他微鬈的金髮、深紫的眼眸與如往常無異的上班族必備西裝,低咳了一聲,攏了攏鬢角碎發,勉強找出了寒暄的話題,「髮型保養得不錯。」
「你也是,小光。」他用長輩的口吻和藹地說著,眸光從我攏發的手上一掠而過,「向日葵的髮夾很適合你。」
那是仗助送的。
靠,忘了取下來了。
我和吉良吉影間的塑料兄妹情還沒有到可以向他抱怨同學的程度,所以我只能神色僵硬地感謝他的稱讚。
「餐廳比較遠,我們先去取車,然後一起過去。」吉良吉影說著,動作自然地接過了我的書包,遞給我一個白色禮品袋,「這是禮物,打開看看?」
我拆開來,不出意料地看到一條鑲嵌黃水晶的銀鐲手鏈,設計得很精巧,看禮盒上的logo應該不便宜。
吉良吉影送的禮物最多的就是書、手錶、手鏈,尤其是最後一樣。他品味不錯,我對同齡女生偏好的毛絨絨玩具也毫無興趣,倒也真心喜歡他的禮物。
為了表達我的喜歡,我將手鏈從盒中取出,一點也不含蓄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輕晃兩下,銀鐲環節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很喜歡,謝謝你,兄長。」
吉良吉影的目光自然地放落到我手上,凝視半晌,才頷首道:
「嗯,正好襯你的眸色。」
他嘴角噙了絲笑意,
「選購時有一位美麗的小姐也看中這款,但先看中的我想著你,只能讓她割相反,我擁有深到發黑的紫發與金色的眼眸——完全不像黃水晶那樣澄澈純粹,近似於摻雜著深橘與金褐,沉澱著斑紋絲絮的日光石,正好契合我的名字,光。
但我母親給我起名的因緣並不是我的眸色,也沒有美好的寓意,只是在諂媚討好我的父兄。我對六歲前的大多數事都已經模糊,但還記得在還沒有被逐出吉良家前,她經常在餐桌上以及我床前說的話。
「吉光,要成為哥哥的光源啊。」
我呸。
好在吉良吉影從來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我們走到停車場,取了車,我正準備坐到副駕駛上,吉良吉影攔了下我,從位置上拿起一個包紮好的牛皮紙袋,放到了後座去。
我不帶絲毫好奇心地問道:
「這也是給誰的禮物嗎?」
「嗯。」吉良吉影微笑著,「是給我一位重要的朋友的。」
與往常相比,他的笑容有些曖昧。
我瞭然,他畢竟是大齡黃金單身漢,「朋友」應該不少吧。
吉良吉影預約的西餐廳在郊區,檔次比我們以前去得要高。
是加工資了嗎?我暗喜,那會給我加生活費嗎?
一路上我們聊不涉及隱私的生活,可用話題快被耗盡了,原本以為吃飯時要全力對付餐盤、假裝自己是食不言的文明人,卻在進門時撞見了意外之喜。
「東方老師?」
「咦?這不是小光嗎?」
容貌明麗的女人同樣驚喜地望向我。
她是仗助君的媽媽,也是我的初中老師,名叫朋子,具體年齡不清楚,看上去就像大學生一般,年輕,時髦,朝氣。
時光如此厚待她,免除了容顏衰老之刑,只在她眉眼間留下堅韌成熟的韻味。
因為對著這張臉實在叫不出阿姨,也沒法叫(曾經的)朋友母親姐姐,我一直以老師稱呼她。
「竟然在這裡遇到你,真巧啊。」她說。
據東方老師所說,她本來是和朋友約好了一起吃飯的,結果久等朋友不到,對方放了她鴿子,正好她準備離開,我們就到了。
「既然這樣,不如東方老師與我們一起吧。」吉良吉影突然開口。
東方朋子轉眼看向吉良吉影,有些疑惑道:「這位是……?」
「我是小光的兄長,吉良吉影。」他向前一步,態度鄭重宛如接待客戶般和東方朋子握了握手,「工作繁忙,一直沒時間關心舍妹的學習。既然碰巧遇到了老師,我想盡一盡家長之職,與您交談一下她以前的情況。」
我狐疑地瞥了眼他。
東方老師不疑有他,反而爽朗地笑起來:「哎呀,說到小光,我可有不少話好說。」
他們一拍即合,我也無話可說。
只是餐桌上難免會提到尷尬的話題,比如仗助君。
為了給東方老師面子,我虛偽地說著違心話:
「沒有呢,仗助君從來沒有給我添過麻煩。
「反而一直很照顧我,呵呵。
「雖然不怎麼用功,仗助君成績也不算差嘛,好聰明哦。
「不用擔心啦東方老師,仗助君很受女孩子歡迎的,情書禮物從來不斷。」
——糟糕,說漏嘴了。
我心裡一咯噔,果不其然看到東方朋子怒髮衝冠:
「那個混小子!有小光你,咳,有你這個好朋友還不夠,居然還收別人的情書禮物!」
「呃,也沒有都收……」
「沒有都?!!!」
吉良吉影適時插話,溫和地評價道:「年輕人有更多選擇是好事,能夠幫助他儘早成熟,認清內心。」
說著。他看到朋子杯中紅酒見底,紳士地詢問后,給她滿上,忙於喝酒的朋子自然住嘴了。
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兄長,你也有過很多選擇,有認清內心嗎?
