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活著
「夫人可曾想明白?此去桑榆,是逃!樓上那丫頭留在京中吧,我瞧著司大爺不錯,可代為照顧。司大爺,意下如何?」
不遠處的司乾承聞言立馬迎上來,道:「沒事,保管給你養得好好再送去西北。」
「那就有勞司大爺了。」
朱壽連聲道。
青禾扶著司卿卿上樓,低聲道:「夫人心裡也知道,蘭月留在京中最好不過。」
「問問蘭月的意思吧。」
司卿卿沒再說話。她如何不知,將蘭月留在京中對她養傷是最好。可她心底那一丟丟私心作祟,總覺得人不在跟前,便是什麼也護不住,便是在跟前,也有護不住的時候。
伺候蘭月的老婦開門說蘭月服藥剛歇下。她側身睡在昏暗的室內,瞧不清面容,滿室都是刺鼻的藥味。司卿卿正要進去,老婦道:「蘭月姑娘說了,今日會有位貴人前來見她,可她如今模樣恐怖,性格大變實在不得親見,托老身代為傳話,說今生得與夫人相見,已是萬世榮幸。望夫人今後諸事順遂,福壽綿延。」
「模樣!蘭月傷著臉了?」
司卿卿顯然不信,側身進入,小心進了內室。只見蘭月蜷縮著小小身子,面上罩著面紗,連睡夢中都不肯取下。
「蘭月。蘭月。」
「夫人,不必喚她。她今早飲下玉麻香,天黑才會醒來。只有這樣,姑娘才不會那麼痛。」
「不是傷著手腕嗎,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司卿卿問的是青禾。
見瞞不過,青禾才說,蘭月的臉被雷火熏傷,尋常藥物根本無法讓傷口癒合,如今這般也是苦熬著。
「朱老爺曾想著送蘭月去西北,尋藥王老神仙搭救,可老神仙行蹤不定,蘭月又經不住顛簸,只怕未到西北人就已經沒了。」
「我記得藥王谷有個小弟子,當年進京送葯后一直下落不明。走。」
「夫人,您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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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卿卿望著朱壽,問:「朱老爺不肯幫忙?」
「並非不願,只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那孩子若是還在,只怕已年近四十,那點童子功做不得用處。」
「那就找,將人找出來,蘭月熬不住的。」
「人各有命。蘭月的臉即便是醫好了,也會留疤,且不說她自己願不願意,便是主家也再無人敢用!」
「我要。她永遠都是將軍府的人!」
「若是找人,明日一早,在下就不能隨夫人一併前往桑榆了。夫人這一路,可要萬分當心些。」
「好!」
朱壽看了眼司卿卿搖頭嘆息,到底並非真身,還是兒女情長了些。
若是那位,只怕蘭月如今早已入了輪迴,免受此等皮肉之苦。
思及此處,朱壽看了眼青禾的背影,良久沒有動彈。
蘭月和青禾二人是他親自挑選,兩人本就是用來滋養司卿卿的,如今蘭月這般,自然只能棄之無用,他本不願多費心神。
方才他應下司卿卿幫忙尋找藥王谷小弟子時,才切實明白裴明紹口中所言。
「她,是唯一定數中的變數。」
朱壽笑了笑,轉身合上攤位,往鬧市中緩步走去。
司卿卿匆忙回府,來不及休息便往司空道所住的鰲園走去。
「夫人還要見司相大人,奴婢可聽說了,陛下十分敬重宣王殿下,宣王殿下說什麼屬相犯沖,要一個豬鼠屬相的養在身邊調理身體,還要什麼閏年閏月閏時生的身份尊貴卻命如草芥的女娃娃,選來選去便是南周姑娘。」
司卿卿緩步走在前面,低聲道:「青禾,你記著,生命對每個人來說只有一次,要活著才有一萬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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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卿卿來到北鰲廳,卻被告知司空道不在府中。
不知是當真不在,還是知曉她的來意后避而不見。
