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2章 相稱
他毫不避諱地伸手,卻沒觸碰到她的眉眼,只是好似描摹一般,手指緩緩地劃過。「你說對了宋明珂,放眼整個京城,只有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一開口,你就想得到下一句。」
「我一斂目,你便知我心中已經有了算計。」
「沒有人比你我更般配了,」遲允笑意盈盈道,「安北侯懂你嗎?他不懂,他永遠都不知道如何討你歡心。」
「你應該嫁的人是我。」
話音剛落,宋明珂就一個耳光抽了上去。
啪的一聲,響亮又乾脆。宋明珂這一下沒有收手,所以遲允那本白玉般無暇的面容上很快就顯出了一片紅印。
遲允沒什麼反應,倒是把偷偷圍觀的尚書和太監宮女們都嚇得一激靈。
「我的天啊!」
「我沒看錯吧?啊?長公主把遲大人給打了?!」
「她居然上手了?!」
「瘋了瘋了瘋了,別看了別看,一會真出事了!」
因為憤怒,宋明珂的胸口緩緩地起伏著。她看著遲允的側臉一字一句道:「我告訴你,不管你到底想要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如願。」
「皇兄的江山,你休想染指。」
遲允沒有發火,若是有他人在場甚至能從他的臉上捕捉到明顯到不能更明顯的愉悅。
是的,愉悅。
他不怕宋明珂恨他怨他,他只怕宋明珂冷落他,不在意他,無論他怎麼在她面前表現,她都視若無睹。
這樣濃烈又炙熱的怒意,他要一一笑納,照單全收。
宋明珂與他擦肩而過,她肩上的花瓣隨著她的動作飄到了地上去,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
遲允回首凝望,過了許久,他才感覺到臉上傳來了火熱的痛意。
他低低「嘶」了一聲,摸了一下側臉。
想必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沒法見人了——她當真是半點情面都不留。
御書房。
宋傾嵐趴在軟榻上,像是一條擱淺的魚一樣,靜靜地聽著沈承聿給他彙報軍情。沈承聿的聲音低沉緩慢,比起國子監的老師好不了哪去,不到一小會,宋傾嵐就發出了淺淺的呼聲。
「從充州起,沿蘆河五里,水寇泛濫較嚴重,但已被郭將軍收服多半,物資……」
沈承聿一頓,抬眼就看那心大的皇帝酣眠了起來。他收起文書,示意成瑞把一旁掛著的大氅取下來,蓋在宋傾嵐身上。
他也就一直沒說話,怕吵到宋傾嵐。
平生走進來的時候,剛想說話,就被沈承聿給攔了。平生欲言又止,斟酌著該不該說,卻聽沈承聿低聲道:「有事?」
平生有點尷尬地搓搓手,道:「回侯爺,怎麼說呢,是有點事兒……」
「怎麼了?」沈承聿問。
平生撓撓脖子,上前來對沈承聿耳語了幾句。沒想到此時宋傾嵐睜開了眼睛,道:「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
「哎喲,陛下喲,出事兒了。」
平生單膝跪地,給宋傾嵐行了個禮,趕忙道:「長公主在長街把左相給打了。」
宋傾嵐嘆息了一聲,把臉埋進了大氅里。
半晌,他疲憊道:「為什麼打了,打哪兒了?」
平生愁眉苦臉道:「這個,因為什麼呢,奴才也不知曉。但是奴才聽下面的人說,長公主和左相他們兩個本來好好說話呢,長公主突然就……掌摑了左相。」
宋傾嵐冷笑了一聲。
可別給遲允爽到了。
「左相什麼反應?」
平生老實道:「左相沒反應。」
「都誰瞧見了?」
「呃……蘇大人他們。」
宋傾嵐從榻上爬了起來,只覺得頭疼。他對沈承聿道:「很好,看看你老婆,又給朕惹事。」
「大庭廣眾,當著六部尚書的面,掌摑左相。」
宋傾嵐拍拍軟榻道:「來,要不讓你媳婦做這個皇帝,來。」
沈承聿嚴肅道:「陛下切莫動氣,此事是珂兒不對,臣必定好好管教她。」
