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1987,他不再做上門女婿
而此刻,陳燁的腦海里,這個時間點飛快浮現出來。
按著剛才他哥陳元的話,他應該是重生回到了八七年,剛好自己和家裡攤牌,他喜歡黃夢琳,要和她處對象當上門女婿的這天。
他爹陳忠民氣得掄起犁耙就揍了他一頓,呼呼生風,背後全都是血印子,這會兒一動就疼得呲牙咧嘴,想不記得都難。
「哥,我沒事兒。」
陳燁咧嘴,笑了笑,掙扎著起身,將搪瓷缸子往前遞了遞。
「大哥,我渴,還能喝點水不?」
角落裡,阿秀眉頭一皺,正準備吭聲,就見陳元拿起搪瓷缸子,轉身走出去,沒一會兒就端了滿滿一搪瓷缸子的水過來。
「喝吧。」
陳元道。
陳燁也不知道咋回事兒,好像是渴了兩輩子沒喝過水似的,端起搪瓷缸子就咕咚咕咚灌了個水飽。
總算是爽快了,又瞧見剩下三分之一的水,渾濁骯髒,當下探過身子將手伸到炕外,往手上倒了一捧水,囫圇抹了一把臉,算是徹底清醒。
然而,他這臉還沒洗完,角落裡的阿秀再也忍不住了。
小丫頭「霍」的一下站了起來,氣得走過來,趕緊找個盆兒接住從陳燁手裡往下淌的水。
「二哥!你這是資本主義做派!浪費可恥!」
阿秀聲音帶了哭腔,「你知不知道咱爹為了討一缸子水,跑了二十里地才打來的!他下地一天了都沒喝上一口,幹得嘴都起燎泡,咱媽睡在炕上,都一個月沒擦身了,你一人喝了兩搪瓷缸子水,這都不算,你居然還用來洗臉!我看你是被黃家姑娘給帶了資本主義做派!太浪費了!」
小丫頭才,心直口快,就像連珠炮似的,陳元擋都擋不住。
陳燁愕然。
他剛重生,有些沒緩過神來,半晌才訕訕著收回了手。
陳元嘆口氣,瞧見落在地上的那些水珠子,雖然不說,但是也是實打實的心疼。
家裡那些苞谷地,渴了兩月了,他爹陳忠民這些天急得上火,跑東跑西,就為了去隔壁村討點水。
可是這年頭天旱不單單旱一個陳家溝,這陝北的黃土高原,水貴如油啊!
自家門口的鄰居都捨不得借水,更何況你一個外村的?
陳元見陳燁這灰頭土臉的模樣,當下嘆口氣,拽了一把阿秀,道:「小妹兒,拿起洋芋給咱媽送去,你二哥剛醒,叫他緩緩。」
阿秀紅著眼,含著淚瞪了陳燁一眼,轉身從地上拿起洋芋走了出去。
陳元也去地里喊陳忠民回來吃飯了。
窯洞里,一下子冷清下來,陳燁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被後知後覺的喜悅所籠罩。
他重生了!
重生回八七年,他還沒有和家人徹底決裂,還沒有當上門女婿,他也還有機會,重新認識沈清清!
陳燁在炕上休息了好一陣兒,聽見屋子外有聲響,他這才下了地。
穿著一雙蓋了一層厚厚黃土的黑布鞋,陳燁起身走出窯洞,一眼就瞧見扛著鋤頭和空桶走回來的陳忠民。
他臉色難看,低著頭,頭上扎著一塊毛巾,嘴裡頭罵罵咧咧的,嘴角冒了一個大燎泡,嘴皮幹得都起了厚厚的一層死皮,還裂開了兩個口,泛著暗紅色的血痂。
阿秀也聽著聲兒,從隔壁窯洞里奔出來,瞧見陳忠民空空晃蕩著的水桶,頓時眼裡的光暗了下去。
「爹,又沒水嗎?」
她頓了頓,小聲道:「媽的腿起了褥瘡,身上也都是泥,疼得直叫喚,再不擦身子,指定難熬……」
陳忠民沒吭聲,臉色更黑了些。
他走進院子,陳元趕緊接過鋤頭和空桶,又給阿秀使了個眼色,道:「別說這事兒了,吃完飯,下午我去隔壁石頭村瞧瞧,說是他們那兒有口老井,估摸著能有水。」
「你等會兒就給媽擦擦身子,媽舒服最重要。」
「水的事兒,我來想法子。」
阿秀聞言,點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陳燁在門口忍著痛站了一會兒,朝著陳忠民走去。
「爹,你回來了?」
陳忠民一愣。
他抬頭,朝著陳燁看了一眼,見他靠著窯洞門框站著,疼得臉色發白,頓時瞪了他一眼,大步走了過來。
「你個犟驢,挨了揍不知道床上趴著?疼死你個小兔崽子!」
自己莊稼漢,手下用了多大的勁兒,他自己心裡清楚。
這一頓打,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
陳燁知道他爹,高原漢子,嘴硬心軟,以前年紀輕,不懂他爹,只知道反著來,追求所謂的自由和愛情。
如今回頭一瞧,才驚覺血濃於水,這份羈絆怎麼可能割捨得掉?
