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禍事
子卿撇了一眼唐大人,算是默認!唐大人又繼續說道:「你既委身為妾,為何又要私逃?」
子卿有氣無力道:「殿下就要娶親,不想讓殿下為難,自請離去,並非私逃!」
唐大人冷哼一聲:「你說的不對,你是為了報恩?便與衡王唱了一出雙簧,表面是你自請出府,裝作無家可歸,潛伏於玉酥坊內,伺機給儲君下毒!」
子卿乾笑一聲,聲音暗啞道:「既是如此!那衡王殿下,何不將我贈與太子殿下!伺機下毒更為方便,又何必大費周章,讓我去一間與太子府八杆子打不著的糕點鋪子!能接觸到太子府的機會寥寥無幾,更何況是想毒害太子殿下!」
唐大人語塞半晌,沉思良久方才說道:「將你送入太子府,他便不好掌控你!因為衡王也知曉你報恩是假,實則是有攀龍附鳳之心,倘若你攀上了太子,又怎會聽命於他?」
子卿有氣無力的訕笑:「衡王殿下親口告訴大人的?」
唐大人為自己的推論,頗為自得道:「本官說的可是實情?」
子卿:「大人無憑無據,竟以個人臆斷,污衊親王,置大燕的法律於何處!」
唐大人冷哼一聲,憤怒的舉鞭罵道:「賤婦!本官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一鞭接一鞭的抽打,落在子卿身上,雖有禦寒的棉衣包裹,可鞭子挨在身上,依舊火辣辣的疼!子卿沒想到,自詡清流的士大夫,竟會在獄中私自提審嫌犯,還親自動手毒打女囚!.
待結結實實挨了十幾鞭以後,不知這大人是覺的鞭笞人,是個體力活。還是覺得這樣鞭笞一個女流,有損他士大夫的清譽,他將鞭子遞給一旁的皂吏!
那皂吏見著子卿瑟瑟發抖的躲避鞭子時,並無一絲憐憫之心,反而將那具孱弱的身子摧殘的更狠!漸漸的子卿已不再為狠辣的鞭子而崩緊皮肉,她也不再躲避,一塊破布似的掛在那架子上!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被人猶如從前一般,扔回牢房裡的破床上!
被堵住嘴捆住手臂孫娘子,剛一解開又開啟了潑婦罵街模式!子卿沒有力氣制止,她靜靜的趴在濕冷的牢房裡沉沉睡去!
迷霧四起,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讓子卿的心漸漸平和,她喜歡的,討厭的、思念的、似走馬燈一般,一個個出現在她跟前,她想她是快死了!
人之將死,她所經歷過的事,她所牽絆的人,都會一一重現在她眼前,他們從層層迷霧中來,而後慢慢消失在迷霧中,她跟著穿行於迷霧中!忽然聽見有人正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陸子卿!陸子卿——-」
陸子卿努力的抬起沉重的眼帘!她以為她一夢醒來,眼前便會換一片天地!可幽暗潮濕的天牢依舊還在!孫娘子正將臉湊在她耳邊,聲嘶力竭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她從前只喚「三兒」今日還是她第一次喚自己的名字!
子卿微微動了動腦袋:「我就是打了個盹!還沒死呢!」她嗓音暗啞的猶如地獄的惡鬼!
孫娘子嘆息道:「你這「盹兒」的時間可真有點長啊!都趴在這一天一夜沒動了,我的嗓子也喊啞了!」
子卿忽覺喉間一陣奇癢,伴隨著一陣咳嗽,這一陣劇烈的咳嗽讓她身上不少結痂的傷口又裂開了,簡直痛不欲生!子卿抬眼,只有不見天日的昏暗,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蠕動在潮濕泥土裡的蚯蚓,房樑上吱吱作響的肥老鼠,躲在暗處,沖著她眨著晶亮的眼!子卿想這些肥老鼠定是吃過人肉的!倘若這牢獄中,沒有孫娘子,她怕是早被那些灰老鼠分而食之!
唐大人在動用私刑后,也未能撬開子卿的嘴,讓她說出搬倒衡王李陵的有力證據!唐大人依舊不死心,再次冒險在牢中提審陸子卿!最後結果依舊如從前一樣!皂吏們一如既往,將子卿隨意丟棄在床板上,烏黑的長發早已蓬亂濡濕,身體也早已被折磨的殘破不堪!她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或許身體的痛楚本就紮根在呼吸之間,不曾一刻停歇!
