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君臣之禮

林小寒命傅寧去臨安府尋找畢昇一事，趙禎並不知情，所以很是好奇。

其實不僅趙禎好奇，包括傅寧在內，林小寒的幾位弟子也同樣納悶，不明白他們的先生為何會命傅寧千里迢迢去臨安府找一名肆刻工。

林小寒端著酒杯，也不解釋，神秘一笑：「我讓他去找一個人，此事日後六郎自然會知。」

讓傅寧去尋畢昇這事，他也沒法與趙禎和幾個弟子詳說，畢竟他為何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畢昇，根本沒法解釋清楚。

與其費腦筋說謊，還不如避而不談，所以他乾脆玩起了神秘。

林小寒不肯說，趙禎也懶得多問，扭頭與范仲淹等人繼續閑聊。

范仲淹的才學毋庸置疑，可不是林小寒這靠抄襲詩詞炒作出來的網紅可比。

他的言談舉止，淵博的學識，都讓趙禎對其滿意至極，對其態度也是愈發的親切。

范仲淹被林小寒「陷害」，丟了官職，要說心裡一點失落感也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

但甫一入京，便見到了官家，還得到了官家賞識，也令他心跳加速，欣喜不已。

這也很正常。

范仲淹雖有風骨，但身為大宋文人，「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思想，可是刻在骨子裡的。

但范仲淹的驚喜與激動，隨著酒宴的進行，卻逐漸退散了……

這頓接風宴直至月上梢頭，氣氛正酣。Z.br>

宋人士大夫酒桌上的行酒令，素來文縐縐的，風雅有餘，趣味不足。

對此，林小寒自然是不喜歡的。

所以他早就將後世酒桌上的那些小遊戲，給搬了出來。

什麼小蜜蜂、十五二十、棒子老虎雞、數七、骰盅之類，這些酒桌小遊戲，早就被趙禎和一眾弟子們學會了，並且大受歡迎。

顏浩等人早就習慣了與趙禎私下相處，現在幾杯酒水下肚，個個吆五喝六，熱鬧的緊。

除了范仲淹很是拘謹外，包括趙禎、石堅在內，眾人擼起袖子，面紅耳赤的高聲划著拳，絲毫沒有君臣之儀。

「三個六！」

「四個六！」

「我不信你有四個六！開！我一個六也沒有……」

眼見趙禎一腳踏在凳子上，一手拿酒杯，一手拿著骰盅與徐長卿對賭，范仲淹的眼睛都快瞪得突出來了。

他自幼貧寒，又師從大儒戚同文，素來嚴於律己，循規蹈矩，看不慣士大夫驕奢安逸的世風。

但抵達汴京這小半日時間，卻讓范仲淹大受刺激。

無論是他所敬仰的三詞先生的奢靡生活，還是眼前小皇帝這般「放浪形骸」的表現，都令范仲淹有些難以接受。

如今的他，與涼亭內的眾人，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希文，可願與我四下走走？」

范仲淹正微微蹙眉時，就聽林小寒對他發出了邀請。

他趕緊起身，躬身施禮：「先生請。」

林小寒微微頷首，抬腳朝花園內行去。

「希文，我見你方才眉頭緊鎖，可是覺得官家太過胡鬧，沒有為君之相？」林小寒領著范仲淹在林家後花園里隨意漫步，遠離了涼亭后，忽然駐足開口問道。

范仲淹沒想到他如此直接，略微猶豫了下，默默點了點：「先生，某以為官家雖年少，但君臣有別，豈可這般胡鬧？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先生，請恕某無禮，但官家與顏兄他們如此，實在有失君臣之禮。」

林小寒微笑道：「希文，若是論禮，以何為尊？」

「自然是周禮。」

「既尊周禮，那為何先秦之時，君臣之禮與如今不同？想必希文也知道，周王上朝時，須向所有臣子甚至侍從行揖禮，再受百官揖禮，為何如今君臣之禮，卻不尊此周禮？」

林小寒的問話，讓范仲淹愕然，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回答。

依照周禮，君臣之禮是相互的，某種意義上而言，君臣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

周王上朝絕對是最忙的那人，對孤、卿要行「特揖」，也就是一個一個的行揖禮；對大夫要「旅揖」，也就是根據士大夫的等級來作揖；對於士要行「旁三揖」，也即是對所有的士行揖禮三次。

對孤、卿、士行完禮后，還得對左右侍從故士、虎士、太僕輩們行揖禮。

等周王這一圈揖禮行完，所有臣子才對周王行揖禮，禮成，開始上朝議事。

甚至先秦時的君主，還有向大夫行跪拜禮的禮記。

這種群臣之禮，到了秦始皇統一六國，自任皇帝后，便再不復存在，君貴臣賤的局面逐步形成。

范仲淹覺得趙禎與顏浩等人相處時沒有帝王之儀，所以林小寒就搬出了先秦時的禮法來說事。

「希文，先秦之禮，君臣平等，為何如今不可？」

不等范仲淹回答，林小寒又繼續問道：「本朝以前，天子尊禮三老五更，依禮，天子當跪拜，還需還親自割牲、執醬、執爵，侍奉三老五更，為何本朝將這些禮皆廢了？」

所謂三老五更，是一種為年老德高、閱事深的退休官員特別設立的榮譽稱號。

宋朝之前，皇帝為了表示對三老五更的敬意，不僅要跪拜，還要親自割牲、執醬、執爵來侍奉，意在以父兄之禮來禮尊這些德高望重的退休官員。

不過這種禮遇，在大宋便都取消了。

換而言之，到了大宋，臣子的地位，已經遠遠不如五代以前了，君貴臣賤已成定事。

「這……」范仲淹的腦子有些糊塗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小寒笑道：「君也好，臣也罷，為何要有尊卑之分？難道君貴臣賤便是禮？」

「官家如今雖然年少，但他素來性情寬厚和善，能與顏浩、傅寧他們這般相處，這難道不是佳話？難道你希望官家是那種高居御座之上，不知世間疾苦，視臣子百姓為草芥的皇帝？」

「不，不，我自然不是那個意思……」范仲淹連忙擺手，「我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了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呵呵，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大宋能夠尊崇周禮。」林小寒拍了拍范仲淹的肩膀，「希文，禮不禮的且不說，但官家尚且年少，不過是少年心性。我倒是希望他能多幾些快樂，少接觸一些爾虞吾詐。」

「希文又何必強求官家少年老成，循規蹈矩？」

范仲淹琢磨半晌，終於朝心服口服的林小寒躬身施禮：「先生教訓的是，是仲淹著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