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宮宴后
「什麼?」
似沒聽清一般,皇后臉上嬌弱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重複了一遍:「陛下說什麼?」
九州清晏人聲鼎沸,殿內喧嚷,一時聽不清也是有的,沈淮又重複了一遍,說著:「珍昭容有孕是大喜,朕心甚悅,有意賜她貴妃之位,不知皇后怎麼看。」
皇后僅存的一絲僥倖也在此刻化為烏有。
她怔怔地看著陛下,勉強打起精神不讓他發現異常,佯作大方地勸著:「珍昭容有孕乃是大喜,臣妾也不勝歡愉。只是珍昭容才承寵兩年,如今又是剛剛有孕。她晉封已經超出旁人許多,若是這時候就封貴妃,資歷不夠,恐怕遭人非議。」
說罷,又覺得如此說不夠委婉,唯恐陛下覺得自己小肚雞腸不能容人,皇后又笑了笑,說道:「何況如今九嬪之上還有妃位,四妃之位。若是陛下實在想晉封,倒不如等珍昭容誕下皇嗣,再從中擇選,豈非更讓後宮諸人能夠信服。」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溫和大度,乍一聽並無問題,只是話里話外都在勸沈淮不要冊封蘇皎皎為貴妃罷了。
可沈淮今日原本就打算趁機晉一晉蘇皎皎的位份,不外乎是從這裡頭選,蘇皎皎好不容易有了他心心念念的孩子,他歡喜的緊,若不是貴妃之位,沈淮自己都難說服自己。
皇后和蘇皎皎不合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沈淮自然也清楚,可他夾在兩頭,時常為難。
她是正宮皇后,又有皇嗣,更有救命的情誼在,所以許多時候就算疑心,沈淮總歸是憐惜她秋獵后落下病根,孕中辛苦不願多想。
可說來說去,他愛的到底不是皇后,而是蘇皎皎。
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子不能明媒正娶已是遺憾,正妻之位許不了,這些妾室的所謂位份也不過是虛名。
若非擔心皇貴妃之位跨級太大恐招致非議和不滿,會給蘇皎皎帶來危險,就算是皇貴妃又如何。
總要讓她位比副后,才能讓她的心裡安寧一點。
沈淮淡嗯一聲,並不打算聽皇后的勸告,只說著:「皇后考慮齊全,朕也知道。只是後宮本就子嗣稀少,高位空懸,朕也有意讓珍昭容為你分擔一些。若是恐招致後宮諸人不滿,倒也不是沒法子解決。」
「姝貴嬪協理六宮這些日子做的不錯,朕也看在眼裡,後宮中還有些穩妥的,一併晉上去,也算是撫慰人心。」
「一起晉?」皇后強撐出來的笑意越發勉強,她看著陛下的模樣就知道他心意已決,是鐵了心要晉封蘇皎皎為貴妃,既如此,她說什麼也無用了,「陛下思慮周全,若是如此,後宮諸人也無不滿了。」
沈淮點點頭,轉過身子看向蘇皎皎的方向,眼底溫柔無限:「冊封名單明日朕讓蔡山給你。今年時節好,你和皎皎都有了身孕,封一封也是應當的。」
殿內的宮樂漸歇,舞姬們行禮后列成兩排退出九州清晏內,外面端著膳食等候著的宮女們依著規矩,排成長隊魚貫而入。
蘇皎皎抬眸看了眼宓充容的方向,就見她不怎麼抬頭,一直埋頭喝酒,面上已經浮上了些紅暈,眼底帶著朦朧的醉意。
大有些要以酒澆愁的架勢。
這些日子蘇皎皎不怎麼去長樂宮,不是她不願意去,而是宓充容總是不見人。
其實蘇皎皎能理解她為何會如此。
蘇皎皎入宮第三年才承寵,前面兩年多的時光,耳朵里聽到最多的便是「宓妃」的名號。
她是左僕射的嫡孫女,殷氏大族的直系嫡女,自小金尊玉貴,驕傲如明珠。
入宮后又是最得寵的妃子,驕縱跋扈,風光無兩。
她最得意的時候,連皇后和王淑妃都要對她退避三分。
可不過短短兩年
時間,她先後經歷了失子,失寵,又被人陷害做了替罪羊,貶位禁足,當初驕傲如玫瑰一般的女子早就被磨平了稜角,成了深宮中一朵開了又敗的花朵。
宓充容是個性子很傲的人,又極要面子,除了對陛下失望以外,從雲端跌落到低谷也讓她的心裡不好受。
走到如今這一步又來參與九州清晏的國宴,無異於將她架在火上烤,要多煎熬有多煎熬了。
蘇皎皎微微低頭對著身邊的魚瀅交代了幾句,魚瀅點頭,悄悄走到了宓充容的身後耳語了幾句。
只見宓充容的眼神清明了幾分,朝著蘇皎皎看過來,眼底的情緒掙扎又複雜。
她沉默了許久,才垂下眸點了點頭。
魚瀅回到蘇皎皎身邊,輕聲說:「娘娘,宓充容娘娘已經同意了,說是明日談一談。」
蘇皎皎點點頭。
當初她對宓充容也不過是抱著登雲梯的念頭,左不過是利用罷了,可日子久了才知道,宓充容從前雖跋扈狠辣,卻從來不耍陰謀詭計,對她更是稱得上不錯。
時間越久越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蘇皎皎雖對外人薄情卻重情義,做不到對她坐視不理。
