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他們又不是永動機
第十三章:他們又不是永動機
日復一日,景乾陽和南宮宇仍然受困於異端裁判所的牢房之中。
景乾陽把自己的血反餵給南宮宇,但對方的情況依舊沒有太大的改善,仍是一天一天地虛弱下去。
狼人仰賴的始終是人肉,單靠血液無法讓他起死回生。
景乾陽暗罵南宮宇早前多事,他們又不是永動機,這樣拆東牆補西牆地互相餵食,最終只會落得兩敗俱傷。
景乾陽看著自己仍是血肉之軀的右臂和左腿,腦里再次興起了一個縈繞多時的念頭。
他咬了咬牙,正要狠下心用鋼爪切下左腿,一道聲音卻阻止了他。
「如果你砍下去,我便自殺。」南宮宇的聲音雖然極其微弱,卻蘊藏著堅如磐石的決心,「我寧死也不會再吃你的肉。」
「我只是把小腿切下來,之後可以再裝義肢。」景乾陽解釋,「蒼狼一族必定會來救你,你要撐到那個時候。」
「不,那條唯一能夠穿越停戰之牆的地道已被神民炸毀,孛日帖他們再也無法踏足人類領土,即使挖掘新的地道亦不是短期內能完成。」南宮宇低聲說,「除非吳皓軒放過我們,否則我們絕對無法逃離這裡。」
「他之後會再來牢房探視,到時可以再埋伏他一次,我們會一起逃出生天的。」景乾陽語氣堅決。
「上次沒有成功,他不可能再上當。」南宮宇消極地搖頭,「如果我死了,你活下來,他多半會放過你;但要是你死了,我活下來,他絕對饒不過我。無論如何,我都是死路一條了。」
「要是我們的立場對調,你會為了活命殺死我嗎?」景乾陽質問。
南宮宇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時間飛逝,轉眼便來到血月之夜,同時也是頭狼們預定出徵人類的時刻。
滿月是每個月里,月亮的能量最強的日子。
這天晚上,狼人的本能往往會被激發,變得比平時更加暴躁,吃人的慾望亦會大增。
今晚不只是滿月,還是月全食和血月出現的日子,三者交疊在一起,更會讓狼人淪為失去理智的野獸。
在這樣的一個命運之夜,景乾陽和南宮宇註定無法成眠。
其實景乾陽已經失眠了許多個夜晚。
他除了對自己和南宮宇的處境感到憂慮外,亦殷切地思念著遠在天邊的妻女,此外還擔心戰爭的爆發和血族的命運,千頭萬緒交織在一起,沒有片刻安寧。
當他好不容易產生了一點睡意時,突然感到牢房的氣氛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月色透過小窗的柵欄射進來,為地面鋪了一層冷冽的銀光。
彷彿被這道光芒喚醒了一樣,原本寂靜無聲的牢房,漸漸響起了一道大型動物粗重的喘息聲,讓景乾陽有種置身於猛獸巢穴的錯覺。
原本面向牆壁睡覺的景乾陽,覺得芒刺在背,於是在床上翻了個身,看向牢房的另一邊。
南宮宇沒有像他那樣躺下來睡覺,而是坐在床沿,臉龐隱藏在厚重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眼睛卻亮得異乎尋常,像鬼火一樣發出幽光。
「怎了?」
景乾陽低聲詢問,但是南宮宇沒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
這種目光,讓景乾陽想起早前南宮宇仍是一頭動物時,他們在嗥月之城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景乾陽仍可察覺到南宮宇全身散發著不尋常的高熱,他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急促,胸膛明顯地起伏著,喉頭髮出了食肉獸般的低沉咕嚕聲。
景乾陽只感到頭皮發麻,全身血管似要凍結。
他不敢有絲毫動作,亦不敢移開視線,猶如誤闖狼王領地的獵物一樣慄慄危懼,而對方確實就是狼王。
兩人動也不動地對峙著,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月食正式揭開序幕。
渾圓的滿月從邊緣開始慢慢變暗,宛若被黑夜侵蝕了一樣。
南宮宇越來越躁動不安,他的臉容正在扭曲,犬齒突出了唇邊,指甲變得尖利。
「阿宇,冷靜點。」
景乾陽小聲安撫他,試圖喚回他的理智,但是他的努力卻在下一秒宣告失敗。
南宮宇猝不及防地從人類化身成雪狼,像一道銀色閃電般撲向他。
剎那間,景乾陽身上凍結的血液再度沸騰起來,他及時滾下床,避過了對方的攻擊。
