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還記得我娘嗎？

柳府前院正廳。

正廳燈火通明，幾位姨娘和姑娘都到齊了，少爺們因著要早起去學堂，因而未請他們來。

人坐得滿而齊，廳內氣氛卻壓抑得可怕，眾人像是怕空氣不夠用似的，輕呼緩嘆，大氣都不敢喘。

一名錦服中年男子，端坐於正廳上首的紫檀雕花太師椅上，只見他面色鐵青，周身蕭肅，眉目間是抹不去的急躁和怒氣。

這人便是柳府當家人，戶部侍郎柳立仕。

柳立仕面沉如鐵，他剛一回府就聽管家稟報，今日接回府的三姑娘柳飄飄竟不得長輩允許，擅自外出，大夫人找她不見，急得差點暈倒。他當即氣得鬍子炸起來，這個柳飄飄真是沒規矩，沒教養，給她扔莊子上三年也不長記性！

旁邊坐著的蘇月娥美目微垂，扶額沉思，額頭上系著一條抹額，更顯病弱，面上一副心焦著急的模樣。

院外有婆子的聲音響起，「稟老爺夫人，三姑娘回來的！」

柳立仕看著進來的穿著男裝的三人，頭一懵，再一細看，這三人臉上髒兮兮的，灰頭土臉的看不出個模樣。

疑惑地看向帶三人進院的婆子，那婆子面露難色，硬著頭皮低頭稟報：「老爺，這就是三姑娘，後面的兩個是她的丫鬟，蓮香和竹青。」

什麼？為首的就是他那個以花痴之名，給他丟了臉面，連累他被同僚恥笑數月的三女兒柳飄飄，血氣上涌，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撈起桌面上的一個鎮紙擺件就擲了過去。

瓷質擺件摔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叮叮咚咚，碎了一地，濺起一片細小碎渣。

空氣冷滯，柳立仕的震怒駭得一屋子人大氣也不敢出。

「孽障！跪下！」柳立仕的怒吼中帶著寒意。

柳飄飄低著頭，嘴角不易察覺地一勾。

原主的便宜爹，今日這遭為的就是你！

也不多言，更不為自己申辯，柳飄飄不顧地上細碎的瓷片，直挺挺地跪下去。

蘇月娥蹙眉，連忙安撫，「老爺，飄飄還小，不懂事，您不要動怒，明日我好好教教她，讓她學好柳府的規矩。」

細長的眉眼劃過一絲陰笑，特意找了個破敗的院子給柳飄飄住，想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饑寒幾天，沒想到，這個小賤人自己倒是會作死，一來就搞出個私自出府，惹老爺震怒，她就等著受罰吧。

心裡盪過一絲暢快，面上卻是切切關心，「飄飄，你這孩子要出去玩也告訴母親一聲啊，嚴嬤嬤說找不見你，可我把嚇壞了。」

「理解你離京已久，貪戀京中熱鬧，著急得出去玩耍的心情，可是，你好歹得通報一聲，讓母親知道呀！」

「母親聽到你離了府，還是在夜晚，悄悄出府，怕你遇到危險，急得差點暈倒！」

「好孩子，快向你父親認個錯，看在你年少不懂事的份上，你父親會原諒你的！」

柳飄飄心裡冷笑，這蘇氏真是演得一手好戲，擔心她的安危？那別給她安排一個破敗得快坍塌的危房啊，吃食也不送，生活用品也不備，大廚房都是蘇氏的人，對她一向是不搭理的，這是打算著餓上她們幾天，凍上她們幾宿唄！

