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替身將軍115
天光大亮,從將軍府離開,蕭玄景進宮去見了李貴妃。
將要用早膳的時辰,李貴妃方起身不大會,她得寵,早些年便被皇帝免了去中宮請安的俗禮,盛寵多年,說與皇后平起平坐也不為過。
李貴妃為人和善,便是宮裡的花草裝潢也透著股子溫馨之氣,侍候的婢子們個個活潑靈動,幫著李貴妃布膳夾菜,笑語歡聲不斷。
蕭玄景進來時,李貴妃正端著碗小口吃著桂花羹,一見到他,李貴妃怔了怔,「承佑?」
說著,臉上綻開笑容,「你何時回來的?怎地也沒人通傳!」
她起身跑了過去,伸著脖子朝門口張望,明明已經生養了三個孩子,一顰一笑卻仍舊如同少女,及至在蕭玄景面前站定,眼裡終於多了幾分身為母親的慈愛。
「可是連夜回來的?用過早膳了嗎?」
蕭玄景「嗯」了聲,「今晨剛回來。」
李貴妃面上不掩喜色,嗔了他一眼,「你這孩子,回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春寧,去給殿下上副碗筷,順便把昨日我新做的栗子糕端來,快些!」
婢子們手腳麻利,不一會蕭玄景便坐上了桌,母子倆許久未見,屏退了眾人。
李貴妃好似一瞬間打開了話匣子,關懷體己的話總也說不完,蕭玄景俱都作答,規矩又恭敬,若有人在這,定然能看出幾分蹊蹺,這哪裡像是兒子對待自己母親的表現。
偏生李貴妃對一切都習以為常,仍舊扮演著慈母的角色,噓寒問暖。
「你父皇交代的事可都辦妥了?」
蕭玄景放下碗筷,「辦妥了,輿圖幾日前便繪製好了,這趟回來得匆忙,等來日兒子便將其拿來給母妃您過目。」
在隴南蹉跎那麼久,他不可能只盯著假幣一案別無動作,趁機尋摸推究周邊二國的邊防屯戍便是他給皇帝、貴妃的交代。
李貴妃對蕭玄景的答覆尚算滿意,「你做事穩妥,輿圖母妃便不看了,只是關於日前兵馬司指揮使一職的安排,母妃覺得不妥。」
蕭玄景面上沒什麼表情,亦未詢問背後原由,只道:「兒子回去便著手替換人選。」
該換成誰,又為什麼換,母子二人心照不宣。
李貴妃彎唇一笑,將面前的盤子往蕭玄景跟前推了推,「嘗嘗母妃昨日親手做的栗子糕,都說著母子連心,昨兒也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這點心,想來是冥冥中感應到了什麼。」
一盤子母親親手做的栗子糕好似是獎賞。
蕭玄景依舊是那副沉默的樣子,他捻了一塊送入口中,入口便是一口熟悉的酸苦。
他機械咀嚼著,忍耐著腹內翻騰欲嘔的折磨,乖順寡言,和他在人前桀驁跋扈的模樣有著天壤之別。
蕭玄景今次自作主張更改官員調派,到底是觸到了李貴妃的逆鱗。
不知過去多久,蕭玄景終於將那一盤糕點吃盡。
李貴妃若無其事遞去盞茶,面容依舊慈善,又道:「聽聞將軍府昨夜有喜,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啊,一轉眼司家竟添了新丁,你比司岑大些,這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李貴妃知道蕭玄景今日因何回來,也知他近一年來做了什麼,又為了什麼。
她規訓養大的兒子竟然喜歡男子。
呵!
話音將落,蕭玄景面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異色,他攥緊雙拳,似在隱忍,「母妃,我……」
「承佑。」
李貴妃冷聲打斷了蕭玄景的話,她知道他想說什麼,退婚一事他不止一次與她提過。
今次無緣無故過來,為著些小事甘願受罰,目的再明顯不過。
她面色沉了下來,慈愛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肅戾,「承佑,莫要再動不該動的心思。」
蕭玄景本能低下了頭,心中決定卻更加堅定。
她是他的母親,因為她是他的母親,這麼些年來他事事聽她的,做她手裡爭權奪勢的棋子,為著她逼自己變成自己厭恨的模樣,他沒有一句怨言。
他有罪,有錯。
可他已經在彌補了,他贖罪了那麼多年,痛苦了這麼多年,幾次險些送命,便是再大的罪也該贖盡了,他總該有些資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母妃,與司家嫡女的婚事,兒子想退了。」
他還是將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抬頭望著李貴妃。
不知何時,慣愛蹭著李貴妃腳踝討食的狸奴不見了蹤影,她又恢復了清淺帶笑的表情,好似剛才的厲色全是錯覺。
她溫聲道:「承佑,此事咱們從前議過了,答案母妃告訴你了,無論發生什麼,你與司家嫡女的婚事斷不可更改。」
「我根本不喜歡她!」
又是這敷衍的語氣!
蕭玄景恨極了李貴妃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她什麼都不在意,她眼裡只有權勢,他是她的兒子,他是她的親兒子!
為何她就不能為他考慮考慮?
即便沒有司家的兵權,他也有把握坐上高位,他努力了那麼多年,他的努力她都知道,為何偏要他搭上自己的幸福?!
他娶了司絲便要一生同她綁在一起,他要待她好,要一生戴著他最討厭的面具,同她在一起就等於斷了和司岑在一起的路!
他喜歡的是司岑!
