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結怨

江允禾抬起低垂的雙目，從容輕笑，對著眾人又是輕輕一福，愈發誠懇道：「孫大夫方才說得是，我們濟安堂此次為了助雲陽避過劫難，自降了不少價錢，平日須花三百文買三盒藥膏，如今只要二文，艾炙也只收取往日六成的價錢，小小善舉不當提。」

「何況早聽聞福春堂此次備下的名貴藥材，是整個雲陽所有醫館加起來都不及的，孫大夫醫者仁心，為著雲陽百姓也定是做了極大的讓利，我替大傢伙在此多謝孫大夫。」

孫成杞料到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定要給他下套，此番決不接她的話，轉過身避開不受她的禮，嘴裡不依不饒，「你扯這些也無用，且老夫幾時說過……」

江允禾低頭輕笑，她這番話本就不是說給孫成杞聽的，也不關心他是什麼反應，因為那都無法改變接下來的事實。

果然宋聞待江允禾話畢，大手一揮，招來幾個衙役，對著孫成杞連聲謝道：「如此本官便代雲陽百姓謝過孫大夫高義，陳海，帶上人去福春堂將對症的藥材搬回縣衙庫房，便也按照濟安堂的折利，將銀子儘快撥給孫大夫。」

宋聞說罷回過頭沖裴煜略揚了揚眉，幾日前裴煜所說的這位江姑娘果然是個妙人，他初赴任沒幾日，因水災臨近幾個縣的藥材都十分緊俏，而雲陽藥材就早被孫老兒收了個盡，即便是官府也不得不高價從福春堂手裡收購。

昨日他還愁著上頭撥下的銀兩不足，應對了流民安置跟粥食發放，就顧不上儲備藥材，今日初次見面江姑娘就送了個大禮，他心裡實在是爽快得很。

裴煜對宋聞的打趣不以為意，偏頭看向江允禾，恰好見她嘴角輕揚，連帶著他的眼底也漸漸瀰漫出笑意。

回想起方才她說話時，眼中眸光流轉，清靈和煦，不似靜時的漠然冷離。他們往日相見江允禾多半都是沉著冷靜的模樣，他倒不知她還有伶牙俐齒的一面。

孫成杞頹然呆在原地，不知局勢如何就到了如此地步，要他破財出售辛苦囤積的藥材給縣衙，別說他捨不得，他後頭的那位大人也絕不會輕饒了他。

他陰沉沉地盯著走遠的一伙人，濟安堂、陳海、宋聞還有那個年輕人，他們今日在城西設套害了他，這筆帳他記下了。

在雲陽還沒有誰敢直接欺到他福春堂門前來，縣令又如何，宋聞不過新官上任，一點根基也無，他前頭那個死犟的倔驢手頭至少還有幾個忠心的呢，最後不也敗在那位大人手中連全屍也無。

他倒要看看，這幾個嘴上沒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能蹦躂到幾時！

宋聞領著裴煜仍舊四處探訪，而陳康平的草棚前也因方才的鬧劇聚集了更多的人，他跟江允禾忙碌了大半日，直至近酉時才得了空閑，開始收拾東西回濟安堂。

馬車徐徐駛在路上，不時吱呀一聲，和著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十分好睡，幾日連軸轉江允禾周身疲累，乾脆閉眼休憩。

陳康平還沉浸在叫孫成杞吃了癟的興奮當中，眼底眉梢都是喜色，不住地跟路上相識的人擺手招呼一兩句。

江允禾被他的好心情跟神采飛揚影響著疲憊也少了幾分，一時不忍打破這個純粹的年輕大夫的快樂。

直至快到濟安堂她才終於出言提醒，「康平哥，孫成杞此人心胸狹隘，這次恩怨嫉恨攪在一堆，往後我們也得留意著些，他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我知道的，我回去就提醒菡心跟劉平他們，這幾日小心行事。小禾你也莫怕，我們人多守在一起，他孫成杞還敢上門來滋事不成？」陳康平邊說邊揚起白皙秀長的手，攥了拳頭在空中虛晃一陣。

江允禾被他義憤填膺的模樣逗樂了，也跟著笑了起來，心裡卻並沒有鬆懈下來，傳言孫成杞背後有人撐腰，還未見到此人真章之前，多小心都不為過。

回到曲柳巷，就見濟安堂門庭若市，連門前的台階上都有人不時朝里張望。

二人撥開人群進到大堂，只見人們往來間做艾炙的、買藥膏的，招呼聲此起彼伏，幾個夥計忙得不可開交。

陳康平瞧見做艾炙的人排的隊竟比買藥膏的還長，直看得愣在原地。艾炙作為醫館的治療手段，平日里沒病沒災的也不會有人專門來做，哪裡像今日這樣排著隊來的。況且艾炙的藥材本不貴，貴的是炙的手法，所以得利可觀，即便此次下調了價錢，也仍然能給醫館帶來不少的進賬。

江允禾卻不意外，藥膏近幾日已賣了許多，這東西耐用，一家人備個幾盒都能頂好一陣了，故而售出的數量會越來越趨於穩定。

而艾炙，經過今天在城西的普及宣傳，很多雲陽的百姓都知道或聽說了它有助於扶固正氣，保一身安寧。恰逢濟安堂又下調了艾炙的價錢，還寬裕些的人家也就都來了，還能順便再帶些葯浴葯膳葯煙回家去。

何菡心好不容易從櫃面抽出空隙來，抬頭看見陳康平傻愣愣地呆站著，斜了他一眼，嗔怪道：「陳康平，你傻站著幹嘛，還不快來幫忙！」

陳康平被喚回了神，樂顛顛兒地跑過去接了妻子的檔兒。

何菡心得了空閑，從櫃面里出來拉上江允禾，撩開帘子到後院喝口茶稍作休息。

後院里江子奕坐在小馬紮上直望著前面，他知道醫館眾人今日忙碌，不敢搗亂，跟陳星衡待在後院里習字，但他又十分惦念阿姐，故而乾脆搬了馬扎出來守著。

一見江允禾他就飛奔了過來，堪堪停在她面前，不住地小步蹦躂，「阿姐！你回來啦！我把裴大哥寫的幾個字都記下啦，可隨便考的！我還會寫了呢……」江子奕邊說邊探頭往江允禾身後瞧，再不見其他人，眼皮一耷拉，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江允禾好笑地摸摸弟弟的頭，她明白小孩兒用了功期待得到表揚的小心思，笑著安撫弟弟，「裴大哥還有事要忙，來不了那麼快，不如子奕先嘗嘗龍鬚酥？」說罷從身後拿出老陳茶肆的油紙袋，陳星衡聽見聲兒也忙小跑過來，兩個孩子又高高興興地一塊兒吃點心去了。

何菡心知道他們這一趟定是十分勞累的，故什麼也不說把前面的事兒丟給陳康平，自己拉了江允禾到後頭休息，此刻見她又想跟著上去照看兩個孩子們，忙一把將人拽住，「你就歇會兒吧，不急著一時半刻的，讓他們自個兒吃去。今日可累著了吧，我跟你說……」

何菡心一面說著一面攜著江允禾的手，一起進到屋裡坐在羅漢床上喝茶，順道兒將今日濟安堂的盛況給細細描述了一遍。

「藥膏全都賣完了，我們今日還額外做了些，新的薄荷艾草膏也受歡迎得很，連帶著艾炙的生意都起來了，配好的藥材包也出了不少，估摸著今日許能超過二十兩純利進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