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的驚喜和永訣的悲痛
家族薄情,奴僕不恭,泱泱此去會面對怎樣的生活,可想而知。
阿元實在放心不下,收拾細軟告別阿婆,以小姐隨侍之名同泱泱一塊兒坐上了前往主家府宅的馬車。
離庄這一日,天上雲霞翻滾,旖旎光芒柔柔鋪了一地,車軲轆碾過每一寸熟悉的土地,馱著她們去往陌生的它處。
前路茫然,泱泱有些害怕,坐在馬車裡不停的絞弄手中絲帕。
瞧出她心底的忐忑,阿元輕輕拍了拍她手背,溫聲安撫,「莫慌,無論哪裡,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短短一句,好似蘊藏魔力,忽然之間,泱泱胸腔里那顆起起又伏伏總也不安定的心,驀地就靜了下來。
就在萬籟俱靜的那一瞬,前室管事媽媽和小丫頭的談話聲,被風卷著從撩開的帷幕窗中傳了進來。
「媽媽,」似是怕被車廂里的兩個人聽見,小丫頭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一字一句仍然清晰無比,「咱們家主是怎麼想的,為何非要在這個時候將泱小姐接回去?」
「家主的心思,也是你我這等螻蟻可妄自揣度的?」管事媽媽斜睨了一眼滿臉好奇的小丫頭。
小丫頭露出一副討好的笑面兒,湊上去一面替管事媽媽捏肩捶背,一面道,「婢子這不是想不通嗎,媽媽您想,這泱小姐不僅是個瘋子,還平白大了肚子,把這樣的人接回宅子里,玷污了府邸門楣不說,還會累及旁人的名聲,眼下咱們府中有好些個到了年紀待嫁的小姐,倘或那些好郎子知道小姐們有位未婚先孕的姊妹,必是要將咱們小姐都瞧扁了的。」
管事媽媽回了一下頭,透過模模糊糊的門帘往裡看了眼,爾後用力淬了口唾沫星子,「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府里的小姐們若真因她不好相與郎子了,那些個姨娘定會將她一口一口撕碎吞進肚子里。」
「媽媽說的是,那些個姨娘個個兒都不是省油的燈,且等著瞧他們狗咬狗罷,再說了,旁的姑娘小姐如何也不幹咱們主母院里奴婢的事,如今婢子只求鴛小姐……」
「你這死丫頭,」管事媽媽徒然抬手,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侍女頭頂,嗔怪般的責問,「怎麼還鴛小姐鴛小姐的喊,咱們姑娘而今什麼身份?」
猝不及防的挨這麼一下,小丫頭茫然的摸了摸腦袋,片刻后反應過來,她趕忙改口,「媽媽教訓的是,是婢子糊塗了,咱們姑娘而今是大煜王朝的皇後娘娘,哪還能用舊日稱呼相喚,婢子只求皇貴妃娘娘事事順心如意美滿。」
聽到這兒,管事媽媽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但下一秒,她又擰緊雙眉幾不可聞的嘆息了起來。
「好好兒的,媽媽怎麼忽而嘆氣,」小丫頭覷了眼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可是想起什麼不舒爽的事了?」
「咱們姑娘到底差了老姑奶奶幾分時運,沒做成那中宮殿里的主人。」管事媽媽再開口,聲音中隱有悵惘,
小丫頭瞧得開,含笑寬慰,「我當什麼呢,原是為這事,媽媽沒聽家主同夫人說嗎,今上後宮空虛,皇貴妃位上再無一人,就連那將軍府里的周氏女也只居區區妃位,縱沒坐上中宮之主的位置,咱們姑娘也依舊是最尊貴的那一個。」
「這話倒也不假。」管事媽媽蹙起的眉頭終於舒展,「咱們姑娘要才情有才情,要模樣有模樣,沒準兒過不了多久,就能坐上當年老姑奶奶坐過的那個位置。」
「媽媽說的沒錯,便是這個道理,家主說……說這叫……叫什麼來著?」
「徐徐圖之。」
「對對,是徐徐圖之,媽媽真真兒好記性,家主說過一次就記住了。」
管事媽媽很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覺,她自豪的揚了揚下頜,片刻后,復回頭隔著門帘瞧了眼車廂深處,刻意提高音量譏諷——
「這姑娘跟姑娘就是不一樣,有的姑娘生來是報恩的,捧著娘家端往高處走,而有的姑娘天生就是來討債的,巴不得將母家門楣踩進泥濘里,最好是摔進萬丈深淵……」
刻薄的酸嘲聲只到這兒便戛然而止,後面那些更難聽的污言碎語,泱泱一句也聽不見了。
因為,阿元傾身向前,靠近她,並用掌心緊緊捂住了她的耳朵。
周遭重新靜下來,泱泱抬手輕輕環住阿元,這天寬地廣人情淡漠,但只要有阿元陪著,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有人作伴,就算前路滿是荊棘,她也有披荊斬棘的勇氣。
莊子距離洮氏府宅太遠,直到夜色最深時,方才隱隱約約窺見高門大宅的屋檐一角。.
這個時辰,正門早已落鑰,泱泱和阿元是從常時仆婢出入的側門進的府,府中亭台樓閣水榭長廊,被鏤空石窟中的盞盞燭火一一映亮,美的彷彿人間仙境。
庄中管事木搭泥糊的新房,是阿元見過的最體面的家,她曾以為那便是富貴人家,可現下親眼見著了主家的府邸,她方才知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什麼叫做小巫見大巫。
貝闕珠宮輪焉奐焉,雕梁綉柱丹楹刻桷,驟然踏入的那一刻,竟恍惚中以為是到了天外天,見了仙人居住的瓊樓和玉宇。
阿元被這兒的奢華驚的呆住,停下腳步情不自禁感慨,「真美呀。」
話弦兒傳入走在最前頭的管事趙媽媽耳中,身形微胖的婦人轉過身來,用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與這精緻庭院格格不入的兩個鄉野姑娘,從鼻子里擠出一聲嗤笑。
聽見笑聲,阿元轉頭氣鼓鼓的質問,「你……你笑什麼?」
「我笑姑娘五行缺金木水火。」
「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元摸不著頭腦。
「意思是,」管事媽媽耷拉著眼皮,滿臉鄙意,「姑娘就只有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