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高燒
出了院門,桂嬤嬤低聲與蘭嬤嬤道:「好險,還好王爺有心偏袒王妃。」
蘭嬤嬤也呼出一口氣:「明日我們拿著喜帕去宮裡復命,這一事就算完結了。」
穿堂拿著一個紅方盒喜笑顏開地進了書房:「王爺,你要的東西來了。」
「嗯,進來吧。」
穆王打開那個方盒,裡面是剛剪下的兩縷青絲,大紅的細繩將它們系在了一起。王爺看的入神,穿堂不解地看著王爺彎起的嘴角,小聲道:「王妃就在府里王爺不去看,非讓我拿來她的頭髮偷摸來看。」
穿堂的聲音不小,也許在水聲的遮蓋下王爺並沒有聽到,他只盯著那方盒說道:「穿堂,本王有家人了。」言辭中有著藏著掩不住的喜悅。
穿堂也笑道:「是,王爺成親了,有了能時時在一處的家人了。」
新婚夫婦住的喜房便是王爺平日住的秋熙院,蘭嬤嬤和桂嬤嬤進院發現王妃已經睡下了,雖知於禮不合但是王爺准許的,因此也不敢說什麼。
宋汐韻躺在床上安睡,只覺渾身冰冷,意識漸漸模糊,好久沒有發過這麼重的燒了,恍惚間仍記得初上眉山那年也是在發燒——
說起來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她還是歲的小娃娃,高燒不退還渾身痙攣,連話都說不出了,父親遍請京中名醫都束手無策,醫師說再燒下去,女娃兒腦子該燒壞了。
對於那時的記憶,宋汐韻自己也很模糊,只記得一碗一碗的苦澀湯藥,父親長長的嘆息,還有小璟日日俯在她手邊的哭泣。後來小璟的哭聲被讀書聲代替,他說夫子講了『讀書可以醫愚",我念書給長姐聽,長姐聽完就不會變傻了......
原本父親也不想帶著重病的她去山高路遠的眉山,只是如今這好像是最後一個法子。初上眉山之時正是暮春時節,石階兩旁的海棠花開的艷麗,她彷彿看到了生機的光景……
那裡的醫師十分可親,常拿著她沒見過的果子哄她吃藥,她的燒漸漸退了,身子也松泛許多,無事的時候就去附近的林子里看眉山的弟子練劍習武。她小小的,看門的人也許是沒注意到她,也許是不想注意到她……
一日,她又站在溪邊的柳樹旁看的入神,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來了一群人。
「哪裡來的女娃娃,竟敢闖入內門?」一聲粗獷的呵斥把宋汐韻驚的打了個寒顫,連忙回頭只見一位身著淡領盤龍飛鳳結素藍袍的女子正領著一眾戴著黑絹束腰的弟子站在她身後。
「師兄,你嚇到她了。」一個身著粉綾細褶裙的女子笑意盈盈地過來拉她,說:「這是眉山的山主,還不快拜見。」
宋汐韻連忙欠身施一見福禮,哆哆嗦嗦地說:「見過......山主,我......嗚嗚嗚......」
沒見過這種場景,她怕的直哭。
那個剛才喊話的師兄略顯發福的身子也促狹起來:「你這女娃,你看我又沒說什麼,不過就是嗓門大了些,不至於此,不至於此。」
眾人笑了一遭,那個頭戴一頂金葉紐的山主面遮浮紗,自始至終都目色沉沉地盯著宋汐韻看,走到她跟前彷彿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齊國的見福禮。」而後略帶粗糙的長指撫上她那嫩白粉團一般的面頰,宋汐韻一下便止住了哭聲,只怯怯地看著這位山主抽泣。
山主瞥見她脖頸上掛的紅繩,毫不猶豫地把它拉了出來,看到月白玉墜的霎那,宋汐韻清楚地記得這位山主即刻猩紅的眼眶。
正在這時,為她治病的天星醫師跑來說:「你這女娃,讓我好找!」
眾人都向天星施一禮道了聲:「師叔。」
那位女山主也放下了宋汐韻項上掛著的玉像,向天星醫師喊了聲:「師兄。」
天星點了點頭,將宋汐韻抱在懷裡,似乎炫耀道:「師妹終於回來了,瞧我發現了什麼。」
山主的身形一滯,然後說:「我還有事,晚間找師兄一敘。」說完便帶著一行人齊齊走了。
天星醫師抱著宋汐韻笑著道:「小韻兒,你這玉佩哪裡來的?」
「父親說,是韻兒亡母遺物。」
天星十分驚奇道:「亡母?你亡母是誰?」
宋汐韻努力想想道:「我亡母是我外祖的女兒。」
天星:「......」
天星醫師咳了兩聲,又說:「能不能,再具體些?比如你外祖是做什麼的?姓什麼?」
「他們說我外祖是,是觀文殿學士,我外祖跟我母親一樣姓高。」
「是嗎?那還挺巧?」天星笑道。
「嗯,我與父親的姓也一樣。」宋汐韻乖覺地點點頭。她對母親實在沒有任何印象,母親自生出她和弟弟這對兒龍鳳胎后便氣盡身亡了,自此之後便只停留在旁人的隻言片語里。這來眉山快一個月,倒十分想念宋汐璟了......
