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金釵(下)
後記
十二金釵
永壽宮,正殿書房。
當空的明月雖然還沒圓滿,卻也因為只差一天的緣故,整個看起來頗為明麗,如水的月光靜靜灑在院中,讓剛剛開始泛出春意的綠植更添幾分景色,也有不少月色灑在了窗靈上,映襯著書房中明亮的燭光,倒是另有一番意思。
「殿下,夜深了,喝杯參茶提提神吧。」東方冰端著一隻托盤走到書桉旁,輕輕放在永昌公主郭瑢面前,「消息我們白天都整理過了,哪裡還需要搞得這麼勞累?南洋那邊的戰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紅毛人雖然戰力尚可,到底兵力貴乏,還能出什麼意外不成?」
「區區一點兒戰事,本宮哪裡需要擔心什麼?」郭瑢伸手試了試參茶溫度,點點頭端起了一口悶掉,「需要擔心的是用人,軍隊那邊好說,紅毛人再是人少,到底有戰事擺著呢,趁機蹭點兒功勞的事情不稀罕,卻沒人有膽子做的太過分。
可是你看看,這才多長時間?那幫不長進的東西就敢搞出這麼大的陣仗,真就像他說的那句『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孟先穩帶著人,在升龍府那片兒掃平了當地全部敢持兵杖的東西,這才交給他們治理,現在才多長時間,三年還不到對吧?那裡就弄出民亂了!」
「這群大頭巾,真是......」東方冰無語的搖搖頭,「嘴裡一個個喊得像個人,到了地方上卻是除了人事兒什麼都干,被派到南洋幾個新設府縣的官員好歹也算是科舉出身、精挑細選的,愣是有四成以上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裡就爛掉了。
公主,莫非真的如陛下所說,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無用腐儒,除了一張嘴之外什麼用處都沒有?陛下讓人編好了各種事務手冊,臨行前全部經過兩個月的培養,卻干出了『青天高一尺』的勾當,他們不是號稱『仁義』嗎?」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他們也就剩下一張嘴了。」永昌公主冷哼一聲,惱火的將手中材料扔在桌子上,「不看了,你和雲妹妹明天梳理一下,完事兒了就送去政務院,讓他們自己看著處理,順便也告訴他們,我的人和錦衣軍都會安排人手盯著,辦不好本宮就一塊兒辦了!」
「公主放心!」東方冰點點頭,起身開始收拾桌上一對的公文材料,「說到雲妹妹,我當初還真沒想到,她一個內院姑娘竟然也有這麼大能耐,不愧是一門雙侯的史家出身,我們的事情稍一點撥,她就能迅速入門上手,處理起來比我也不差什麼。」
「史家空耗了將近二十年,確實有些委屈了。」永昌公主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幸好他們沒像賈家和王家一樣徹徹底底爛完,保齡侯史鼐沒辜負他的一番看重,在桂省巡撫任上乾的不錯,樞密院那邊多次明文表揚他為南洋戰事提供糧草支持的功勛。
兩個兒子也不錯,如今都掛了指揮使身份,放在軍中青年一代都算領軍人物,就算是提個團營統領都過得去,只是因為兄弟兩人同在南洋前線,想提拔就只能回來,他們不想放棄立功的機會,這才耽誤了。
倒是忠靖侯史鼎還有他那兩個廢物兒子,不知道百年之後怎麼去見史家的列祖列宗,一大家子除了爵位名頭,愣是什麼都沒剩下,甚至連父子『共用』的事情都傳的滿京城皆知,雲妹妹聽說這事的時候,氣的好幾天都吃不好飯。」
「也幸好她從小在保齡侯府長大。」東方冰無奈搖頭,「說起來,她當初也委屈著呢,好端端的侯府大姑娘,被送到陛下身邊『抵債』了,可也幸好如此,若不然哪裡會有今天的好日子?她又是個知進退的,至今都住在林妹妹的詡坤宮,哪怕是跟著公主忙活,晚上也從沒留在這裡住下。」
「他的能耐到底如何先不說,這看女人的眼光確實冠絕天下。」永昌公主翻翻白眼,靠在椅背上任憑自家侍衛統領幫忙按摩太陽穴,「一大家子這麼多人,愣是沒有一個出不了門的,就是幾個丫頭片子,單獨拉出去都不亞於大家夫人少奶奶。」
「公主!」東方冰沒好氣的輕輕錘了自家殿下,「你好歹對陛下尊敬點兒,今天一整天就沒聽你說過一聲尊稱,雖說陛下不在乎這個,也常說一家人就該親近著,可他畢竟是天下至尊,哪裡就能像你這樣......」
