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作
回到兩個小時前,吳家大院的一個四方庭院,這裡離外面街道隔著幾個院子,平時是極幽靜的地方,現在確是極為忙碌,十幾支火把插的高高的,照得院子通亮,似乎已經不再忌諱什麼。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書桌放在院子正中,林瑞正站在上面,手裡拿著一支步槍再講解著。
「這是保險,這裡是拋彈口,這裡是…….」,周圍一群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在靜靜地聽著,沒有人敢出聲響,即便是極小聲的咳嗽也會召來旁邊人不滿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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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唐山輪上一番討論,羅廣洛帶領吳輝帶來的兩個吳家子弟正榮與正華留守貨船,這二人常年跟隨商船航行與國內和南洋之間,所以自然留在船上協助防衛可能的襲擊。
而林瑞及吳輝吳標兩兄弟則帶領其餘人搬運一批軍火回吳家。吳輝一到家便先安排林瑞在客廳等候,命僕人奉上茶並點心,隨後便匆匆進了吳益亭書房。
良久,吳氏父子才出現在客廳,吳益亭一見林瑞便拱手告罪道:「林小哥,多謝貴叔侄搭救犬子一行,讓你們趟了這灘渾水,吳某這裡給你賠罪了。」說罷便一個長揖做了下去。
林瑞趕緊上去扶起,然後回了一個長揖,儘管心裡極為抗拒這種舊式禮節,但嘴上卻道:「海外漂泊之人誤入貴地,哪敢當得起,唐突之處,請吳老先生見諒。」
林瑞心中早就把吳益亭罵了幾十遍,這些文縐縐的話語要不是大6的清宮戲泛濫,台詞不背也都記得,否則林瑞哪裡會說,即便如此,後背仍沁出一些汗。
「既然都是海外之人,同屬唐山子民,據犬子講,你叔父年齡與我相仿,老朽便稱呼你一聲賢侄如何?」吳益亭初聽得林瑞腦後雖然無辮,穿著也不似華人,其走路舉止與西洋人無異,本以為其不懂禮節,但當下一見看法便大為改觀,說話間便客氣起來,稱呼也隨之一變。
「叔輩在上,受小侄一拜。」林瑞便打蛇隨棍上,便又拜了下去,心道,既然來到這個時代,又是異國他鄉,對方又是本地華僑中最有權勢的富商,不乘機親近親近,如何才能站穩腳跟。嘴巴甜點又不吃虧,更何況對方論當下年齡確實是父親輩。
於是接下來事情就變得順理成章,吳益亭一直憂心如何才能逃出此劫。
種種跡象表明,西班牙人這次是真的要宰掉華人這群肥羊,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只是打打秋風剪剪羊毛,如果硬拼,華人在整個宿務島上只有七八千人,其中大部分居住在港口附近,幾乎手無寸鐵,而西班牙人加上土著輔助軍足有兩百多人,槍械齊全,彈藥充足,更何況島上還有近三萬呂宋土著,他們可是一直對富裕的華人虎視眈眈。所以吳益亭一開始就打算能撤走多少人是多少人,能帶走多少財物就帶走多少。
但現在形勢似乎生了微妙的變化,在得知兒子被救消息的時候,吳益亭第一反應便是,媽祖顯靈,把載有軍火的唐山號貨輪帶來了。此刻,即便是逃,也多了很多底氣。
吳家父子在書房內討論了很久,覺得宿務所有華人都能順利逃走的可能xìng並不大,因為幾個華人家族擁有的貨船隻是老舊的帆船,噸位小,航慢,加上幾乎沒有準備時間,即使有林瑞帶來的幾十條快槍,也很難保證能撤走全部的人。
