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東方仗助番外(二)
國小三年級的東方仗助有時會覺得自己養了一隻貓。
不是那種居家的、怕生的、享用鏟屎官上供的圈養寵物貓,而是晝出夜不歸、對供品也的互動。然而,有時候貓咪會被一群朋友圍攏著,說著些他聽不懂的喵語,他根本找不到說話的契機。有時候她乾脆不出現,他找她的新朋友打聽,也問不到她的去向。
也只有專程等在吉良吉光家門口,才能逮到這隻逃家的貓——然後被她若無其事的態度敷衍了過去,好像她根本沒有躲避他的意思,一切都是他多想——她撒謊!這個騙人精!三句不到就借口媽媽催她回家偷溜!明明之前回家都沒那麼積極的!
之前每天一起玩的朋友,升上三年級分班后卻一個月只說上了不話,班級只是隔壁而已,這怎麼想都不對勁吧?差點就被她糊弄過去了!此時還未了解好友作風的東方仗助忿忿地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下定決心,制訂計劃,打聽好了隔壁班的課表,乾脆地翹了半節課。
與幼兒園時的風雲人物狀態不同,升上國小后的吉良吉光儘管仍然朋友眾多,卻並不經常處於人群中心,仗助看到她的時候,似乎總在朋友們身邊微笑著傾聽,臉上是一副東方仗助很熟悉的根本沒把對方的話放在心上的敷衍表情,偶爾給出一兩句評價,引來朋友們的附和與嬉笑,然後在某個時間點,趁她們沉浸於另一話題的時候抽身,若無其事地混入另一個小群體,繼續著與新的朋友們的新一輪的敷衍與嬉笑。
——以上都來自東方仗助的觀察記錄,為了能更好地預測吉良吉光令人難以捉摸的行動軌跡,他還不惜動用了他剛覺醒的超能力——一種人形的、只有自己能看見的幽靈,借著超能力的便利實現自己的逮人計劃。
今天是星期三,最後一節是美術課,負責在今天值日的吉光會將授課教室打掃乾淨,再獨自回家。
「這次一定能成功,絕對能抓到她,好好談清楚。」
借著枝葉的遮掩,仗助躲在庭院拐角的大樹上,觀察著美術室內的動態。
吉光正安靜地坐在角落,對著畫紙塗塗抹抹,仗助有些好奇她在畫什麼,但他的幽靈不能離開身邊那麼遠,只能無聊地看著她的表情打發時間。
她今天用紅色髮帶將黛紫的長發束得高高的,領口的系帶一絲不苟地打成蝴蝶結,看起來與往日一樣,好學生風範十足,與蓄長發、抹髮膠、為了混混髮型數度與老師頂嘴,完全像是個壞學生的自己大相徑庭。
仗助不自覺鼓了鼓嘴。
他早就習慣吉光的裝乖,也早就決定堅持自我絕不改換髮型,但有時也會懷疑,她是不是為了逐漸泛濫開的「惡名」才躲開自己的?
比幼稚園時期長大了一些的東方仗助,已經理解了友情的失去意味著什麼。即便是幾年前還很親密的朋友,只要分開一陣子,就變得如同陌生人一般了。
但吉光……難道不應該是不一樣的嗎?
她應該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會被那些小孩子的流言影響才對。
東方仗助身高成長得比同齡人要快,心思也更為敏感細膩,但他終究只是個小孩子,無法理解好友的躲避,也不懂得該如何處理,他隱約明白如果再像幼稚園時一樣公開請求和好只會讓她更生氣,所以選擇等到放學后,可是……如果她繼續敷衍他呢?
躲在樹上的仗助因為盯梢的無聊和疲憊感到昏昏欲睡,眼睛都闔上了,潛藏的不安又讓他很快清醒,可當他向美術室望去時,原本坐著吉光的位置卻沒了人影。
這下他徹底清醒了。
東方仗助有些焦急地一一尋找,讓視力更好的幽靈去觀察教學樓走廊上的進出人員,但一無所獲,一直到下課,他都沒再看到吉光回到位置上。
他有些喪氣,但還是不死心地走向了美術室,學生們基本都走空了,只有一個瘦小的女生在低著頭專註地打掃衛生。
「你知道吉光她去哪了嗎?」
女孩抬起頭,仗助並沒有在吉光的「朋友們」里見過這張面孔,本以為不會有回應,出乎意料的是,女孩蒼白的面色微微泛紅,像是有些緊張似地回答道:
「她,她說身體有些不舒服,要提前回去,可能去保健室拿葯了。」
像是為了讓仗助信服,她絞著衣角,補上一句:
「吉良同學的班級和我們班一起上美術課,我是她的美術課搭檔,當過她的模特。」
然而此時的仗助並沒有心情關心好友的美術課模特,他被一種莫名的沮喪擊垮了。
小孩子總是沒有定性,讓他們堅持做一件事是非常困難的,對於仗助來說,付出近一個月的努力,就為了和吉光再次和好,似乎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可卻是這樣潦草的結果。
難道真的就這麼結束了嗎?可他甚至不知道吉光不再理睬自己的原因。
可自己已經很努力了,這顯然是她不講道理的錯!
