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潮湧
「小主,咱們今日為何不見陛下?」魚瀅扶著蘇皎皎登上另一側的小舟,有些不解。
蘇皎皎仍有些心悸,回眸看向身後的梨花林,低聲:「人與人之間的第一印象何等重要。我蟄伏三年就為了這一刻,豈能有失?今日衣著妝容都過分素雅,又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這般情形被陛下瞧見第一眼,實在浪費。」
早在林中傳來異樣聲音的時候,蘇皎皎便已經注意到了有人來。
叢叢白色中出現的一抹明黃太過惹眼,她想注意不到都難。
本只是出門散心,千算萬算也沒預料到會陛下。幸好她反應快走的及時,才能誤了她的盤算。
再一個,今日沒能得見天顏,但被陛下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也是好事。
於普通人而言,太容易得到的都沒趣味,越是珍惜的越是寶貝。何況是見過各色美人的陛下?
她今日故意讓他注意到自己但又匆忙離去,只留下驚鴻一瞥。如同美人蒙紗,勾得人想一窺真容,生了好奇心再正常不過,倒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駐留在原地的沈淮捏著那一方手帕看了半晌,忽地扯唇一笑。
仙子怎會有凡塵俗物,看這手帕材質,要麼是宮女,要麼是低階妃嬪之物,倒也有趣。
那一抹身影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水綠宮裙,雪膩脖頸。清清凌淩,如春雪消融,嫩芽初長。
沈淮的一腔濁氣都在無形之中散了,反倒被剛剛的人勾起了興味。
隨手將手帕收起,沈淮同蔡山泛舟回垂釣台,台上的比試已經到了尾聲。
他登台去瞧,六位美人向他福身行禮,臉色卻都帶著隱隱的委屈和不滿。有的宮裙被鉤破一角,有的頭上帶著水漬,有的桶里空空如也,著實狼狽。
沈淮被這畫面逗得低笑一聲,倒也不惱,靠在榻上懶聲道:「決出勝負了?」
一側計數的宮人上來回稟:「回陛下,拔得頭籌的是蕭選侍,其次是朱選侍。餘下小主們皆無所得。」
聽到蕭選侍,沈淮眉梢微動,未作表態,只淡淡嗯了聲:「朕知道了。」
眼前的姬妙意楚楚可憐地看著她,瞧著好不委屈。沈淮忽而想起昨晚她侍寢時的模樣,倒也算嬌媚動人,起了幾分逗弄心思,朝她伸手,漫聲:「來朕這兒。」
在眾目睽睽下,分明沒有取得成績的姬妙意卻被陛下叫了名兒,這叫蕭韶儀和朱問蕊都有些不滿。
姬妙意喜不自勝,將白嫩的小手放到沈淮的手中,羞澀一笑。
沈淮順勢將她摟在自己懷裡,低笑著:「怎麼便這麼笨,一條都釣不上來。朕要善釣的,你這算不算欺君?」
伴君如伴虎,姬妙意一腔濃情蜜意霎時僵住,被欺君二字唬得不敢動彈。
她顫著聲說:「是妾沒用……」
曖昧氣氛被她較真的反應惹得有些緊繃。沈淮失了逗她的興緻,啞笑一聲,在她額頭彈了一記:「行了,朕逗你的,起來吧。」
姬妙意鬆了口氣,可憐巴巴地起身站回遠處。
沈淮將六人遣散,一旁的沈璋窺見他衣領中露出的一角,戲謔道:「皇兄這是去瀛洲島上尋著寶了?」
他懶懶地笑,不動聲色將手帕塞回去,莞爾低聲:「算是。」
「皇兄該不會沒見到人吧?」沈璋更好奇了,笑道,「該是什麼天仙般的人物,只一方手帕便惹得皇兄起了心思。」
天仙?
沈淮品味著方才那驚艷一眼,確像天仙。
看沈淮饒有興味,沈璋瞧了眼蔡山,笑著說道:「大監還不替陛下找找是何人?」
略一擺手,沈淮止了他的話,散漫道:「隨緣。」刻意尋來的沒意思,白白浪費了他的這點新鮮念想。
掖庭。
六人回去后,陛下的賞賜在稍晚些送到了掖庭里。
綾羅綢緞,珠釵頭面一應俱全。按著排名從高到底,豐厚程度不一,但人人有份。
謝恩的時候,低沉氛圍一掃為空,掖庭內沒去的新人們羨慕的眼紅。陛下恩典,竟然是去者有份的!
