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波又起(上)
北來人,南去客。朝暮等閑攀折。憐晚芳,惜殘陽。情知枉斷腸。
官道上來來往往的商車在來回走動著。一個黝黑的漢子在馬車頭唱起了晏幾道的這首詞曲。聲音高亢嘹亮,又哀婉動聽。聞者無不動人容。
他是在感嘆這生活的不易?或者是在傷感這晚春的夕陽,亦或是在回念自己的青春年華呢?沒有人能知道。
枉斷腸啊枉斷腸!
當聖嚴師太聽見這首曲子的時候,她的內心又該是多麼的枉斷腸啊。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著,晏幾道的那首詞曲漸行漸遠,逐漸歸向於無。
她的內心從未如此的凌亂過。她再次想起那一劍。那失敗的一劍。那可是她整整十年的心血。
整整十年啊!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從她在江湖之上嶄露頭腳開始,她就幾乎未曾有過敗績。江湖上無論黑道白道,哪個不給她聖嚴三分面子,哪個不忌憚她聖嚴幾分?但是血花案發生以來,這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她就先後敗了四次。其中三次就是敗給了花子期那登徒子。這讓她聖嚴的臉面往哪裡擱?她在內心哀怨著,我聖嚴為了峨眉殫精竭慮半生,一直兢兢業業,從未敢有半分懈怠。上蒼為什麼如此待我聖嚴、待我峨眉?
上蒼不公平啊!她在內心哀嚎著。
公平?但是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公平?公平只存在於強者之間,弱者天生就不配擁有公平。
她苦笑,但也只能苦笑。
馬靜淑和蘇慧淑看著師傅的樣子,想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她們只能擔心的看著師傅。
聖嚴師太終於停了下來,她坐到一處石頭上面發起了呆。她神情憔悴,面容枯槁。只短短一會,她竟然像是老了十幾歲一樣。
馬靜淑擔心的道:「師傅她老人家沒事吧?」
蘇慧淑搖搖頭。她的眼光里噙滿淚水。她當然不知道師傅到底有沒有事。倘若她能夠替代師父,她寧肯現在難過的是她。
但是傷心卻無法替代,正如同徹夜的孤獨不能替代一樣。
蘇慧淑想起她第一次入師門時的場景。那時的她方才十三四歲。父母被奸人群殺,若不是師傅救她一命,教她武功,撫養她長大成人。她想她的生命也許早在六年前就已經停頓。她欠師傅的已經太多,她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於師傅。如今看師傅如此神傷,她怎能不傷心難過。
落日已經默默地沉入西天,亘古的夜色即將來臨。官道上已幾乎沒了行人,一切回歸於沉寂。
再也沒有哀婉的歌聲,再也沒有繁忙的商隊,有的只是幕夜來臨之際的寂靜。
一個幽暗的身影忽而劃過寂寥又灰濛濛的天空。
落地無聲,無聲無息。
蘇慧淑率先看見了這黑影。她想大叫,但她又不敢大叫。她已連說話都無法開口。
一把明晃晃的刀,一把鋒利的刀,一把通向地獄之門的刀正在向她的師傅靠近。
她終於喊出了一個字。「黑、黑……」
她終究沒有說出下面的兩個字。
因為那把刀已經在聖嚴師太的脖子上劃過。
她終於喊出了聲。「師傅,小心。」
聖嚴師太何許人也,人未轉頭,手中的長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身後刺去。
那黑衣人速度簡直快的驚人,見一擊未中,又閃著幽靈般的身法,一個跟頭,竟從天空而降。
那把刀很快,快的如同閃電。
任何人都決計無法在這把刀下逃生。
但聖嚴師太卻逃了這一刀。她非但逃了這一刀,她還一劍扯下了那人的面罩。
但她雖然避開了這一刀,她卻沒能躲開那下一刀。
因為那黑影竟然一分為二,忽而變成了兩個人。.
后出來的那一人,拿著同樣的刀,閃著同樣鬼魅般的身法。
也許他的刀更快,也許他的身法更加邪魅。
那一刀終於從聖嚴師太的喉嚨之上劃了過去。
鮮血像是一道飛馳的瀑布一樣撒向灰濛濛的天空。
她的臉上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口中兀自呼嚕著,「是你……」
但她終究沒有說出那句話,然後就重重的倒在了冰冷的大地之上。
黑衣人化作兩道黑色閃電,一晃而過。似乎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唯留下眾峨眉弟子的一片哭嚎。
今夜的福來客棧格外的熱鬧。一張碩大的桌子上面擺滿了美味佳肴。
五個人,三男二女。
佳肴縱然豐盛,人卻似乎並不高興。每個人的眉頭都緊鎖著,似乎有什麼心事。
一個五十多歲,頭髮半白的又有些書生氣概的男人,他既沒有吃菜,也沒有說話。他就一直坐在那裡閉目沉思。
大家都在看著他,但他卻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
一個面目冷峻的少年終於打破了平靜。他總是那麼的嚴肅,他甚至連笑都很少笑。但是他對這頭髮半白的中年人卻似乎格外的尊敬。
「若是你執意要與屠一笑決戰,我願意代你出戰。」
這少年正是小楓,而那中年人自然就是慕萬雄。
慕萬雄仍然沒有說話,但他緊閉的雙目卻睜開了。
他犀利的眼光看了一眼小楓,小楓就默然的低下了頭。
慕雪神情憂慮的道:「爹爹,聽屠一笑的意思,他似乎已不打算與你決戰,但是你為什麼一定要非比不可呢?」
慕萬雄終於開口說話了。「我意已決,你們不要再說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就起身去了樓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慕雪看向花子期道:「師哥,你一向都是最有點子的,你去勸說一下爹爹吧。」
花子期沉默一會,嘆氣道:「義父的脾氣,你們都是知道的。他決定的事情,是很難改變的。」
慕雪急道:「那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與屠一笑決一死戰吧。」
花子期道:「我去找義父談談。」他跟著也去了樓上。
慕雪自言自語道:「但願師哥能勸動爹爹。」
小楓冷冷的道:「我絕不會讓義父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薛濤道:「莫非你真的想替慕谷主出戰?」
小楓冷冷的道:「別人都說他是天下第一,我卻偏偏不信這個邪。」
薛濤道:「但是屠一笑他絕非等閑之輩,他……」
她還沒有說完,小楓已經站了起來。
他拿起桌子上的那把劍,走向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本就不是一個喜歡聽別人啰嗦勸告的人。他很自負,但他也絕對有自負的資本。
有時候,一個絕世的劍客,豈非不就是需要這種傲世天下的自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