呵！這是十三年來折騰原主的老招數！

從小就失了娘親，本就脆弱敏感的原主，時常遭受蘇氏不定時的，不明緣由的懲罰，或是被餓上幾頓，或是被拉到柴房凍上一宿，不被姐姐模樣。

柳芊安，蘇月娥的大女兒，柳府的嫡出大小姐，貌若桃花，明艷動人，堪稱京城第一美女。

又剛被定為太子側妃，一時風光無二。

聽聞此話，柳立仕看著眼前爭氣的長女，又想起柳飄飄在府中時的懦弱模樣，怒氣不減反增。

「我柳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無能的女兒！」

柳飄飄跪於地上，垂頭無言，她就這麼等著，想看看原主的嫡母，姐姐怎麼為她「求情」。

而她沉默不語的樣子，落在眾人眼中，只當她如三年前一樣，還是那個遇到事情就呆若木雞，笨嘴拙舌，連為自己分辯的話都不會說的廢物。

以前在府中她就是這副模樣，被人平白冤枉了都無法伸冤，只能替人背鍋領受責罰，何況，這次沒人冤枉她，是她自己壞了規矩。

眾人面上掠過一絲不屑，三年過去了，這個柳飄飄怎麼沒有絲毫的長進，還是一個沒嘴的悶葫蘆，真是廢物一個！

有的人已經輕搖團扇，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等著看柳飄飄的熱鬧了。

見父親眉間的怒火更重了一分，柳芊安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微微垂眸，繼續說道。

「父親，三妹妹自從三年前在顧相府落水后，身體一直不大好，受不得打板子的重罰，還請父親原諒妹妹這次過失吧！」

柳芊安話音未落，一道清越並裹挾著冷意的聲音響起。

「三姐姐心太軟了，日後嫁入太子府如何能管家理事，為太子殿下分憂呢！」

說話的是柳府二姑娘，蘇月娥的二女兒柳落晶。

她清秀的臉上含著冰霜，一臉嚴肅。

「三妹妹就是被管教的太少才肆意妄為，治家嚴家乃和，父親需得嚴厲懲罰了她這次，她才能長記性，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別像之前似的只會給柳府蒙羞，連我們姐妹出門都被笑話！」

「我看，該重重責罰，打三十大板，然後去跪祠堂！」

三十大板！眾人一驚，這打完了，腿股不得血肉模糊，筋骨皆斷？這二姑娘跟三姑娘是有什麼仇，心這麼狠！

姐妹倆搭個戲檯子，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哄得柳立仕非得狠狠打柳飄飄一頓才可。

蘇月娥瞥了一眼柳飄飄，眸中的厲色轉瞬即逝，一抬眼換了神色，輕嘆著說道。

「后宅之事，本不該讓老爺操心，只是事出緊急，我身體不好，一下子急暈了，下人難免慌了神，著急忙慌地向老爺稟告。」

「這些年，我待飄飄視如己出，是如芊兒，落兒一樣養著的，芊兒和落兒知書達理，落落大方，怎知她......」

「唉，若是能長長教訓也好。」

「落兒她還小，沒輕沒重的，她哪裡知道如何責罰，責罰之事，還請老爺費心決斷。」

柳飄飄暗自腹誹，這母女幾個配合的真好，幾句話下來逼著柳老爺處罰她。

柳立仕臉色陰沉如烏雲密集，他想起這個三女兒在府中畏縮如老鼠的樣子，想起他被朝堂同僚背後嘲笑日子，想著長女貴為太子側妃，他也算跟皇親士族搭上邊了，更不能容忍一個無能的廢物女兒在惹出事端，給柳府丟人，眸底閃過一絲狠厲。

「來人！三姑娘不守家規，責二十大板，跪於祠堂反省三日！」

此話一出，眾人中有人倒吸冷氣，有人掩口輕笑。

柳芊安眼中淚光閃閃，俱是心疼，團扇之下，是勾起的嘴角。

立刻有下人上前，欲架了柳飄飄去受罰。

竹青和蓮香急得起身，想要護住柳飄飄，卻見她如一隻小鳥，飛似地衝到柳立仕跟前。

「噗通」一跪，小臉抬起，淚水漣漣。

「父親，您不記得我娘親了嗎？今天是我娘親的忌日啊！」

柳立仕目光一滯，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