吳輝年輕氣盛,平時早已受夠西班牙人和土著人的壓榨,見到那麼多新銳軍火,心裡早就想出出惡氣,便一直勸說父親先給土著及西班牙人一個教訓,然後再找機會講和,這樣才不至於落得基業盡毀,流落他鄉的命運。
或許是再也隱忍不住多年來內心的忿恨,不甘心眼睜睜看著基業將毀,在見到林瑞帶來的幾十支步槍,外加林瑞保證如果吳家鼎力支持,那麼唐山輪還能提供更多的軍火,讓華人的腰桿更硬上一些,於是吳益亭同意賭上一把,並立即召來了附近幾個關係較密切的家族的話事人,除了施家閉門不出以外,其他幾家都來人了。
參與討論的黃家、程家、謝家家主都紛紛表示願意追隨林瑞和吳家,同西班牙人幹上一次,如果能夠抵擋一陣子,那麼也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到時候再撤也從容一些,畢竟宿務港是沒有西班牙人的海軍。
馬尼拉倒是有西班牙人艦隊駐紮,但只有七艘老舊艦船的西班牙太平洋分艦隊即便得到消息趕過來,最少也要三天時間,畢竟海軍不是6軍,集合人手,檢修機器,添水加煤,補充彈藥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好的,更何況是多是幾艘下水過二十年、十多年沒更新設備的舊船。
幾個家主討論之後立即通知家人收拾金銀細軟趕在天亮前聚集到吳家,同時抽調熟悉火槍或鳥銃的年輕人交給林瑞進行臨時訓練,於是便出現了以上的一幕。
吳益亭還是對施華昌的私下投敵感到不解,不斷低聲道:「數十年的交情又有什麼用,大難臨頭還是各自飛,施華昌就是不信我啊,廣東、福建,粵人、閩人,地域隔閡會過華人與土著?」
林瑞滿頭是汗,這槍他也就比這群年輕人早接觸十個小時,根本談不上能熟練拆卸,所以一邊講解一邊示範,著實有些為難。
幸好有吳標在旁協助,總算花了半個鐘頭才講解完畢。在「學員們」一旁自行練習的時候,林瑞一邊拿起吳標遞來的毛巾擦汗,一邊在暗自慶幸,幸虧兩年多的醫藥代表沒白做,口才算是鍛煉的不錯,總算是蒙過去了。
看著年輕的華人青年們不斷練習裝彈,瞄準,虛扣扳機shè擊的動作,林瑞轉頭同吳標說道:「我不知道這幫沒開過槍的年輕人待會兒能不能撐下來,最好我們每人帶一隊,這樣好有主心骨。」
吳標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林瑞在說話的時候卻完全忽略了自己不過也是在幾個鐘頭前參加了人生第一次戰鬥。
「只要開過一次槍,參加過一次戰鬥,新兵就成了老兵,所以我現在是老兵。」林瑞一直在如此地心理暗示。
「都給我記好了,不靠近不開槍,看不清不開槍,新式快槍的子彈西洋人那裡可是賣一銀元一粒,到時候你們可別光顧著聽響,鷹洋嘩啦啦的聲音可比槍聲好聽的多。」吳標大聲地半開玩笑地訓斥著年輕人,頓時引來了一陣低低的鬨笑。
吳標平時就比較勇力過人更兼豪爽仗義,所以一直為二十上下的年輕人追隨,有他說了句玩笑話,氣氛確是活躍了不少。
一個謝家的十仈jiǔ歲的青年打趣道:「標哥,有了快槍,叔伯們又下了令,咋們大老爺們到時候不撂倒幾個呂宋猴子怎麼對得起胯下的另一隻槍,到時候怎麼好意思去中意的姑娘家下聘定親,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可不是,從小到大,我們受夠了窩囊氣,」一群人七嘴八舌起來。
「高鼻子藍眼睛的西洋人對我們呼來喝去,就連又黑又矮的南洋猴子也敢沖我們指指點點。」
「……….我們平rì里辛辛苦苦幹活,冒著風浪跑船,搭上半條命才有大屋住,有飯吃,有酒喝,那幫天天遊手好閒的猴子憑什麼動不動就來搶咱們的東西?」
「……..昨天燒了貨棧,又殃及那麼多商鋪和宅子,還打傷好幾個兄弟,早就該教訓教訓他們了。」