陳燁咧嘴一笑,往外挪了兩步,道:「肚子餓。」
陳忠民頓了頓,罵道:「吃的比驢多,餓不死你個混小子!趕明兒苞谷旱死,你就給老子吃屁去!」
他罵罵咧咧往窯洞里走,轉頭見陳燁沒跟上,當下又扭頭瞪了他一眼。
「還不跟著?等會兒吃完了你可別找老子哭!」
陳燁跟上,心裡頭暖呼呼的。
他們家就兩口窯洞,大姐陳蘭已經嫁出去了,因此剩下的兩兄弟陳元陳燁帶著小妹陳秀住一個窯洞。
另外一個窯洞,則是陳忠民和母親趙紅菊住的。
前些年趙紅菊干農活被砸傷了腿,去村子里找村醫瞧了瞧,開了兩幅土方子,灶膛灰捂了一個月都沒好。
後來費勁兒費力去了一趟榆縣,結果說要開刀剜肉,再加上住院治療,一趟下來沒個千把塊壓根指望不上。
他們陳家溝,是陝北黃土高原這塊兒最貧瘠的地兒,如今雖然到了八七年,眼見著不少沿海城市日子紅紅火火過起來,但是他們陳家溝的日子,照例苦得沒法兒說。
再加上今年大旱,陳忠民原本打定苞谷地熟了,賣一批苞谷攢點錢,給趙紅菊看病,結果這下倒好,連肚子都填不飽!
他走進窯洞,低著頭,吧嗒吧嗒的猛地抽了幾口旱煙。
炕上,趙紅菊側躺著,她身邊放著一個痰盂,臉色灰敗,形銷骨立,瘦得臉頰深深凹陷下去,枯黃的頭髮亂糟糟的被綁成了辮子垂在身後。
她身上還蓋著破被褥,應該是混了不少膿水,結成板兒,硬邦邦的硌著。
「忠民呀,地里苞谷咋樣了?結不結得成?老大老二都沒娶媳婦兒,就指著這苞谷熟了賣點錢,好先給咱老大說親呢!」
趙紅菊愁得眉頭皺起來。
陳忠民頓了頓,走過來,掀開她的被褥瞧了一眼,臉上愁容更深了。
「啥事兒都沒有,你咋操這個心?」
他胡亂應道:「苞谷地好著咧!下午我就去石頭村討水去!那幫王八羔子,以前箍窯洞老子可沒少幫忙!這會兒總不見的兩桶水都不給!」.
陳燁這會兒也進來了。
他一眼就瞧見了床上的趙紅菊。
她也側頭瞧過來,見陳燁站在不遠處,當下掙扎著招了招手,眼睛微微一亮。
「燁子,來,媽瞧瞧,你下學了?放暑假了嗎?啥時候回來的?」
這會兒剛好是高二暑假。
陳燁昨天才從學校回來,就和陳忠民說了上門女婿的事兒。
結果招了一頓打,趴炕上到現在才起來。
而此刻,陳燁怔怔然站在原地,眼眶倏地紅了。
他想起來,當年自己負氣離家,臨走前趙紅菊喊住了自己,悄悄給自己塞了一元錢。
她道:「媽沒本事咧,拖累一家子了,你喜歡黃家姑娘,就好好和人家處,咱家沒錢,可心眼兒不能壞,做上門女婿沒啥,只要能把日子過紅火就成,媽支持你。」
陳燁含著淚,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趁著夜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從來沒想過,那一次訣別,就是最後一面。
後來陳燁寄了錢回來,原本是打算用來給趙紅菊治腿的。
可是她一分沒花,全都省下來給大哥陳元做媳婦兒本了。
陳元結婚,陳燁也沒敢回來,他偷偷又籌了一筆錢一個月後才高高興興回家,準備帶她去看腿。
可惜,等來的卻是噩耗。
他媽趙紅菊,在棗子掛滿枝頭的時候,一個人杵著拐杖費勁兒的走到盤山路旁,跳了崖。
雖說沒說原因,但是家裡人都心知肚明,趙紅菊這是為了不拖累家裡。
他爹陳忠民一夜白頭,老了十歲,而陳燁趕回來的時候,父子之間沉默得可怕,芥蒂和仇恨更深。
自此,陳燁就再也沒回來過。
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他寄回來的錢,那是給趙紅菊看病的!
怎麼就用來給大哥娶媳婦兒了?
從此,這事兒就成了自己一輩子的痛。
如今再見到趙紅菊,陳燁的眼淚忽然就沒忍住。
他朝著趙紅菊走去,半跪在炕前,伸出手顫抖著握住了趙紅菊乾枯的手掌,哽咽道:「媽,我回來了,我回來孝敬您了……」
趙紅菊趕緊給他擦眼淚,又費勁兒的伸出另外一隻手,在自己枕頭旁摸索了一陣,笑著遞了過來。
是一個烤好的洋芋。
「媽天天躺著,啥活兒也不幹,哪兒吃得下這些?你吃吧,多吃點長個兒。」
陳燁笑著抹去眼淚,將洋芋塞了回去,「媽,我剛吃完,肚子飽著哩!你吃吧!我要吃就再烤,家裡外面洋芋堆著不少,總不能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