「哼,誰讓他這幾天——」永昌公主直說了半句就卡住了,紅著臉沒有繼續,掩耳盜鈴般起身推開自家侍衛統領,「好了,我們回去睡吧,剛才你不是說,現在已經夜深了嗎?」
「你呀!」東方冰無奈搖頭,落後了半步跟著回卧房,「誰讓你老喜歡欺負自家姐妹?上個月二十二輪到我們這裡,陛下也過來了,可你大白天的就硬按著雲妹妹......其實陛下也不在乎這點兒事情,可你當時怎麼說的?」
「本宮先用著,讓他等等怎麼了?」某公主繼續嘴硬。
「是啊,明明都說好了再要個小王爺,到現在連著兩次的機會,你都只能跪著伺候完再漱口。」東方冰翻了翻白眼,對自家殿下徹底無語了,「這都亥時過去了,早些洗洗睡吧,我讓人燒熱水的時候灑了點兒太醫院給的藥粉,泡一泡也好讓一身的疲勞消失。」
「你呀,到底是誰的奴婢!」某公主繼續嘴硬。
「是,殿下!」東方冰沒好氣的服侍自家殿下除去衣衫,扶著她慢慢浸入浴池,「幸好陛下是個好說話的,要是換了太上皇或者先皇,怕是你都進冷宮八回了。」
「父皇——」永昌公主語氣一頓,「冰兒,四年了吧?」
「回殿下,太上皇和貴太妃娘娘確實走了快四年了。」東方冰同樣聲音有些發澀,「當初還是奴婢安排龍首宮那邊的事情,卻不想一個疏忽,貴太妃娘娘就跟著去了,幸好皇後娘娘開恩,看在一直以來的情分上沒有處罰屬下,若不然......」
「罷了。」永昌公主輕輕一嘆,「說起來,本宮有多久沒去璇兒那裡了?」
「上個月初。」東方冰輕聲說道。
「那就後天吧,橫豎我們姐妹也要說說話。」永昌公主依然嘴硬。
「我的殿下,想了就直接說,屬下可沒忘記,後天正好輪到陛下去鳳藻宮。」東方冰沒好氣的說道,「放心吧,到時候我讓雲妹妹給林妹妹帶個話,陛下的性子,一般輪到鳳藻宮的時候,慣是喜歡帶上林妹妹或者琴妹妹的。」
「你愛說不說,橫豎本宮想去哪裡,還有誰敢攔著?」永昌公主傲嬌的撇撇嘴,結果慘遭自家侍衛統領「反叛」——
詡坤宮,正殿卧房。
「雲丫頭,你忙了一天,留在冰姐姐那邊也無妨,我記得她早就給你收拾了住處。」鳳紋凋花拔步床上,林黛玉輕輕歪在史湘雲懷裡,「陛下也真是的,老喜歡給自家人安排事情,如今連你都在永昌殿下那邊忙碌起來。」
「林妹妹,其實不礙的。」史湘雲笑著說道,「橫豎殿下也不會真的給我安排什麼軍國大事,無非就是看看公文材料、整理一下再報給她就好,哪裡就累著了?至於說住處,我到底是詡坤宮的,整日里住在外面像什麼話?」
「雲姐姐,連你也相信什麼『內務府』、『鳳藻宮』、『軍政秘書』或者是『消息口』之類說法?」林黛玉哭笑不得,「要是真像那些不知死的東西暗地裡編排,賈家的四位姐妹算什麼?惜春妹妹可是至今都只顧玩鬧,膝下都還空著呢。」
「林妹妹,到底人言可畏啊。」史湘雲苦笑著說道,「不是誰都能像林大人那樣,皇家的孩子都要叫一聲『外祖』的,再加上我二叔如今外放了桂省巡撫,有些事情還是避一避的好,陛下心疼我們不假,到底還有個上下尊卑呢。
再說了,家裡姐妹各有出身,卻也有高低不同,你這裡不用說,橫豎有林大人做主,兩位公主還有可卿姐姐出身高貴也無所謂,其他姐妹哪個不用顧忌家裡的情況?倒是四春姐妹沒什麼需要擔心的,橫豎寧榮二府如今都......那個樣子了。」
「今年元宵節,四位姐妹回去省親,來時三妹妹氣的直哭,我也想不到,這做人真就這麼......」林黛玉紅著臉,無奈的搖搖頭,「璉二哥好歹也是堂堂國公府的承爵人,怎麼就一點兒都不顧忌呢?趙姨娘又有了身子,這是第三次了吧?」
「誰又說得清呢?」史湘雲也很無奈,「王家那兩位入門這麼多年愣是什麼都沒落下,鴛鴦姐姐多好的人?至今膝下只有兩個姑娘,偏偏趙姨娘這樣,愣是十年三次,前兩個都是哥兒,榮國府下一代的繼承人,怕是只能這樣了,就是三妹妹那裡不好看。」
「說到探春姐姐,他那弟弟如今怎麼樣了?聽說在軍中挺不錯的?」林黛玉及時帶開了話題。
「在通州大營呢,年初剛調了千戶,準備秋收時到南洋那邊輪換,過上一兩年回來有了軍功底子,十年內弄個指揮使頭銜不麻煩。」史湘雲笑著說道,「也不知算不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賈家過上十年,恐怕就靠環哥兒撐場子了。」
「可惜,二舅舅看不見了。」林黛玉無奈說道。
