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汐華初流乃與貓咪
凌晨四點回到公寓入睡,只睡了兩個小時,我就睜開眼爬了起來。
精神莫名得亢奮,身體也完全感覺不到熬夜的疲憊。
這種情況,自然只能用佐和子復活的「羈絆」來解釋了。
切了幾片火腿,做好兩份三明治,距離上課時間還有很久,我不緊不慢地離開家門,走到對門猛敲了幾下,等了十幾秒沒反應,乾脆取出備用鑰匙打開了。
初流乃暫時租住在我家對門,原主人因為公寓兇殺案搬走時很匆忙,丟在這裡的傢具擺得毫無美感。但為了能租出去,好歹也打掃過了,至少看起來很乾凈。
「初流乃?」
我掃視了圈安靜的房間,望向半掩著的卧室門,禮節性地敲了敲門框提醒,
「我有點事找你,你穿戴好了嗎?沒問題的話我要進來了。」
我又等了片刻,忍不住皺起眉的時候,才聽到房間里傳來低沉的回應。
不是吧?
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我推開半掩的門,走到拱起的被窩邊,把悶住臉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初流乃那張臉。
他睜著眼,聖青色眼眸沒有焦距,空茫地看著前方,隔了一兩秒,才遲鈍地眨了下眼。
「……既然醒著就給我吱一聲啊。」
我抽了抽嘴角,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好燙。
「發燒了。」我乾巴巴地做出判斷,「你現在還有行動能力嗎?昨天還雄心勃勃地說夢想,結果今天就動彈不得了?」
初流乃有些恍惚地看著我,慢吞吞地憋出了兩個字:「很快。」
很快?是說很快就會好嗎?但如果體質柔弱到水土不服、稍微激烈點的運動都能發燒,不管怎樣都會拖後腿的吧。
我有些煩躁,將做好的三明治放在他枕邊,用警告的口吻說道:「事先說好,我可沒空照顧你……等等,初流乃。」
剛剛拉開被子的時候,光線太暗淡,初流乃的後腦勺也大半埋在被窩的陰影里,以至於我沒有察覺。
我將他的被子又往下扯了扯,面色有些古怪:
「你昨天是用了染髮劑了嗎?」
「……?」
嘴上這麼問,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並非如此。
昨天還是黑金參半,像條雜毛獅子狗一樣混亂的發色,一夜之間全變為了璀璨的耀金色。即便在昏暗的室內,都有種微妙的……華貴絢爛的質感,宛如埋在污泥里的黃金,這絕非染髮劑能做出的效果。
雖然知道替身使者身上總能發生些奇妙的事,但果然還是……不習慣。
算了,這是初流乃的事,不是我的事,放在以前我會糾結一下,現在也沒心力管那麼多了。
我沉默了幾秒,回望神色無辜茫然的初流乃,將床邊的水湊到初流乃唇邊:
「喝一口吧,潤潤嗓子,我有事想問你。」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面泛紅暈的初流乃有些艱難地仰起脖子,耀金髮絲隨著他的動作在枕頭上滑動著,我將視線收回,看著他像只金絲雀一樣,小口小口啜著杯中的水。
生病的時候還真有種乖巧弟弟的感覺了。
我將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拋到腦後,確認過初流乃已經清醒過來后,拉了張凳子坐到床邊,直接開口說道:
「你知道的,昨天我的同伴送來了一份實驗結果,我現在對蟲卵的孵化條件有了新的猜測。」
沒有故意撒謊,只是隱瞞了部分過程,我挑著重點結論跟初流乃說了,然後問出了我一大早敲門的目的:
「……所以,假定孵化條件之一真的是「嫉妒」,你覺得,這一假設在你母親身上能驗證成立嗎?」
我對柳子的認知是過於自由的女人,老實說,很難想象她會有「嫉妒」這種不那麼自由的情緒。
但我對她也只有那半天的了解而已,必定是不如相處了十幾年的初流乃的。
在我說話的時候,初流乃一直安靜地聽著,安靜到讓我差點懷疑他是不是又昏睡過去了,不過在我問出最後的問題后,他還是很快給出了回答。
「嗯,會的。」聲音有些低啞,但語氣卻還是那麼果斷平穩。初流乃伸手撩開自己散落的額發,注視著我,「那天母親去找你的時候,應該自顧自地說了很多關於佐和子阿姨的事吧?」
我點了點頭。
「我們的母親都是極度扭曲的存在,她們對人世間的幸福的認知都與常人的概念相悖。」初流乃淡然地說著家長的壞話,「這些,姐姐你應該都清楚。
「但是,即便是披著人皮藏在人群中的怪物,也會有尋找同伴的本能。」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語氣有些古怪,
「老實說,在我看來,如果佐和子阿姨最初選擇的是我的母親……
「也許她們會獲得與怪物的幸福相匹配的結局吧。」
我花了十幾秒鐘時間才想明白初流乃在說什麼。
與其說是聽不懂,倒不如說是感覺過於離譜,本能地想否定。