她的精神開始麻木渙散,就連孫娘子哭天搶地得呼喊聲,落在她耳里,也只是忽遠忽近的嗡嗡聲!只有劇烈咳嗽時,她才會因為受了刺激而清醒片刻!她的嗅覺已不像前一陣那樣敏銳,偶爾可以聽到自己沉重的一呼一吸,梁間老鼠的吱吱聲也會在她耳邊忽遠忽近!子卿想,它們或許正趴在哪一處,睜著晶亮的小眼睛,等著她胸口不再起伏,等著她的身體逐漸冷卻!然後,一點點啃噬她,啃的她只剩一堆白骨!
她像一灘爛泥,更像一塊破布,她想她現在一定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噁心!她對著窗外透進的一縷光明,乞問上蒼,她還能活幾日?一次次的酷刑讓她失去意識,她一次次以為,這一次閉上了眼,應該就是長眠!可她終究是個命硬的,總在幾近氣絕時,又吊起一口氣不肯死!她想她是不肯淪為那些肥老鼠的口中食!
她究竟在留戀著什麼!自她入獄,來探望者只有嫂嫂劉氏!曾經視她如珍寶的爹媽,已經相繼去世!如今又連累舅父表兄罷官!她這樣苟延殘喘的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恍恍惚惚間又回到兩年前,那個春光朦朧清晨,攜風帶露而來的少年,白衣藍袖,如雲間之璧月,似山林之春水,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
她想抬一抬手,再一次撫摸那張容光瀲灧的絕色容顏!她的意識開始下沉,一點一點的下沉,她不知這一沉淪,會去哪裡,她在意識的沉沉中一點一點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一次感覺到了疼,撕心裂肺的疼!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在瘋狂的叫囂著,撕扯著她的脆弱的神經,就像無數把尖刀在她的皮肉間打滾,又像那房樑上日夜窺視她的老鼠,正一擁而上瘋狂的啃噬著她的身體!她不能讓那些邪惡的老鼠得逞!
她已記不清自己在破敗的床板上趴了幾日,她努力的睜開眼,眼前依舊昏暗,她許久沒有聽到公堂之上,衣冠禽獸的堂皇之詞,和獄卒不耐煩的吆喝聲。老鼠的吱吱聲叫嚷讓人心煩意亂!
忽聽孫娘子歡欣道:「你終於醒啦!」子卿的頭微微動了動,乾澀的唇瓣張了張,嗓子因為乾渴,發出暗啞的聲音!
張娘子小心的將她扶起,將粗瓷碗中的水,送至她唇邊,冰涼的水滑過唇齒間,慢慢滋潤著乾涸的咽喉,身體的乾渴得以緩解,疼痛再次佔了上風,她只是輕輕哼兩聲!孫娘子扶著她道:「你這身子嬌弱的緊,不過挨了幾頓打,又是高燒,又是說胡話的,還以為你活不過幾日了!沒想到你這條命又賤又硬,只差斷氣,竟然又讓你給熬過來了!」
「對!是我命賤、不肯死!」子卿啞著嗓子回了句。
孫娘子道:「可別以為是你命大啊!我每日為你擦藥、擦汗的從沒疏忽過!」
「謝謝!」
孫娘子皺眉:「一個謝字就完了?」
「那還能怎樣?除了這條命,身無長物!你要是喜歡,現在就掐死算了!省的我受罪!」子卿斷斷續續的說著。
「等我們出去了!你得還我!」
「你看如今這樣,還妄想出去!」
「如今你男人是靠不住了!不是還有我男人嗎?」子卿聞言心中暗自好笑,這孫娘子有時還真是樂觀到有些天真!許先生正四處讓人通緝,連安身之處都沒有,如何救他們!她沒有力氣與孫娘子爭辯,只是耷拉著腦袋,默默趴在床板上!
孫娘子有些興奮道:「你男人我見過的,生的一表人才,貴不可言,如今只是身處逆境,必能逢凶化吉!」
「謝你吉言啊!」
「你的命數更怪,本有不壽早夭之相,卻偏是個命達福厚之人!想必是你多年積福修德所致!如今也是命里該有一劫,放心這小命丟不了!」
子卿哼哼著揶揄道:「您做糕餅鋪子的老闆,還真是屈才了,倘若此番出去,定要改行做神婆才是!」其實子卿覺得孫娘子此言,完全是出於讓她寬心,李陵出生皇家,自是比一般人尊貴!至於她何曾命達福厚,只是一日比一日落魄潦倒才是!
