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迷途的少女
無星之夜。永恆森林邊緣的某處,一處篝火熱烈的燃燒,擱在支架上的湯鍋咕噥咕噥散出誘人的香氣。火堆旁零零散散坐著幾個裝束各異的人,從他們分散而坐甚少交談的情景來看,這些人的感情實在稱不上親密默契,大概只是臨時湊在一起的冒險之流。
身著黑色法師袍的清秀男子揉了揉眼睛,將目光從施放了熒光術的書本上移向前方的黑暗。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猛巨獸,夜幕中的森林流露出危險的氣息,令人不由心生懼意。在他抬頭的同時,一個一直坐在陰暗處的身影悄無聲息的潛進了濃厚的夜色中。
「有人靠近。」
法師的示警讓原本各干各事的眾人立刻進入準備作戰的狀態。廣袤的永恆森林自古以來便是神秘與危險的代名詞,也是無數覬覦傳說中神秘財寶及力量的冒險的葬身之地。大陸上流傳甚廣的詩歌明確指出,魔獸家園、上古遺迹、迷失幻境、魔域入口、死亡禁地……都隱匿在那深不可測的綠色海洋中。在森林附近能夠邂逅的,可不僅僅是立場未知的同類。
來這裡的路上已經進行過幾次小規模的配合作戰,不同職業馬上去了各自該去的位置――法師與神色冷漠的女弓箭手退後,立於帳篷旁的黑騎士將在可能到來的戰鬥中為遠程攻擊提供掩護。體格健壯的戰士拔劍向前,緊張的注視著未知的黑暗。而潛行的盜賊,也會在恰當的時給予敵人致命偷襲。
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十幾秒后,出現在如臨大敵的眾人眼前的,是一個人類少女。
銀色的卷如流動的縹緲月光,柔順地垂至不盈一握的腰間。破了幾個洞的白色長裙勾勒出嬌柔曼妙的身軀,乍一看去,不禁令人對這身體主人的容貌抱有期待。
「你是什麼人?!」
眼見銀少女旁若無人的向火堆走來,最前方的戰士先沉不住氣,厲聲喝問道。同時招待不速之客的還有一柄直抵喉間的長劍。深知森林中能夠化身為人形的魔物不在少數,最不可相信的便是眼睛。
似乎感受到了身前的殺氣,少女驀地停下了腳步。短暫的吟唱后一個照明術被法師釋放,也讓一行人看清了少女的面容。
失望――這幾乎是所有人心中的第一感覺,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來身上沒有任何壓迫感,除去她鎮定的表現,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的迷途少女。似乎在旅途中把鞋走掉了,髒兮兮的赤足頓時激起眾人憐惜之意。
「嘖嘖……可惜這副好身材了!」之前潛伏進黑暗中的盜賊現出身形,意味著「客人」僅此一位。瘦小的盜賊形容猥瑣,一雙小眼睛貪婪的打量著少女破損的單薄衣裙下曲線畢露的身體。高大的騎士厭惡地瞪了盜賊一眼,轉頭對年輕法師說道:「伊諾利,她是不是人類?」
「她的身上殘留著一些魔力……」一句話讓眾人重新緊張起來,名為伊諾利的法師輕咳了一聲,紅著臉不自在的將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不過,似乎沒有使用任何魔法偽裝。」
大個子戰士訕訕的將長劍放下。其實他也察覺到這個少女身上並沒有危險氣息,只是一年前自己所在的傭兵團在永恆森林幾乎全滅的慘痛經歷,讓他不由緊張過度。
「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騎士審視的目光鎖定在靜靜佇立的少女身上。自始至終她都保持沉默,然而從靈魂中散出的高貴與沉靜的氣質令人不敢逼視。即便被劍指要害時,她蒼白的臉上也未曾流露出絲毫驚慌。一雙淺紫色的眸子映著跳躍的火光,少女對問話置若罔聞,執著的移步向自己的目標走去。
「你……」
「真失禮!你們打算讓這位小姐餓著肚子接受盤問嗎?我以女神祭司的名義擔保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類少女!」佯怒的語調隱隱透露出威嚴,一名身材火辣的黑女子手持披風從帳篷中走出來,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大部分暴露在初夏的空氣中,超短皮裙下修長的腿讓清秀法師再一次紅了臉。
無視騎士擔憂的眼神,黑女子徑直走過他身邊,用手中的披風遮掩住幾乎衣不蔽體的少女,一雙墨瞳淺笑吟吟地望進對方迷濛的紫眸:「我叫露比,是信仰至高女神克里蒂安娜的修行祭司,你呢?」
依然是沉默。當黑女子以為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的時候,少女微啟雙唇,遲疑艱澀的吐出了三個音節:
「……阿卡蓮。」
清冽的嗓音如同一縷春風,帶著能使萬物復甦的神奇音符吹拂進在場所有人的心田。眾人皆是一怔,完全沒有料到外表毫無特色的少女居然擁有如此動聽的聲音!