為首的蕭選侍更是站在前排,面上雖沉靜,卻隱隱露出一絲得意。她這般身份若是輸給餘下幾個,才會落為笑柄!區區姬妙意,就算一時承寵又如何,總是要被踩下去的!
若是不出意外,她今日得了臉,又得了這麼多賞賜,可見陛下對她還算滿意。今晚若是陛下點寢,十有**是她承寵……
想到這,她更是微微揚起了驕傲的脖頸。等到那時,她便可以和宓妃姐姐一同在深宮中搏出一番天地!
瀛洲島泥土微濕,蘇皎皎的的鞋底上沾了不少的泥。剛一進筠霧館,魚靄便趕緊迎上來為她更換鞋襪。
蘇皎皎抬眸一瞧,驚喜道:「魚靄,你和曼夏回來了?」
魚靄眼眶紅紅的,點頭說道:「江才人以下犯上,被宓妃娘娘杖責三十,疼得哭天喊地。如今已經被人架回來了,正在寒香殿內休息。她定是知道了您如今投奔了宓妃娘娘,一回雲華宮就將奴婢和曼夏趕了出來,想來以後再也不敢隨意欺辱您了!」
蘇皎皎緩緩點頭,看向寒香殿的方向,那頭隱隱傳來女人的尖銳怒罵和凄厲的哀鳴,她眉頭舒緩,面色如常。
一想到江才人皮開肉綻渾身是血的哀嚎,她就覺得痛快。
這三年來她每日忍受的鬱氣,也是該好好的還一還。
江才人家世普通,又久居深宮不得寵,在這宮裡不會有人替她撐腰。
她在這宮裡交好的唯有兩個不得寵的妃嬪——戚美人和劉寶林,都是自身難保的位份,更遑論是幫她出一口惡氣,構不成威脅。
更換好鞋襪,魚瀅侍候著蘇皎皎凈手喝茶,魚靄則出去摘桃花,晚些釀桃花酒。
她抿一口清茶,正準備拿出帕子蘸去唇邊水漬,結果摸了個空,這才發現她的帕子不見了。
這帕子雖不值錢,卻是蘇皎皎還年幼時,將她養大的乳母親手縫製的。
蘇皎皎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去世,不出幾年父親便娶了續弦,二人又孕有二女一子。
她雖是嫡女,但在家中是說不上話的,地位待遇遠比不上幾個弟妹。唯一有的也只是說出去好聽,知道她蘇皎皎也是蘇家金貴的嫡女罷了。
繼母一向不喜歡她,哪怕蘇皎皎從小便生一顆七竅玲瓏心,乖巧甜順的侍奉在側,她也視她為洪水猛獸,見也不願見到。
天元一年陛下選秀時,更是為了自己兩個女兒的婚假前程,擅自做主將她送進了宮。
父親不問后宅之事,這麼多年來,除了乳母疼愛自己,蘇皎皎身邊便只有魚瀅和魚靄兩個自小一起長大的侍女。
如今乳母去世,這便是她最寶貝的貼身之物,若是丟了找不回她難免心疼。
「魚瀅,你瞧見本主的手帕了嗎?」蘇皎皎皺眉問著,有些焦急:「找不到了。」
魚瀅正在一側收拾房間,聞言抬起頭:「奴婢沒拿。」
說完她哎呀一聲,像是想起什麼:「會不會是落在瀛洲島了?奴婢倒想起來了,當時咱們走的慌張,奴婢也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應當還在原地。」
魚瀅立刻將東西放下,說著:「小主莫急,奴婢這就去找。」
「魚瀅。」蘇皎皎暗嘆一口,溫聲說:「不用去了。」
「您一向珍愛乳娘留下的帕子,丟了怎麼行!」魚瀅一向忠心,此時也有些急了,「您就讓奴婢去吧。」
蘇皎皎拉她過來坐下,寬慰著:「天黑了,現在去太危險。」
說完她看著門外,天色已晚,皎月初升。
淡淡道:「丟不了,在陛下那。」
太極殿。
燈火通明。
沈淮將手中批閱過的奏摺擱下,身子往後仰揉了揉眉心。
蔡山立於一側,瞧著陛下的模樣像是要停,這才給了旁邊候著的人眼神。
等候在殿門口的小太監這才小步子上前,半跪躬身道:「陛下,今日點哪位妃嬪侍寢?奴才們好早做準備。」