討厭的吉良吉光!撒謊精!大壞蛋!他也不想理她了!
東方仗助想著,感覺鼻子酸酸的,視野逐漸模糊,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哭鼻子,本想轉身而去,可看到角落裡吉光的座位,腳步不自覺地走過去。
他要看看壞蛋吉光畫了什麼,以後估計再也看不到了。
畫紙被隨意地塞在桌肚裡,像是被主人遺忘了——就像自己一樣,東方仗助抹了抹眼睛,惡狠狠地把畫紙攤開。
上面畫的是一棵樹。
一棵生長於庭院拐角、他不久前還藉此躲避的樹。
女孩子用清秀的字跡上書了「跟蹤狂」,並拉了個箭頭,指向樹上的隱匿點。
東方仗助瞪大眼睛,他飛快地把紙重新疊好,然後快速奔跑了起來。
心臟怦怦直跳,就像以前捉迷藏被發現前一樣,壞心眼的吉光總是讓他自以為躲得很好,優先去找其它躲起來的孩子,卡著他即將勝利的時間點,將他從容地揪出。
但當獵手與貓咪的角色輪換,他卻總是找不到她。
即便藉助「幽靈」作弊,她卻在失敗幾次后好像以他會作弊為前提那般,重新設計了讓他找不到的遊戲方案。
那這次呢?
這長達一個月的捉迷藏的最後,她會給他作弊的機會嗎?
保健室、樹下、她的教室、自己的教室、音樂室——都不在,東方仗助跑得太急,一時不慎,向前摔了一跤。
當他踉蹌著想站起時,面前出現了一雙腳。
金眸的女孩背著書包,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她看起來並沒有伸手扶他的打算,表現得像是正好放學路過,然後被摔倒的仗助擋到了路。
「跟蹤狂。」
她說,語氣冷靜地罵人,
「我完全搞不懂你,仗助君是白痴。」
有幾秒鐘,東方仗助只是獃獃地看著她。
但他很快意識到——他確實得到了作弊的機會。
比起高興,更多的是放鬆后湧上的委屈、傷心與對她的憤怒。
小孩子被壓抑的任性天性一股腦釋放,他吸著鼻子,站起身,然後一拳朝她打去。
「混蛋吉光!叫你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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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吵架若是未經看管,很容易就變成打架,當東方朋子接到電話,還有種恍惚不敢置信的感覺。
她當然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氣不像表現出來那麼好,但也不至於那麼爛吧?
直到看到鼻青臉腫的兒子拽著捂著一隻臉的吉良吉光在走廊上罰站,恍惚變成了恍然大悟,然後又變成了恨鐵不成鋼。
隨後,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又在東方仗助面對班主任質詢坦然承認是自己先動手挑事,但又寧死不屈不道歉聲稱都是對方不理自己的錯的時候,達到了巔峰。
就在東方朋子忍不住想要大義滅親時,女孩子卻突然笑出了聲。
「老師,」
她看向兩個班的班主任,
「如果我要求和仗助君的課表調開,可以做到嗎?我們本來就是兩個班的,有重合的也就一兩門而已。」
東方朋子注意到自己兒子故作生氣的表情凝固了。
「當然……」想更快平息事態的班主任正欲開口,就聽到女孩子繼續說道:
「那就不用了。」
「好……誒?」
她並沒有解釋,只是朝班主任和東方朋子各自鞠了一躬:
「因為我和朋友一時的爭吵,打攪到老師與朋子阿姨,我很抱歉。我想仗助君應該也會從中吸取教訓並誠懇道歉的。」
說著,她扭頭又看向身邊的仗助,
「你會道歉嗎,仗助君?」
她看起來又是那副乖巧可愛,長輩最喜歡的樣子了。方才還理直氣壯的東方仗助感到一陣奇怪的心虛,他下意識收緊握著她的手,回過神來前,對不起就脫口而出。
在面露欣慰的班主任看不到的角度,仗助看到女孩裝乖的表情褪去,挑釁意味十足地朝他眨眨眼,做出無聲的口型。
「你——等——著——」
她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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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仗助並沒有等來吉光的報復。
第二天,吉光沒有來,第三天也沒有……那之後,傳來了吉光母親病重的消息,校園內出現了些奇怪的流言,她偶爾會來上課,交作業,但仗助只能在窗邊遠遠地見到她來去的身影。
她似乎沒有與自己傾訴遭遇的心情,東方仗助也在東方朋子的警告下忍住了不去找她。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見了新的「幽靈」。
在逐漸消瘦的女孩的身上,出現了並不屬於她的「幽靈」。
很久以後,東方仗助才理解了那些幽靈為何物。
而對尚且懵懂的他來說,那正是他人生首次的「替身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