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風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
蘇瑤被淋得甚為狼狽，發上、臉上水珠不斷流下。
千鈞一髮之際，只見不遠處運河下游的河灣里，長著一叢兩人高的蘆葦，於狂風中兀自搖擺，沙沙作響。
她不暇思索，拔步便奔去，縮身溜進蘆葦叢相避。
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不絕，視野所及，一片烏漆嘛黑，十分恐怖。
冷風一陣一陣吹進蘆葦叢，蘇瑤緊緊抱著雙臂，單薄的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聲越來越近，奔行甚急，不久掠過頭頂，止在碼頭處。
蘇瑤凝神屏息地傾聽著，待碼頭處動靜消失，急忙手腳並用地爬出蘆葦叢，重新踏上青石板路奔逃。
因在水中浸泡太久，她漸漸抵受不住，雙腿似被灌了鉛，只能用手扶著路邊的房屋，拖著疲沓的腳步逃離。
沾滿濕土的小手在粉牆上按出一個又一個泥印子，於七拐八彎的閃電下，追著一抹煢煢人影，甚是詭異。
片刻后，蘇瑤只覺眼皮越來越重，情不自禁地咕噥一聲「阿驍哥哥，救救我」后，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晃了幾晃，直直倒在青石板路上，再也爬不起來。
意識出逃之前，忽聽得身後響起「砰！砰！砰！」三聲巨響。
蘇瑤緊繃的神經倏地一松，合眼陷入了昏迷，不知人事。
那是火銃的聲音，一共響了三聲...
她的阿驍哥哥贏了...
*
熟悉的白蘭香夾雜著縹緲的葯香浸潤著每一寸肌膚，夏夜的夢又甜又香。
宛轉的樂音流動在耳畔，琴韻纏綿，令聞者如沐春風，將所有悲傷煩惱盡皆拋在腦後。
蘇瑤悠悠睜開眼來，入目的是一頂藕荷色的花帳，上面以金絲銀線蘇綉灼灼桃花，夭夭吐艷，直似絢爛雲霞。
這裡是瓊香閣？
略一凝神，她霍地從寢榻上坐起，待聽清醇和的琴音后，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緩緩落下。
是阿驍哥哥在彈琴！
她連忙跨下寢榻，披散著一頭柔順的烏髮轉過孔雀春風軟玉屏。
果不其然，阿驍哥哥正端坐在琴案后，凝神彈琴，眉頭緊鎖，似乎壓著化不開的濃愁。
他的手白皙且骨節分明，指甲總是修剪得圓潤而乾淨，散發著淡淡的白雲茶香，漂亮得連女人都會嫉妒。
記得兒時，他抱著自己習字練琴時，她總會抓著阿驍哥哥的手左看看右瞧瞧，就像是欣賞一件絕美的玉雕。
愛不釋手，甚至有佔為己有的念頭。
全身的力氣已恢復得差不多了，蘇瑤踩著小碎步撲了過去，「阿驍哥哥。」
聽到熟悉的呼喚，趙雲驍彈琴的動作戛然而止，抬起一雙猩紅的鳳眸，立即起身迎上，顫著雙臂將人攏入懷裡。
歷經狂風暴雨，終於歸到安全的港灣。
蘇瑤呼吸著男人身上好聞的皂角香，臉頰忍不住摩挲起他結實的胸膛，唇畔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趙雲驍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上，靜靜抱著她，「可有哪裡還疼？」
「沒有了，瑤瑤不疼。」蘇瑤搖搖綢緞一樣美麗的長發，聲音軟綿綿的，透出一絲脆弱。
趙雲驍低頭吻她香軟的發頂，心口泛起濃濃的自責。金銀再多又如何，還不是護不住心尖的寶貝。
「不疼就好，瑤瑤真勇敢。」
聽對方聲音帶出哽咽，蘇瑤心不期然地一悸。
不願男人深陷自責，她抬手拍拍他後背，嬌聲央求道：「阿驍哥哥，再給我彈琴吧？我想聽...」
隔著柔軟的烏髮親親她的香肩，趙雲驍悶悶地「嗯」了一聲。
而後牽著蘇瑤走到琴案后，與往常一樣，將她抱坐在懷裡，拉起她纖細白嫩的小手搭在琴弦上。
左手按節拈弦，右手立即彈了起來。
琴聲華美，曲調宛輕，猶似微風起處，荷塘水波輕響，說不出的奇妙動聽。
疲軟的意志被豐贍的樂音安撫，蘇瑤登時思如潮湧，不經意間陷入了玫瑰色的往事之中。
十歲那年，她感染了很嚴重很嚴重的風寒，高熱燒得腦子都糊塗了。
雙眼望出去全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唯有一個少年的輪廓還算清晰。
「瑤瑤，快醒醒...瑤瑤，快醒醒...」
少年的呼喚聲不停響在她耳畔，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關切與疼惜。
彼時她年紀尚小，自然聽不出那聲音里除了關切與疼惜，更有戀慕與憐愛。
自豐元商會創辦以後，她就很少再聽到阿驍哥哥彈琴了。
除了對自己的熱切佔有，其實他也有難以形容的溫柔一面。
蘇瑤忘記了今夜的恐怖與艱難，靠著趙雲驍的胸膛，輕聲哼起了歌。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趙雲驍聽得觸動心弦，低頭埋在小嬌妻細嫩的脖頸間，溫柔地吻她，竭盡所能的纏綿。
她哼唱的這一首《鳳求凰》，是他教給她的第一首完整的琴曲。
十三歲時，他將嬌小玲瓏的她抱在懷裡，手把手地拈弦彈奏，反覆練習。
唱至情深之處，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回眸一笑，伸手指刮臉羞他。
「阿驍哥哥，不知羞。」
「小小年紀就想要娶嫂嫂...我要去告訴乾娘...」
他無暇思索地捂住她伶牙俐齒的小嘴，卻意外撞進她那一雙碧澄似水的亮眸。
未諳世事，其念懵懂，漂亮的瞳仁中唯有無邪思。
應該很難再在世上找到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眸。
鬼使神差地，他想要這雙秀美有神的杏眸里此生此世全是自己的倒影。
心念甫動便即鬆開了手，他溫聲哄道：「瑤瑤乖，別去告訴我娘，好不好？」
「待你長大了，阿驍哥哥就娶你。」
七歲的小女孩哪裡懂得害羞，高興地當即往他側臉吧唧了一口，杏眼熠熠閃閃地應道：「好呀。」
他珍而重之地記下兩人的約定，愈發上心地照顧起自己的小妻子。
靜靜地等待...等待她一天一天地長大...
可萬萬沒想到，小女孩的忘性大得很。及笄之年，竟要跑去找別家的公子成親。
大概她此生都不會知曉...
張家少爺嫖.妓，是他命人綁著去青樓的...
孫家少爺賭錢，是他命人押著去賭庄的...
徐家少爺抽大煙，亦是他命人架著去煙館的...
樁樁件件，他做起來得心又應手，絲毫沒有愧疚之心。
誰讓這些齷齪之人看自己小妻子的眼神充滿了貪婪與情.欲。
他趙雲驍，絕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