「阿卡蓮,唔,很特別的名字……不介意的話一起用餐吧!」
不等少女回答,自稱露比的女子熱情地拉住她的手走到篝火旁坐下,拿起勺子盛了滿滿一碗肉湯。看到遞到眼前的肉湯,少女混沌的眸子突然變得明亮,接過湯碗便往嘴裡灌。
「唔……」
「小心燙。」看到猴急的少女被燙到唇的模樣,露比輕笑出聲。阿卡蓮看上去約有十歲,此時的氣質卻純凈的如同初生嬰兒,有點像自己遠在故鄉的小妹妹,難怪第一眼就覺得這位陌生的少女很是親切……
見少女不會造成任何威脅,其他人也聚攏到火堆邊,安撫自己飢餓的腸胃。黑騎士不動聲色的在露比身後坐下,眼睛沒有再看阿卡蓮,注意力卻依然高度集中,似乎在提防她會突然暴起。
「先介紹一下我的同伴。那邊那位臉蛋很漂亮喜歡害羞的法師是伊諾利,他旁邊的美女弓箭手叫作萊茵,大塊頭戰士是烏森,盜賊外號叫『蛇』……至於我們身後那位騎士先生,」露比揚起一抹惡作劇的笑容,「你可以叫他小艾艾。」
「噗……咳咳……」不小心嗆到的法師捂住嘴掩飾自己的失態,耳朵刷的變得通紅,戰士與盜賊也一副吃吃的笑臉,只有冷艷弓箭手神情漠然依舊。
騎士稜角分明的臉微微抽搐,硬邦邦的扔出一句:「我的名字是艾因維斯。」
「小艾艾很可愛對吧?他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噢,雖說是個古板的傢伙,長相也不夠英俊……」
「阿卡蓮,你家在哪裡?為什麼一個人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跟家人失散了嗎……」
露比絮絮叨叨的說著,絲毫不在意以驚人速度進餐的阿卡蓮對她的話再沒有任何回應。在晚餐結束前,她已經決定第二天先把阿卡蓮送到離這裡最近的黃昏鎮上,鎮長或許能為這位「受驚嚇過度不能言語」的可憐少女找到親人。事實上露比是這些自由傭兵的僱主,只要按例給錢,其他人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月上中天。吃飽喝足、換了一身衣服的阿卡蓮臉上稍微恢復了血色,腳底磨破的傷口也得到了精心的處理。望著蜷縮在帳篷一角展露恬靜睡顏的少女,露比輕輕嘆了口氣。整晚她都處於一種奇特的躁動中,胸中壓抑的情緒幾乎就要衝破理智的防線,似乎只有不停的說話才能得以宣洩。一個熟悉的影子映在帳篷上,她伸出手貼上去,彷彿這樣就能感受到那人的溫度。
「艾恩(艾因維斯的簡稱),那孩子已經睡著了。」
「您也早點就寢吧。」低沉的語調一如既往的透出禮貌的疏離。
用力攥緊拳頭,她的驕傲不允許情緒上的任何失控,哪怕是在最了解她的那個人面前。早在離家之前就當著父母的面向至高女神許下了誓言,決不會逃避自己的責任。再過不久,這段人生中短暫的小插曲就會劃上止符,一切都會回歸正軌。然而……
女神在上!為何直到今天,她還抱持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