宓充容還年輕,若是從此就一蹶不振,往後幾十年混混度日,蘇皎皎也會於心不安。
何況,王庶人謀害皇后牽連出王氏一族狼子野心,陛下派殿前司去查,近來已經聽到了不少風聲。
若王氏覆滅,牽一髮而動全身,四大世家終究難以倖免。
宴會還在正常的進行中,蘇皎皎面前的膳食已經換成了孕婦可食用的款式,和皇后的一模一樣。
她面前站著兩個試菜的宮人為她布菜,這架勢瞧著,比之外人都要尊容。
如今懷著皇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她,可比起外人的目光,蘇皎皎最難以置信的,反而是她懷了孩子這個事實。
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腹中竟然正在孕育一個嬰孩,一個全新的生命。
這種陌生的,奇妙的認知,讓蘇皎皎又懼又怕,可心底又帶著隱隱的期待。
彷彿只是一夜之間,就從少女即將變成一個孩子的母親。
從前因為母親難產而死,給蘇皎皎的內心帶來了極大的陰影,她一度甚至不想有孕,不想生子,如此就不必面對這樣的風險。
可如今自己也有了腹中的生命,她才明白了一切當時母親的感覺。
就算知道生育的風險,可這是她的孩子。
蘇皎皎輕輕撫上小腹,微斂的雙眸里流露出溫柔。
不遠處,蘇敞正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如今懷著陛下龍嗣的珍昭容,心中感慨萬分。
好似從這一刻起,他心中那個一直有所虧欠的,聰慧又倔強的女兒才真的長大了,身上也有了當初她母親的影子。
自從那年她的母親難產去世后,他大受打擊,為了逃避這一切醉心官場,不問家事。
甚至因為幼時的蘇皎皎太像她的母親而不願見她,想當然的覺得,她是他的女兒,就算沒了他這個父親的關心,一樣能夠好好長大。
可他終究是大錯特錯,給她留下了無法彌補的傷痕。
耳邊人的恭維和攀談蘇敞皆置之不理,悶頭喝下了一杯烈酒。
蘇皎皎夾了一口蝦仁在口中緩緩咀嚼,掀眸,對上一雙帶著童心和懊悔的眼睛。
她忽而想起前幾日魚瀅對她說的話,沉默了幾個呼吸,淡聲說著:「魚瀅。」
「過幾日挑個好時候,我要見見蘇敞。」
魚瀅稍稍猶豫了一會兒,遲疑道:「娘娘,您願意和蘇大人見面奴婢當然高興,只是……您是妃嬪,蘇大人屬外男,若無陛下的恩典是不能隨意見面的。」
「不如……」
她嗯了一聲,說著:「這件事我會解決,剩下的你來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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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端午國宴順利地結束,總算是沒有再出什麼不愉快的事。
沈淮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許久,從來沒覺得一個宴席能如此難熬,可算是度過了漫長的國宴時間。
散席后,眾人向皇帝皇后祝酒請辭,陸陸續續從宣政殿離開,沈淮先是起駕回了太極殿片刻,待時間差不多,便立刻動身去了瑤仙殿。
這麼久以來,他從未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蘇皎皎,想要去抱她,跟她一同分享今日的喜悅。
他並非是第一次有孩子,可都不如和蘇皎皎的,破天荒的頭一次,讓他有真真切切要做父親的感覺。
午後的日光仍有些毒辣,沈淮卻沒有絲毫怕熱的意思,一門心思只想儘快看到蘇皎皎。
蔡山看出陛下的焦急,躬著身快步跟在龍輦旁邊催促著:「快,動作都仔細些,再快些!」
輦夫們一刻不敢停,終於是穩穩噹噹地停在了瑤仙殿門口。
門口宮女有些驚訝陛下怎麼這個時候又過來了,還沒來得及行禮通傳,沈淮便已經疾步走了進去。
「皎皎!」
他直奔寢殿而去,推開門就看到坐在桌案前的蘇皎皎,正一手蹩腳地拿著繡花針,一邊抬頭向他看過來。
見到沈淮突然不請自來,蘇皎皎的面色頓時有些彆扭,忙將手裡的繡花針扎回了線團上,偏頭說著:「你不是回太極殿了么?怎麼又突然過來了。」
沈淮上前去牽她的手,掌心有些微微發熱:「皎皎。」
「可是在給我們的孩子做小衣嗎?」
他滿心歡喜地垂眸看著綉框,卻恍然想起當初蘇皎皎給自己繡的寢衣,微微皺了眉,脫口而出:「我記得,你的綉工不是不怎麼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