「你怎麼管教,」宋傾嵐瞪著眼睛道,「天底下誰不知道就你安北侯最怕老婆?」
沈承聿道:「此言差矣。我在家中說話還是管用的。」
宋傾嵐點頭道:「對,你媳婦叫你跪搓衣板,你絕不扎馬步。」
沈承聿煞有介事地點頭。
「真想弄死你啊。」
宋傾嵐輕呵了一聲,卻見沈承聿捏了捏手指,拳頭被他攥得嘎嘎作響。宋傾嵐驚道:「你要幹什麼!你把拳頭給朕放了,沈承聿你無法無天了你!」
沈承聿面無表情道:「臣能做什麼?臣不過就是鬆鬆筋骨罷了。」
宋傾嵐一根羊毫筆飛了過去,道:「你給朕老老實實待著!朕告訴你啊沈伏卿,珂兒打遲允,可以,你打就不行。若是被人傳出去將相失和,你讓朕的臉面往哪擱?」
「這事兒本來就是珂兒做錯了,你怎麼還要趕著去鬧大,你皮癢了是不是!」
沈承聿冷哼了一聲道:「那也定然是遲允挑釁,我的夫人不可能如此衝動。」
「對,你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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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傾嵐沒好氣道:「給朕老實待著!沒臉沒皮。」
「你看看你們幾個,當長公主的沒個公主樣子,當將軍的沒個將軍樣子,唯一讓朕省心些的左相,還……」
宋傾嵐忍了半天,還是沒把「有病」這倆字給吐出來。
「平生,傳朕的口諭!」
平生連忙道了聲是。
「著封秦瑤為二品誥命,不日抬為左相平妻,同年可入宮隨侍左右。不得有違。」
平生驚道:「陛下……」
宋傾嵐擺手道:「別陛下陛上了,趕緊去,朕煩著呢。」
出了這種事,宋傾嵐也不可能再賞遲允什麼東西,而遲允的夫人蘇晚凌已經是一品誥命了,再賞她什麼東西能夠得上?超品的皇后嗎?
只能封賞秦瑤了。
平生跪下,道了一聲是,連忙去傳口諭了。
見宋傾嵐披著衣裳起身,沈承聿道:「陛下去何處?」
「放肆,朕的行蹤你也敢過問——朕去看看婉遙,她這幾日飲食進得不香,朕擔憂得很吶。」
沈承聿行了個禮道:「那臣也告辭了。」
「快滾快滾,朕看見你就想揍你。哦,對了。」
宋傾嵐指著他道:「回去告訴你的夫人,從明日開始辰時就來給母后請安,請過安了再陪她嫂子待著,朕看她現在真是有點無法無天了。」
沈承聿道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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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承聿回到家中的時候,家裡的下人告知,宋明珂已經回來了。
沈承聿找了半天,人不在寢室不在書房,也沒有陪著祖母。
這才從下人口中得知,宋明珂在暖閣外的水榭。
侯府的暖閣不大,但外頭的水榭可是不小。玉砌雕闌、黛瓦紅漆,坐落在一池子如明鏡般的綠水之上,搭著旁側錯石堆成的小橋,是侯府中難得雅緻的好去處。
水榭周圍被侍女掛上了輕紗,伴隨著香風陣陣,刺眼的日光被層層蓋住,滲透不進來。
沈承聿拂過輕紗,走到了盡頭的八角亭。他眯起眼睛,看到了幾個人,影影綽綽在輕紗中顯得格外不真切。
先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酒香。
是沈承聿最愛的味道。
走入八角亭,便感覺到了腳下十分輕軟。沈承聿低頭,原來是這整個亭子的地面都被鋪上了一層毯子,踩在上頭好像走在雲端上,讓人覺得輕飄飄的。
地上擺著一張長案,宋明珂就坐在長案后,屈著腿,雙手放在膝蓋上,模樣很是乖巧。
沈承聿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就化開了。
她怎麼能如此可愛呢?