周開湖也站起來大聲附和道,「要不是船上的火銃不讓帶上岸,我早就轟爛幾個猴子腦袋讓他們看看華人的厲害。」
趁著一幫年輕人情緒高漲,林瑞便在吳標的幫助下將眾人分為五組,吳標、周開湖、黃強、歐陽憲帶人各駐守一座碉樓,林瑞則親自帶領陳桂章等二十多人居中支援,以為策應。
「吳叔,你看這樣安排如何?」林瑞心下也是忐忑不安,自己壓根沒什麼經驗,按照後世影視劇的情節,大概據險而守就是這麼安排的,當然臨走時曾經上過戰場的羅廣洛也交代了一些,比如每隊人馬必須由一名老成持重的人指揮,最好是放過槍的,這樣能壓得住陣腳,也避免一幫新手到時候手忙腳亂。
林瑞暗暗後悔以前為什麼不同曾為部隊主官的父親多交流交流,否則也不至於現在肚子里一點貨也沒有。
「賢侄,我們已經老了,做生意是越老越jīng明,這種事情還是你們年輕人說了算。」吳益亭打了個哈哈。
人老如jīng他已經無路可退,只得依靠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和他同樣來歷不明的軍火,畢竟自家兒子還有侄女可都是人家給救下來了,加上自家長子極力建議,所以才把寶全都暫時壓在林瑞的身上,如果吳益亭知道林瑞的真實底細,大概氣到嘔血三升都不止。
天亮了,不斷有消息傳遞進來,吳益亭同一班家主坐在正廳里,喝著茶,聽著外面的動靜,不多時便有人來稟報:「施家家主施華昌帶了幾個人向著彼得堡走去。」
吳益亭聽了只是微微一愣,心道:「華昌心中閩粵隔閡太深,寧願舉家投靠西人,也不同唐山同胞共進退,實在是愚鈍,即便是僥倖得存,以後在南洋也將無法立足。」
其他人等聽此消息也只是低聲探討幾句,似乎早已料到,並不以為意。
吳益亭剛品完杯中的茶,還未來得及將空杯置於桌上,自己兒子吳輝大步走進客廳,來不及擦臉上的汗珠便急聲道:「施華昌在彼得堡被亂槍打死,現在西班牙人正領著那幫土著在破家殺人呢,外面已經戒嚴了,不許任何華人出門,看樣子形勢不妙。」
吳益亭的手一抖,青花瓷杯跌落地上,咣的一聲在客廳的青磚上摔了個粉碎,其他人聽了都心叫僥倖,幸虧跟定了吳家,要不待會兒自己就待步施華昌的後塵了。
「走,走。」吳益亭連聲說道,「我們去唐園看看。」於是一行人匆匆向著唐園而去。
唐園位於吳家大院偏北的位置,林瑞早就叫人在園子的假山上搭了一個五米多高的木台,便於觀察周圍的動靜,此時林瑞正拿著望遠鏡觀察著北面施家的動靜。
此刻是施家已經是亂成一團,女人無助的尖叫聲,小孩的的哭喊聲此起彼伏,期間不時響起槍聲,施家附近的街道上不時有土著士兵提刀巡視。
突然,林瑞的望遠鏡里出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滿身是血地躲在牆角,很明顯那邊有人托著他翻過的圍牆。
少年驚慌地四處大量一番后后便徑直向著吳家大院的方向跑來,但只跑出十多米便被巡街的土著士兵們現后追上,一刀直接劈在少年的後背,華人少年慘叫一聲就被砍翻在地,幾個黑矮的士兵圍了上來,不斷地揮舞著手中的刀刃,猩紅的血液伴隨著不斷揚起的手臂在空中飛濺,少年死前的哀嚎讓林瑞心如刀絞。
但林瑞此前已經下令,為了麻痹敵人以達到最大的殺傷效果,在衝擊吳家之前絕不能開槍。
碉樓內,周開湖的手緊緊攥著槍管,手指的關節已經白,那個被當街砍殺的少年周開湖是認識的,是施華昌的四子,今年剛剛十五歲,上個月還同一群半大小子央求著周開湖讓他們上渡輪去對面的麥克坦島上玩,沒想到現在居然眼睜睜地.......
「這群王八蛋,老子一定要多宰幾個土著猴子祭奠你」,周開湖暗暗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