「喜歡?」
李貴妃悶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個什麼笑話,「咱們高牆內院里的人,有幾個枕邊人是自己喜歡的?便是喜歡,利益當前,這淺薄的感情又能存在多久?莫要說小孩子的渾話。」
「你與將軍府的婚事已經定了有些年頭了,這會突然退婚,你讓司絲怎麼想,司家怎麼想?京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們你不會不知道,你倒是解脫了,可又將將軍府置於何地?」
蕭玄景緊接著道:「司絲她不喜歡我!她有喜歡的人!」
退婚並非只對他是解脫,她亦可以去追尋她的幸福,司家皆性情中人,他們根本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
這話李貴妃倒有些意外,她眼眸微眯,不動聲色壓下心思,「承佑,母妃早便與你說過,與將軍府聯姻,娶得並非是司家嫡女,而是司家的兵權。」
「母妃且問你,咱們李家早已是高門貴胄,錢財取之不盡,為何要冒著風險,忍氣吞聲謀算那高位?」
蕭玄景道:「再不受人掣肘,享天下獨尊。」
李貴妃點頭,「承佑,這北安的江山咱們李家必須要佔一半,為著這個目標,李家犧牲了太多人,母妃在宮中看似盛極一時,得你父皇恩寵,可背後撐著的卻是咱們李家數輩人的績業,你父皇喜歡的也並非是母妃這個人。」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同樣的道理,你父皇看中的是李家背後的財富,李家雖富可敵國,可北安卻如那饕餮巨獸,喂不飽、填不滿,便是再多錢財也總有耗盡的一天,到那天,若你我不能翻身,失去價值的李家便只有死路一條!」
這些道理蕭玄景知曉,他明白李貴妃說這話的意思,他亦不改初心,「這些年我聽您的話與將軍府交好,司岑是我的人,她不會倒戈背叛,即便沒有這一層姻親關係,她亦會從中相助,她答應了我!」
這些年她亦是這般做的,她對他的忠誠他從不懷疑,她是這世上最了解他、待他最好的人!
李貴妃:「只有同在一條船上才不會倒戈!從中相助?就憑你那點自以為是的兄弟情?那不夠!而今將軍府當家做主的是司恆淵!」
李貴妃冷笑,「承佑,莫要忘了豫兒是怎麼死的,他是為你犧牲的,還有你妹妹,她而今癱在床上,也是因為你。」
「只有你坐上那個位子,豫兒才能瞑目,你妹妹才能安穩活下去,若你敗了,咱們都得死,若你死了,你那心心念念之人又能活到幾時?」
陰冷的話音如同魔咒,迴旋在蕭玄景耳畔,這話他早已聽過無數遍。
蕭玄景垂下眼帘,他明白了李貴妃的意思,今日到底是他高看了自己。
在他這母親心中,他的幸福根本不值一提,明明是他的母親,他卻從未感受過一絲溫暖,她對他的關懷甚至比不上一個陌生人來得真摯。
哀莫大於心死,蕭玄景未再多說一句,乖順的模樣換得了李貴妃的笑臉。
她上前握住了蕭玄景的手,像兒時他渴盼的那樣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小不忍則亂大謀,承佑,你是個乖孩子,是母妃此生的驕傲,你不會讓母妃失望的對嗎?」
蕭玄景未置一詞,眸中的堅持固執卻已然散去。
李貴妃見狀心下稍定,「行了,母妃乏了,今兒便到這吧。一路舟車勞頓你也該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兵馬司的事母妃會另著人去處理。」
「是,兒子告退。」
正午時分,雲翳籠罩一大片陰影,陰影從書房的方向逐漸西偏移。
蕭玄景收了筆墨,將墨跡剛乾的密信交予了手下侍從,「趁貴妃探查的間隙,將信遞到南陵,早前安排下去的人也可以行動了。」
「是,屬下這就去辦。」
「另著人適時阻攔貴妃的探查,必要時將人往將軍府引,務必確保今次南陵之事順利進行,記住此事絕密,若要泄露半分,爾等便不必回來了。」
平淡的語氣嚇得那侍從一哆嗦,「是,屬下記下了。」
「去吧。」
侍從悄然離去,蕭玄景走到楠木架旁,抬手輕輕撫摸一尊純金雕像,大鵬展翅的制式,這是司岑在他十八歲生辰那天贈他的賀禮,俗不可耐,卻是她親手熔制的。
他最不缺的便是錢,可她卻說要將她最喜歡的金疙瘩送給他,雖說無用,可他卻甚為歡喜。
想來自那時起,他便有些喜歡她了。
這麼些年下來,這感情日久彌深,至今已無法割捨,因而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放棄她!
方才在宮裡,他故意將司絲另有心上人的消息說出來,故意引導李貴妃前去探查,轉移視線,她這人多疑,絕不容許有任何超出她掌控的意外存在。
而今,司絲喜歡旁人便是意外。
他也覺得驚奇,司岑大婚前夕突然出現的容疏竟是南陵君屹,而司絲竟然喜歡他。
那日京郊湖畔,他看到了他們。
他竟不知,一向溫婉內斂的司家嫡女竟能流露出那樣的眼神,灼灼光彩分外耀眼,小心又羞澀,或許那不應該稱之為喜歡,說「愛」更貼切。
如此也好,他成全她。
今次這婚約,他非解除不可!
他不會再放任司岑和旁人在一起,他本不想做今日這些陰損之事,是她逼他的,是她們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