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造化弄人
沈姝又做噩夢了。
夢裡，有一名瘦弱單薄的女子陷在一片陰影里，看不清面容，只余她綿軟無助的哭泣聲傳來，時近時遠。
「……自小嬤嬤便告訴我，這江府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姨娘去得早，虧得有嬤嬤護著我，雖一直過得心驚膽戰的，可到底平安長到了。」
「長大了，嬤嬤便想盡辦法偷偷替我物色合適的人家。那人家裡並不富裕，但年紀輕輕的，已經是個舉人，長得可俊了，我瞧著也十分滿意。」
「順利定了親，就等著我及笄之後歡歡喜喜嫁過去了，誰成想，那禽獸不如的仗著自己有點本事，非要逼我做他的妾。」
「那可是親二叔！」
「……」
沈姝想看清女子到底長的什麼模樣，便使勁往她的方向探，奈何自己動也動不了。她咬咬牙，猛地一使勁——
「咚」的一聲，床上滾下了個人。
三更半夜的，董嬤嬤已經在打的地鋪上睡著。她這些日子一直睡不安穩，一下子被這個聲音給驚醒了。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朦朧之中見地上躺了個人，嚇得臉色都白了，連鞋都沒穿就小跑著過去扶人。
「姑娘，你不是答應我不會再尋短見了？這一會沒看著你就又這樣了！」
董嬤嬤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沈姝原本還迷糊著，被這麼一摔即刻就清醒了。回頭見董嬤嬤抹著淚，只能耐著心去哄，「嬤嬤，我只是翻了個身，一不小心給摔下床而已。」
董嬤嬤含淚看她，「真的？」
沈姝趕忙點點頭，「真的。」又拉住了她的手，「你看看，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嗎？之前是我一下子緩不過來所以衝動行事了，不會再有那樣的事情了。」
見董嬤嬤情緒好些了，才讓她去倒杯茶。
「那成，姑娘等著，我這就去討杯水過來。」
董嬤嬤這般說著，到底還是不放心，把她全身上下給檢查了一遍。見她確實是沒事，這才鬆了口氣，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才往門口走。
沈姝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委實是說不出她家姑娘也就是江府庶出的江三姑娘江朝月已經身死的事實。
她在簡陋的桌几旁動作極輕地坐了下來。
恍惚間緩緩地環視了屋子一圈，到底還是有點不適應，心裡不自覺地浮現出了造化弄人四個字來。
六日前，她還是寧威侯府的小祖宗，上有兩位護她的嫡兄，下有一個聽話的嫡弟。寧威侯就出了她這麼一個嫡女，那是寵得她癟癟嘴，嫡兄弟都要遭殃的地步。
可就是這麼個天之嬌女，隨著她的長大，身子骨反而弱了，甚至於會影響到後續的子嗣問題。
侯爺侯夫人心疼她，見她也不樂意嫁人，索性便一直養著。直到年方十九了，當朝首輔遣人上門來給他的小兒子說親。
寧威侯還是把這門親事給拒了。
而後沒多久，她便死在了禮佛的路上。等她再醒來，便成了江府的江朝月了。
想到當初醒來一臉懵的情景，渾身疼得不能自已的感覺沈姝到現在還印象深刻。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又輕輕按了一圈，如今已經沒什麼痛感了。
回頭憶起這幾個晚上總是在自己夢裡哭哭啼啼的女子，到底是輕嘆了一聲。
江朝月膽小怕事，很是懦弱。卻是這樣的一個人，把自己吊在了房樑上。
救下來的時候還有氣兒，大抵是江府的人太不把她當人，也可能是想給她一個教訓，便狠狠打了她一頓。
她在江府一直是吃不好穿不暖，身子骨養得不好。再加上自縊損了大半元氣，被這一頓杖打，生不如死地躺了十日，到底是沒挺過來……
沈姝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思已經飄出了十萬八千里。
董嬤嬤則是為了一杯水，低聲下氣跟外頭守門婆子求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求來了，她如寶貝一般捧得十分穩當，高興地往回走。
「姑娘，你要的水來了，還是溫的，快些喝了——」
她話還沒說完，外面忽地有了喧嘩聲。
「二爺，二爺，您喝醉了。老夫人仔細吩咐過，叫三姑娘好好養傷，同時讓她在裡頭反省反省。您暫且不用太著急，老夫人手段多著呢！」
「是啊二爺，老夫人說了，三姑娘這是好日子過多了，得讓她服了才行。關上一陣子禁閉，再把人餓上幾頓，多烈的人那不都得服軟——」
守門婆子原本有四個的，四人輪著守，不論白天黑夜都有兩個。
咋一看江府二爺江明賢醉醺醺地出現在這裡，瞌睡蟲頓時都跑了。
趕忙上前去攔人。
可跟前人是江府官職在身的二老爺，就是老夫人在也不會把他怎麼樣，她們兩個守門婆子哪怕是攔，那也是攔得束手束腳的。
更何況是喝了酒的！
江明賢喝了個八分醉，面上醉意明顯。
他略有些喘氣，一雙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婆子身後緊閉著的兩扇門，想到裡頭有個嬌滴滴的美人兒等著自己，只覺得口乾舌燥。
他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否則也不會不聽勸，能幹出要抬自己親侄女為妾的事情來。
「都這麼久了，連一個小姑娘都勸不好，還談什麼手段！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我就不信，成了我的人之後她還能如何蹦躂！」
江明賢有些站不穩，身邊的小廝趕忙把他扶著，他卻一把把人推開。
「二爺，二爺，這著實不符合規矩，待老奴去請示下老夫人……」
婆子的話將將說到一半，江明賢皺了皺眉，毫不猶豫地甩了個巴掌過去，而後搖搖晃晃往門口去了。
「……」
婆子被打懵了，待回過神來暗道一聲不好，留了人在這邊照應，自個兒則是急匆匆去請江老夫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隨著敲門聲越來越急，屋裡的董嬤嬤手一抖，原本呵護有加的茶水撒了一地。
她一臉慘白，強作鎮定地把沈姝藏在自己的身後，渾然不覺自己抓人的力道重了許多。
「姑娘，二爺、二爺來了，您不要怕，有老奴在，老奴、老奴會護著您……」
沈姝瞅著六神無主的董嬤嬤，到底是扶了扶她的肩，又安撫一般地輕輕拍了兩下。.
「嬤嬤別慌，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