她又折回後院,繞開盧氏所住的海石堂,往後院深處走去。如果沒有記錯,原身曾在幼年時無意闖入後院內庭。一個個姨娘居住的小院錯落有致擁擠在內庭后那塊草地上。宋姨娘的院子最為窄小,連門前的石子路也是舊料傾倒的。
宋姨娘本是盧氏跟前梳妝的丫頭,司空道醉酒失德,只是那一回便有了身子,生下孩子后,司空道也沒來看過一次,反倒是盧氏一趟趟往宋姨娘的院子跑,直到確定司空道是絕無可能再來后,將其母女二人挪進牆根下多年未住人的小院中。
司卿卿起初是尋著味道來的,宋姨娘在不大的院子里開墾幾塊荒地,買了種子后種了些果蔬,又挖了地窖儲存過冬的山芋和南瓜。儘管前院不聞不顧,主母有意苛待,母女兩人倒也好好活下來。吃南瓜長大的司南周明顯圓嘟嘟的。司卿卿也吃過一回,中毒后的第一年寒冬最是難熬,她去尋盧氏要添炭火,盧氏不肯見她,她便想著去看看姨娘處可有多餘的。
只有宋姨娘給了她一筐自己燒的炭,還有一碟香油剪得兩面酥脆金黃的南瓜餅。
如今,該是她還以恩情的時候了。
宋氏的小院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殘破和整潔相輝映。門是虛掩著的,裡面隱約有壓抑的啼哭聲,還有女子柔聲的勸慰。
「十姑娘不該去勞動阿姊的。陛下並未下旨,想必司相大人也會從中斡旋。便是到了最後那一刻,我也拼著性命不肯撒手。」
「宋姨娘是要帶南周一起去死嗎?」
司芊宸的聲音永遠冷漠,說著毫不關己的話,每個字卻都透著力浸紙背的力氣。
「芊宸,你回去吧,你阿母該尋你了。」
「宋姨娘不必趕我。姨娘若是想尋短見,可不要帶上南周,南周還有我,我定會讓她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出路。」
門外的司卿卿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芊宸,你在夫人跟前活絡,不似南周這般寡言少語,將來你定能護住自己,可南周怎麼辦,南周才這般大,若是進了宣王府,便再也見不到南周了。」
「阿母莫哭。南周聽阿母的話,死也跟阿母死在一處。」
南周的聲音猶如蚊蠅,顫抖著嗓音卻清晰無誤地鑽進司卿卿的耳中。
「南周,你說的什麼胡話!你不是答應過我,等咱們長大了要遊歷山川,還要去塞上江南一睹騎馬遊獵嘛!你放心,有我在,我定會護住你,我去求了阿姊,她是個好人,不會將你送入宣王的。」
難得見司芊宸言語激動,可下一句便是冷若冰霜。
「宋姨娘若是打算以死要挾父親,只怕父親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若不是南周,父親哪裡還記得宋姨娘。所以不要做蠢事。南周的事便是我的事。」
司芊宸的話音剛落,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瞧見司卿卿站在門前,門內的人具是陡然一驚。宋氏摟著司南周哭得聲淚俱下,門前站著的司芊宸急忙側過身子朝裡頭道:「阿姊來了。宋姨娘若是當真尋死,眼下可以託孤了。」
宋姨娘側身跪下,拉著司南周跪伏在地。
司卿卿狠狠地瞪了司芊宸一眼,伸手將宋姨娘扶起,只見晦暗不明的屋內陳設極為簡單,榆木桌面斑駁不堪,卻收拾得乾乾淨淨,地面與牆壁之上不見絲毫污漬,可見宋氏平素極為勤勉。
「宋姨娘這些年,可有悔意?」
司卿卿在榆木桌邊坐下,將司南周從地上扶起。
「姑娘,你若是心中有恨,朝妾身撒氣便可,南周這些年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您可憐可憐她吧。」
「南周的確可憐。可我記得,當年宋姨娘如何聰慧,怎麼如今這般低入塵埃。」
難道就因為不受寵,亦或者因為結果不是如自己所預期那般,便失去追尋生活的鬥志?她認識的宋氏可不是這種人。
若是如此便被打敗,當年也不會費盡心機爬上司空道的床榻。
宋氏這些年過得不好是一回事,司空道有意將她視作恥辱是另一回事,可她原本打算就這般安穩度日,盧氏卻每日差人來她院中詢問,老爺可曾來用膳,每日兩問,日復一日足足問了八年,颳風下雨天寒地凍無漏一日。
起初是惱火,後來是嫉恨,到如今的麻木,甚至期盼來人跟自己說上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