我不覺得初流乃會開這種類型的玩笑,但還是胃疼地垂死掙扎道:
「可是,我從未聽佐和子談起柳子的事情。」
「那是因為佐和子阿姨從未選擇過我的母親吧……我這邊可是都要聽吐了。」
我盯著初流乃,那雙聖青色的眼眸也在由下而上地注視著我,看不出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好半天,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語言能力:
「……聽上去好噁心。」
「是吧?」初流乃莫名笑了起來,表情有點不像昨天的他,更像個淘氣的壞小孩。
我捏了捏眉心:「本來想指責你,但仔細想想,我昨天就應該察覺到的。
「你昨天告訴我「柳子在醉后提起過佐和子有替身」——想來,她這樣跟你深入地談起佐和子的事情也不會是一次兩次——我只是下意識否認了這種可能。」
說不上具體什麼心情,我一方面覺得噁心想吐,一方面又覺得荒誕可笑,雖然我早就知道摧毀我平靜生活的是一場惡俗的家庭倫理劇,但我沒想到它竟然能比我想象得更惡俗。
我垂眸望向安安靜靜的初流乃,竟然還莫名產生了一絲憐憫。
初流乃突然說道:「午餐我想吃章魚沙拉。」這傢伙為什麼突然變得不高興的樣子,連敬語都消失了,我剛才的眼神有這麼明顯嗎?
「附近沒地方給你買這種東西。」我面無表情地回道,「你要吃泡麵的話可以分你幾桶。」
「給病人吃這種東西嗎,姐姐?」
「你生病了變得很不禮貌,初流乃,姐姐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倆對視了片刻,發燒中的初流乃眼神逐漸朦朧了起來。他似乎又開始睏倦了,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像懶貓一樣重新將頭埋回了被子里,悶悶地問道:
「還有什麼事嗎?發燒的事情不必擔心,我有預感,今天內就能好起來。」
理論上,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也已經驗證了「嫉妒是孵化卵的關鍵情緒」這一猜測,現在應該把生病的初流乃丟在這裡跑路了。
雖然這人是我的「同盟」,而且也有別於常規的正義使者,似乎不是那麼在意別人的陰暗手段的樣子,但他過於敏銳了,還因為柳子的詭異屬性知道了不少我不知道的事,接觸下去也許不是好事。
可是,不知為何,我總感覺哪裡不對。
我坐在床邊,重新將初流乃出現在我面前後的表現,還有當初電話里的反應,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儘力還原記憶里的微表情。
「……」
大概一兩分鐘后,我突然伸手,把初流乃的被子重新扒開。
初流乃頂著一頭凌亂的金髮,迷茫地看著我,想重新鑽回被子,又被我攔住了,表情像一隻被人強行掐著脖子提到半空的幼貓。
「我說,你……」我眼神微妙地盯著他,「你來杜王町,是不是還有一個理由。」
之前因為條件缺失,在我的認知中,初流乃對我的態度理應是「一個不熟但利益相關的親戚」,他來這裡的明面上的動機已經足夠了,我也沒再多想。
現在,條件補足了。
他性格扭曲的母親從小對他漠不關心,卻熱衷於在他面前回憶與她同樣扭曲的妹妹,天生敏銳聰慧的小孩子察覺到了母親對她妹妹隱藏起來的扭曲感情,這三倍的扭曲加起來……應該足夠讓他對突然來電、捲入奇妙事件的「佐和子之女」產生好奇了。
我注視著這個總讓我幻視成貓的臭小孩,心情越發微妙。
還真是貓啊,好奇心害死貓的那隻貓。
我一直堅信,人與人是無法真正相互理解的,這是最初就決定了。
當幼年的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必須掙脫名為家庭的枷鎖,第一次意識到所謂事。
能看透彼此的人相處起來並不一定舒服,更多時候,思想上的隔膜更像是保護,防止人們在人性的深淵裡,彼此糾纏著共同沉淪。
而現在,當真正面對一個在「起源」上無比接近的人的時候……我該怎麼想呢?
我掐了下初流乃的臉頰,迫使他空茫的眼神恢復了幾分清醒。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我故作嚴肅地說道,「不小心「同情」你,還被你發現了,對不起哦。」
「嗯,我接受了。」我說得沒頭沒尾,初流乃好像也沒有疑惑的意思,他偏著頭,目光安靜地掃過我的臉,又錯開了,像蹭過人小腿的毛絨絨的貓尾巴。
因為我不喜歡毛絨動物,所以頻繁地把他比喻成貓,並不是覺得他可愛的意思,而是——
「午餐想吃章魚沙拉。」我的表弟初流乃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此前的要求,「「請」,拜託了,姐姐。」
——而是覺得這小鬼真他媽欠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