我腹誹著這位黃金單身漢,但還是感激他幫忙轉移話題。
因為我實在不好意思說我和仗助君絕交了。
之後的話題回歸正常,聊我的時候,朋子的誇獎滔滔不絕,我當然是聽得挺高興,吉良吉影怎麼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快吃完的時候,朋子離席去洗手間。
她剛離開,吉良吉影也站起來:「多點了份酪梨巧克力,我去找服務生打包,讓你老師帶回去。」
這種事有必要自己去嗎,結賬的時候再說不就好了?我沒問出口,咀嚼著牛排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后,又扒了兩大口冰淇淋。
然後我也感到了自然的召喚。
這家西餐廳似乎秉持著絕不打擾顧客的詭異理念,除了上餐和搖鈴結賬的時候,服務生都像是不存在一樣,也沒有安裝攝像頭,就算顧客吃完不付錢直接走人恐怕都沒人察覺。
西餐廳的裝修奢華又空曠,而且很沒有人情味。洗手間指向大廳外的包廂區,路徑堪比迷宮,我捂著肚子,幾度要迷路,艱難地找到了。
怪不得這麼好吃也沒什麼客人。
我進去的時候,正好撞見要出來的東方朋子。
她面色有點紅,大概是喝酒喝多了吧?我第一時間的猜測很快在她看向我時閃爍的眼神中否決了。
「小光,你也來了啊。」
她打了個招呼,離開時的背影顯得有些狼狽。
大概介於尷尬與羞澀之間。
不會吧……
我想起兄長隱晦的熱情,吃驚地張大嘴。
東方老師單身多年,而我的兄長,應該屬於討女人喜歡,情商也很高的類型,平時不主動,要是認真起來……
我感到不妙。
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那輩分豈不是亂套了?
我會成為仗助君的姑姑嗎?
我正要進隔間,突然在洗手台架子上看到了眼熟的錢包。
東方老師的?
我沒多想,拿起錢包就想追上應該沒走多遠的東方老師。
東方老師與我隔著十幾米,突然拐進了另一條路。
咦?
被莫名的預感推動著,我下意識放輕腳步,緩慢無聲地走到那裡。
內巷中光線黯淡,空無一人的包廂門口,兩道人影相對而立,是兄長與東方老師。
出於好奇心,或者別的什麼原因,我沒有第一時間開口,捏著錢包想聽聽他們對話。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道「人」影無聲息地出現在吉良吉影身側。
黯淡的光線下,人型表面淺淺的粉紫色皮膚顯得萬分詭譎,它有著貓一般的耳朵,與冰冷無機質的豎瞳,靜靜凝視著毫無察覺的東方朋子。
這是——!
我一時間感到呼吸困難,恐懼像冰冷的毒蛇攀上我的脊背。
就在前不久,我開始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與仗助君絕交的理由,表面上是嫌遞交情書煩人,實際上……
是因為我親眼看見了,仗助君為了救吞下大塊巧克力的野狗,召喚出奇特的人形,擊穿了野狗的咽喉,取出巧克力,又將其復原的全過程。
仔細回想,過去在仗助君身邊也總發生奇怪的事,印象最深的兩次:明明記得母親生前最喜,一枚硬幣從拉鏈的縫隙中掉了出來。
砰。
硬幣落到地面上,並不響亮,在我耳邊卻宛如驚雷。
我有些僵硬地抬起眼,正好對上往這邊走來查看的吉良吉影那雙深紫的眼眸——貓耳人形緊隨其後。
「小光?」
我的兄長似乎有些疑惑地問道,面部表情在光線下晦暗不明,
「你怎麼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