「七年了。」史湘雲苦笑著搖頭,「到現在還有傳聞,說二舅舅當初之所以過去,是因為整整昏迷三年,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就聽說了趙姨娘的事情,那時候她剛剛有了頭生的哥兒;只是這種事情,哪裡真就能傳出什麼正經消息,還不是以訛傳訛的多?」
「罷了。」林黛玉無奈皺眉,「寶二哥呢?」
「還是那個樣子。」史湘雲無所謂的說道,「上月底陛下賜宴京中武勛各家,慶祝春獵圓滿完成,寶二嫂子也跟著入宮謝恩,榮國府如今的年輕奶奶,就她一個還算能出門,鴛鴦姐姐到底出身低了些,正式場合實在不方便露面。
前兩年陛下看在四春姐妹的情分,賞了寶二哥一個『恩騎尉』,哪怕是最低等的正六品爵位,也沒法往下傳,寶二嫂子總算是有了個『安人』的誥命,加上她也算出身官紳之家,好歹不至於連入宮的資格都沒有。
就在賜宴之時,你和寶姐姐跟著陛下在太和殿招待武勛高層的內卷,中低層的太太夫人們到鳳藻宮謝恩,三姐姐就招了她到長春宮說話,我也被叫去,甚至連紈姐姐和鳳姐姐也去了,就算是一家人拉拉家常,好歹知道了不少消息。」
「什麼消息?」林黛玉好奇問道。
「寶二哥如今雖說身體沒問題,心裡卻是清醒一陣迷湖一陣的,誰也說不清他什麼時候就會鬧事。」史湘雲輕嘆一聲說道,「甚至前年老祖宗走的時候,他這個當初最受寵愛的親孫子,愣是因為迷湖著,連守靈都沒法去。
幸好寶二嫂子爭氣,這些年為他生了一對兒女,老祖宗走的時候,好歹不至於閉不上眼睛;也是那次我聽說,寶二哥那塊寶貝玉佩丟了,甚至沒人說得清是什麼時候丟的,只知道大約是去年年底左右,自那以後,他就再沒清醒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也就這樣了。」林黛玉想了想,還是無奈搖頭,「看在一家子情分上,能照顧的——罷了,有四春姐妹在,怕也輪不到我們照顧什麼,隨他吧;雲妹妹,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嗯!」史湘雲笑嘻嘻的擁著林妹妹,吹滅蠟燭蓋上了錦被。
長春宮,小花園。
「三丫頭,你也別太傷心了。」涼亭中,周陽有些心疼的攬著探春,將身後的披風摘下來裹住她,「我知道榮國府的事情確實有些難看,到底還是比寧國府那邊好點兒吧?尤氏和兩個妹妹這些年都有過身子,怕是她們自己都說不清是誰的。」
「她們說不清,榮國府里誰又敢說——」探春的聲音帶著哭腔,「璉二哥是什麼樣的人,這京中誰還不知道嗎?寶二哥又是那個樣子,誰知道會不會又是......」
「放心,傅秋芳不敢。」周陽澹澹的打斷了她,只是沒法解釋清楚,他不用了不代表就允許隨便,賈寶玉到底是正經的丈夫,該怎麼樣他懶得過問,要是賈璉也敢勾搭,榮國府怕是只能讓早就不回去的賈環繼承,「你不用多想。」
「這種事情,妾身都不敢和二姐姐、四妹妹她們商量,只敢和大姐姐聊過。」探春低聲哭訴,「我們到底是......二房的,二姐姐和璉二哥雖說同父異母,好歹也是血脈至親,如今府里成了那個樣子,今後又該怎麼辦?」
「這個——」這樣的狗屁倒灶,周陽不想管也懶得管,比如因為榮國府的名聲,賈環都混到正五品千戶了,至今都沒人上門說親,哪怕是他都已經超過五年沒回榮國府,有趙姨娘這位「生母」和賈璉這位「堂兄兼后爸」在,好人家的女兒誰敢嫁過去?
照顧?算了吧,好歹賈家不至於再落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好歹賈家的兩個爵位都還在傳承,只要他們不作死,今後也沒誰會收拾他們,這就已經足夠了,再多還想怎麼樣,恢復「一門雙國公、武勛第一家」嗎?
「陛下,夜深了,我們回去吧。」大概是傾訴之後釋放了壓力和怨氣,探春看起來好了不少。
「也好。」周陽笑了笑,一把將妹子橫抱起來,「好好睡一覺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周大哥——」探春突然抬起臻首,面露醉人的紅暈,「大姐姐她們三個都睡了,再打擾也不合適,我們不如去偏殿,我的卧房在那邊呢。」
「嗯?」周陽表情古怪,「三丫頭,我記得剛才我們已經——」
探春一句話不說,紅著臉輕輕錘了某人一下,就把腦袋埋在了愛郎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