沈淮靠在軟墊上半晌不出聲。
蔡山這才低聲問:「陛下,新進的小主們還有二十三位未曾侍奉過御駕,若是難選,要不看看畫冊?」
他隨意擺擺手,示意不必。
近日因為寒門科舉之事鬧的頭疼,事關江山社稷,便是美人再多,也沒了興緻。兩個老臣聯合上奏,底下的人也附庸而上,將他的計劃一駁再駁。
想起那兩個老東西在朝堂上吹鬍子瞪眼的模樣,沈淮便心煩的緊。
他睜開眼從榻上起身,忽然想起白日在垂釣台曾見過蕭甫的孫女。
「蕭甫的孫女今日是不是在垂釣台?」沈淮眉頭一擰,問著。
蔡山笑著說:「正是,是今日比試的頭籌——蕭韶儀蕭選侍。」他試探著:「您若是想……」
未等他話說完,沈淮冷冷打斷:「不必了,讓她後頭那個過來。」
鳳鸞春恩車在掖庭響起時,蕭韶儀的眼睛一亮,當即便站了起來往門口看去。
宮門口的嬤嬤滿臉堆笑,連連點頭,定是點了她侍寢!
她左等右等不見人來請,門口小小的躁動過後,在眾人羨慕的眼中提燈走出來的人竟是朱問蕊!
蕭韶儀一口銀牙險些咬碎,將窗子重重關上,羞惱交加地回了床榻上。
憑什麼!?她分明才是第一名,她朱問蕊何德何能!
鸞鳴宮-醉雀閣
姬良使站在窗前不停地踱步,心中焦慮不堪。
白日里陛下曾對她另眼相看,比對旁人都要親昵許多,她不得不僥倖期待著,今夜會不會還是她侍寢。
雖然早知道陛下不會只屬於她一人,可一夜春恩,她還是會生出些私心,覺得自己會不會是特別的那個……
貼身侍女若薇從門外進來,朝她福了福身:「小主,早點歇下吧。」
姬良使瞳孔微張,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今夜是誰?」
若薇抬眸瞧著姬良使的臉色,有些不忍說出是她的姐妹。
「今夜是朱選侍侍寢……」
姬良使臉色發白,攥著錦帕的手幾乎要將帕子摳出個洞來。
她和朱問蕊是曾經見過幾面,也以姐妹相稱,比這宮中其他人都要熟稔些。可姬良使心中到底是驕傲的,也看不上這個容貌身段皆不如她的妹妹。
心中一直盤算著,日後若是她得寵,她自然也會多幫襯朱問蕊,好叫她不必太深宮寂寞。
誰知帝心難測,姬良使怎麼也想不到今夜會是她……
太極殿。
帷幔低垂,薄紗飄搖。殿內燭光半明半昧,昏暗不清。殿內安靜非常,朱問蕊規規矩矩躺在龍床上。太極殿內華貴大氣又處處精緻不已,連身下的錦被玉枕無一不顯示著帝王之氣,更叫她緊張得不行。
從前在家時,朱問蕊便只是不得寵的庶女,從未想過會有一日能夠親自侍奉陛下。
她若是能得寵…定能要人對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欺辱於她!
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走近。
沈淮穿過層層帷幔,瞧見了半張臉縮在被子下的朱問蕊。雖然白日才見過,但沈淮日理萬機,根本記不得她的模樣。
如今再見到,雖有些清湯寡水,也算小家碧玉。
在這一批中算不得出挑。
他今日興緻不很好,完全忽視了朱問蕊含羞帶怯又看著他帶著傾慕的眼神,大掌一拂用內力熄了燭火,傾身覆上,動作算不得溫柔。
黑暗中,朱問蕊疼得眼角出了淚,心裡卻很歡喜。
從明日起,她便也算是名副其實的小主,再也不必擠在掖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