見沈承聿回來了,宋明珂讓伺候的侍女都離開了水榭。宋明珂抬頭看著他慢悠悠地走過來,把下巴墊在了手背上。
「你回來了。」她輕聲道。
沈承聿看了她一眼,這一副做錯事的樣子,還真是難得見到,於是把笑意深深埋藏在眼底,故意板著臉道:「嗯,回來了。」
宋明珂把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道:「女兒紅,我叫徐叔去買的。你嘗嘗。」
沈承聿嗅了一下道:「多少年的?」
「二十年的。」
沈承聿心道那這姑娘的歲數還不小。
見沈承聿只是盤腿坐著,也不喝,宋明珂坦白道:「今天我去找遲允了。」
「嗯。」沈承聿垂眸。
「我把他給打了。」
「嗯,我知道。」
宋明珂有點氣呼呼的,但一想到自己也是給沈承聿帶來麻煩了,便軟聲道:「我知道是我衝動,但我實在生氣。平州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卻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沈承聿皺眉道:「瞞而不報,他竟如此大膽?」
「所以我才憤怒。」
沈承聿正低眉思忖著,一隻雪白的手伸了過來,扯了扯他的袖子。宋明珂問他:「你在生氣嗎?」
她不是沒見過沈承聿生氣,只是他這個人,萬年都是一張冰塊臉,生不生氣都是那個德行,所以現在宋明珂也拿捏不準。
沈承聿一直不說話,宋明珂就拽著他的袖子,拉著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乾燥溫暖的掌心觸碰到她柔嫩的臉頰,是曾經做夢都想不到的觸感。沈承聿沒忍住,輕輕地收攏指尖,撫過妻子的面容,萬般珍重憐惜。
「不要生氣,我給你賠罪還不行?」
感覺到沈承聿的手指動了一下,宋明珂抬眼看著他的雙眸,輕輕地吻了吻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落下了一點霞紅的胭脂。
滾燙熱切。
沈承聿不再忍耐,用另一隻手拽住了宋明珂的胳膊,再一帶,她便越過長案落在了自己的懷裡。精緻的果盤被打落,玫紅色的果子散落了一地,那顏色卻與美人的雙唇有幾分相似。
沈承聿捏起酒壺,痛飲一口香醇濃烈的女兒紅。
然後在宋明珂略帶驚詫的目光中,俯首輕吻。谷釀的芬芳綿長又柔和,在兩個人的唇齒之間縈繞流連。怕宋明珂被嗆到,所以沈承聿只敢一點一點地將瓊漿渡入她的口中。
宋明珂按著他的後頸,像是安撫暴躁不安的動物一樣。
等她落在了柔軟的毛毯上時,宋明珂才驚覺不對,她撐著來者的胸膛僵硬道:「等一下,在外面……」
沈承聿握著她的手背香了一口。「不是要賠罪?」
「唔。」
宋明珂的脖子都泛起了粉色,她推著這人的下巴,小聲道:「春杏她們都看著呢……」
「我把她們都打發走了。」
宋明珂:「……」
她乾脆捂住了臉。
好端端的,一場名為賠罪的酒席,怎麼就變成了百日宣銀呢?
真不害臊。
一個時辰后,又下起了雨。
路上的行人驟然挨了澆,匆匆忙忙地往家裡趕。雨水打在路旁的草棚上,哩哩啦啦地刮出一串串水珠,晶瑩的珠子落在小水窪里,又頃刻消失不見。
路面被洗刷得很亮,亮得顯油。
雨聲嘈雜,惹得人心煩。
「去把窗子關上吧。」
秦瑤對身邊的丫鬟道。
丫鬟屈膝,道了一聲是,去將小窗給關上了,頓時雨聲便小了許多。
陰雲密布,屋子也有些暗沉,所以秦瑤讓下人們多點了兩根蠟燭。
「大人,可要再點一根燭?」
遲允躺在她的腿上,閉著眼道:「不用,就這麼著吧。」
「好。」
秦瑤跪坐在榻上,一手輕輕扶著遲允的下巴,一手拿著一顆溫熱的雞蛋,在遲允的側臉上按壓著。他的麵皮實在是白皙乾淨,還不到半天,這臉就有些要腫起來了。
「還疼嗎,大人?」
遲允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指,片刻才示意她繼續。「不疼,也不是什麼傷。」
從始至終秦瑤都沒有問遲允這臉上的紅印到底是怎麼來的,但她明白的是,能讓遲允頂著這個巴掌印回到府中並且沒有發半點火的人,除了安北侯府那一位,絕不會有第二人。
「大人受委屈了。」她輕聲道。
遲允勾勾唇角,哪裡有半點受委屈的神色。秦瑤道:「剛剛給大人用了上好的化瘀膏,約摸著明日,這紅腫就能消下去了。大人今日回房不要觸到殘膏。」
遲允睜開眼睛。
秦瑤的臉埋得有些低,兩個人很近,遲允甚至能感受她溫熱的呼吸,摻著若有似無的香氣。
「不回房了,你陪著我吧。」
秦瑤道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