孫娘子見她那神情,一時有些急了:「你還別不信,若有朝一日你顯貴之時,可別忘了我今日的話!」
子卿嗤笑一聲:「記得!記得!」
孫娘子又說道:「那日,你進了我這糕餅鋪子,我便留意你了!想來你我之間,也是頗有緣分!只是不知這緣分結在哪裡?」
子卿聽了孫娘子的話訕訕笑道:「想必是我與許先生的同行之誼吧!」
孫娘子笑道:「或許吧!」
自那日,子卿醒來后,便沒人再提審過她!除了獄卒每日給些清水、饅頭,她與孫娘子二人,好像被人遺忘在獄中,好在孫娘子的個性,從來不會讓人覺得寂寞,不過她的快樂從來都是建立在擠兌別人身上的,偶爾也會大發慈悲的給子卿講一些逗趣的話語,比如哪一日你顯貴榮達了,定要賜我一身鳳冠霞帔,子卿則會笑答,嗯!你等著,等我哪日發達之時,定封你為一品誥命夫人云雲——
子卿忽然發現這個長於商戶之家,滿口市井之言的女子,實則飽讀詩書,知識淵博!也難怪她會這般有底氣的認為,許先生絕不會對他有二心!
子卿雖時常被孫娘子氣的牙根兒疼,但心中還是十分喜歡這個毒舌、而又赤誠的女子!她從不以世俗的眼光去評價一人,只是赤誠的愛著她心中所愛!
這一日,孫娘子打死了一隻「阿灰」正逼著子卿吃,子卿則被那血肉模糊的慘樣,嚇的差點把胃裡為數不多的一點兒食物都吐了出來!
孫娘子十分不客氣的罵道:「沒出息的東西!」
子卿依靠著牆壁坐在床板上,十分嫌惡道:「這麼噁心的東西,你讓我吃,是想害死我吧!」
孫娘子痛罵道:「你這死沒良心的,老娘每日將饅頭讓給你,自己逮老鼠吃,今日讓你吃一次,就是要害死你,那你害了老娘多少回?」
子卿聽了這話,又是感動又是難過,難怪每次她將饅頭遞與孫娘子時,孫娘子都會說她已吃過了,不餓!每次她安睡之後,就會在夢中聽到老鼠的慘叫聲,原來是孫娘子在給自己「加餐」。現在,子卿一看見孫娘子的臉,腦中就出現她生吃老鼠時血呼呼的場景!
看著子卿乾嘔不止的情景,孫娘子又將死老鼠湊近了一些強迫道:「你吃一口,就不會覺得噁心了!」
「那會更噁心——」子卿將頭撇向一邊,乾嘔起來!
二人正兩廂對峙時,忽見幾個獄卒前來,鎖鏈一陣哐啷聲,牢門被打開,子卿嚇得渾身皮肉一緊,那獄卒並沒有來拿人的意思,只是當著她二人冷冷的宣讀了一紙無罪釋放的詔令!
子卿聽著有些不敢置信,孫娘子高興的將手中的死老鼠向那幾位獄卒一扔,哈哈笑道:「老娘不吃了!」
幾位獄卒看清孫娘子扔來的血肉模糊之物,噁心的躲避到一旁乾嘔,衣襟上被刮蹭了,一些血污的小哥兒,正要拔刀上前嚇唬嚇唬她二人,卻被身側年長的獄卒低聲阻攔道:「連大獄里的老鼠都敢吃的女人,不是瘋子,就是狠人!別跟她計較!」
孫娘子攙扶子卿就往外走!從暗無天日的大牢,至刑獄的大門口,這一段路不太長,她們卻走了許久!臘月二十一,上京城大雪,滿地銀白!她想她們此刻算是撇去幽暗,重見光明!
昭獄的大門口,早有溫厚和善的嫂嫂劉氏!皎潔如月的「白蓮花」沈宛若,蘭台的「耳報神」錦歌,以及玉酥坊中孫娘子的忠厚老僕陳伯,看樣子她們已守候多時,來接她們的人如今見了她二人這般慘淡光景,不覺淚眼婆娑!嫂嫂劉氏早已哭的淚人一般!子卿莫名的心頭髮熱,喉頭髮哽!孫娘子倒十分爽朗的開解起嫂嫂劉氏來!
至於去哪一處,子卿猶豫了!蘭台她是不好去的!至於陸家,她已添了不少麻煩,若是去宛若那裡,也不是不可,只是那裡有不少閨學的女弟子,她一個剛出昭獄之人,堂而皇之的去了,怕會影響那些姑娘的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