自從大量失血后,南宮宇一直處於瀕死邊緣,此刻卻宛若借著月亮重新獲得了力量,甚至變得更瘋狂和危險。
景乾陽踉蹌後退,想跟雪狼保持距離,背脊卻撞上了牆壁。牢房裡空間有限,他現在是不折不扣的困獸斗。
他感到右臂傳來一陣痛楚,那是因為他剛才閃躲攻擊時,跟狼嘴擦身而過,被利齒劃破了皮膚。
傷口不算太深,血也流得不多,卻大大地刺激了雪狼,對方像是聞到血的鯊魚一樣,越發狂暴起來。
「阿宇,你要冷靜下來。」
景乾陽一邊沉聲囑咐,一邊小心翼翼地后移動到鐵門旁邊。由於鎖鏈長度有限,雪狼無法到達這個位置。
獵物近在咫尺,雪狼卻咬不到構不著,只急得暴跳如雷,雙眼充血通紅,不斷地張牙舞爪、刨地頓足,把鎖鏈弄得鐺鐺作響。
雪狼全身肌肉賁張,使儘力氣拉扯鎖鏈,只聽得「鏗」的一聲,竟硬生生把其中一道鎖鏈掙斷,接著還把另一道鎖鏈連同牆上的圓環強行扯下來。
當雪狼把牽制著四肢的鎖鏈都擺脫后,又猛又急地撲向景乾陽,情急之下,景乾陽只能擊打對方的鼻子。
鼻子對狼人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器官,敏感而脆弱,被打中不只劇痛難當,甚至會暈厥。
可以的話,景乾陽不想刻意攻擊對方的弱點,但是雪狼把他逼到走投無路,他為了保命只能還擊。
被狠狠地打中鼻子,雪狼發出了痛苦的嚎哭。
正當景乾陽擔心自己是否出手太重時,下一秒雪狼張開血盆大口,把他的左臂「喀嚓」一聲咬碎,彷彿那不是經過強化的金屬義肢,而是陶瓷人偶的手臂。
雪狼得勢不饒人,一下子撲到景乾陽身上,狠狠噬咬他的肩頭,這次他終於嘗到了血肉的滋味。
「呃啊!」景乾陽痛得眼前發黑,忍不住慘叫。
正當他以為自己會就此被拆吃入腹時,雪狼像是被他的叫聲驚醒了,突然鬆開了口,並且節節後退。
「我……我這是怎麼了……」看到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景乾陽,雪狼像嚇壞了的小狗般瑟縮著,「我……為什麼會……」
「今晚是血月,你受到影響了。」景乾陽按著肩頭的傷口,忍痛回答。
「血月……今晚是……血月……」雪狼呢喃。
「你要控制好自己,不要失去理智,懂嗎?」
看到雪狼眼眸里的渾濁一點一點地消失,慢慢恢復了清明,景乾陽稍微安心了些。
隨著理性恢復,對方亦解除了雪狼姿態,毛皮消失、鼻子縮短、獠牙收起,恢復成人類的模樣。
月全食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月亮被黑夜吞噬了大半,逐漸變得黯淡無光。
南宮宇不敢看窗外,亦不敢瞧景乾陽,專心致志地維持著理智,剋制進食的慾望。
然而要跟本能對抗並非易事,不到一會他便痛苦得猶如受到酷刑,全身汗出如漿,肌肉抽搐、青筋浮現,彷彿體內埋了重磅炸彈,隨時都會爆炸。
「阿宇。」景乾陽擔心地喚了他一聲。
「你……別跟我說話,也別靠近我。」
南宮宇努力忽視身旁有名活生生的獵物的事實,此刻的他只要稍一鬆懈,隨時都會撲過去把景乾陽剝皮拆骨。
為了壓抑吃人的慾望,他開始自殘,瘋狂地用拳頭捶地,甚至用頭撞牆,直到皮破血流也不停下來。
景乾陽只看得膽顫心驚,可是也不曉得該怎樣幫助他緩解痛苦。
「嗚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狼嚎響遍了牢房,南宮宇終於抵受不住,再次展現出雪狼的形貌,隨後又苦苦控制著自己,恢復成人類的模樣。
他的外貌在人類和野獸之間不斷切換,充分地顯示出他的人性和狼性正在激烈地掙扎。
窗外的月亮已接近消失的邊緣,夜幕只剩下一道幼細的牙痕,預示著血月即將降臨。
「快殺了我!」當南宮宇勉強恢復成人形時,沖著景乾陽大吼,「不然我會咬死你!」
現在確實是下手的好機會,但是景乾陽卻無法奪取他的性命,哪怕這會造成致命的後果。
他想起了百年前的伊利亞什王子,當時的他是否抱著相同的心情呢?
牢房裡有兩道黑色的剪影,其中一道漸漸扭曲成野狼的模樣,並且一步步地靠近另一個人。
那對滴著血的犬齒越來越接近景乾陽,熾熱的鼻息噴在他的皮膚上,之後黑洞般的喉嚨亦進入他的視線。
性命攸關,景乾陽出於本能地準備反擊,正要用利爪一舉貫穿雪狼的胸膛,卻發現對方的眼睛盈滿淚水。
只是心軟了一下,便錯失了自救的最佳時機。
——若水……蒂蒂……對不起……
在血月正式照耀著大地時,牢房裡濺滿了怵目驚心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