天星忽然面色威嚴道:「對了,你進眉山內門這事被你父親知道可是要挨罵的。」
小韻兒急急道:「韻兒不知這是內門,守衛哥哥們也沒攔我,好先生,你可莫要跟我父親說。」
天星裝的很是為難道:「那好吧,今日之事你可莫要跟旁人提及,這是我倆個的秘密,不然你露餡了我也幫不了你。」
「嗯嗯,我們拉鉤,拉鉤。」
又過了幾日,宋汐韻的病都好的差不多了,父親要跟天星醫師告別,天星醫師說:「這可不行,宋小姐的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醫好的,你別看現在身子松泛了,下次發病更兇猛,到時可來不及從皞都跑到眉山了。」
宋澤心下一驚道:「那該如何?難不成要一直住在眉山?」
「正是。」天星一臉正色道。
「這恐怕不妥。」宋澤當下就回絕了。雖說眉山群英彙集,這幾日在這裡也見了許多名流豪傑,但是韻兒不過是個不到六歲的女娃,放在這裡,他如何安心。
天星遞給宋澤一盞茶道:「這自古沒有醫師強留病人的道理,宋大人的擔心也是人之常情。韻兒很乖巧,我也是不忍看她年幼出事才說了這一策。大人可以想想,萬一她下次病情兇猛,大人還能及時將她送到眉山嗎?」
「這......」
「宋大人這告假一個多月應該急著回朝了吧。」
宋澤沉思了一番,道:「先生想要什麼?」
「我家山主看她天資聰慧,正想收她為徒。」
宋澤驚訝道:「可是西泠山主?」
「正是,西泠山主收徒嚴格,如今門下只有十九位弟子,多少富家子弟擠破門檻都不收的,宋澤大人可要好好想想了。」
能在眉山養病,又能有西泠教養,宋澤態度鬆動。聽聞這個眉山山主四處講經授學,不僅才華斐然還武功卓越......
「只是官家小姐在這眉山,說出去總不好聽。」宋澤說出了心中顧忌,內心還是不肯點頭,若是今日眉山山主要的是汐璟,那他可要高興壞了。
「大人能想到的,我們也早想過了,大人回去盡可以說小姐在眉山養病,收徒之事可以不加聲張。於公於私,韻兒今日都下不了山。」天星吹了吹杯盞里的茶葉悠悠道。
「你什麼意思?」宋澤身子一僵。
「大人莫慌,請看此物。」說著天星將袖中的一方手帕拿出遞了過去。
宋澤看著手帕呼吸一滯,身子不由得顫了顫,道:「芙娘,她在此處?」
「正是,是她想讓韻兒留下的,不然你覺得西泠山主為何會收韻兒為徒?她還說最多允許韻兒每年八月回去探你。」
宋澤慌亂地拉著天星醫師說:「是她求的山主嗎?醫師,讓我見一見她吧,成嗎?」
「宋大人,她不僅不想見你,也不希望韻兒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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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汐韻站在山頂哭著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淚水模糊了視線,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哭的這麼傷心,你父親待你很好?」
是那日的山主,宋汐韻就算是哭著也沒忘施禮,然後嗚咽著點了點頭,女山主不禁想笑。
「聽說你娘死了?」山主俏麗的面容輕挑著眉眼,彷彿饒有興趣地問道。
娘死了,爹也走了,宋汐韻的淚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只得忍著抽泣「嗯」了一聲。
看她哭的實在可憐,山主不由得將她抱在懷裡,輕拍著她腦袋說:「你娘是個窩囊的,死就死了吧,死了對她來說是個解脫,以後師父來保護你。」
宋汐韻倚在她的懷裡抽泣,獨自面對這陌生的一切,從來沒有這般無助過,只得緊了緊抱住山主脖子的兩個小胳膊。
拜師禮的那天,眉山很熱鬧,師父拉著她的手走進了長長的禮閣,踩在紅紅的織皮之上,在她連磕了幾個響頭之後,師父說:「菀菀黃柳絲,濛濛雜花垂。我再見你時你正躲在溪邊柳樹后,昨日我又夢到了那天的場景,你以後的名字就叫菀柳吧。」
「是。」宋汐韻還不太明白師父話里的意思,只知道她有了個新名字。
師兄師姐們都要爭著抱這個師父新收的女娃娃,她是師父收的第二十位弟子,所以師門中人私下常叫她「廿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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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廿廿......」忍冬摸著她愈加發燙的額頭,一時焦急,竟忘了此時正身處王府。
「冷......好冷......」宋汐韻囈語道。
「不過是睡了兩個時辰,又多加了兩條被褥,王妃還叫著冷,大婚之日請太醫會不會有什麼衝撞?」霧霧也焦急了。
「不管什麼衝撞不衝撞了,聽說穆王府里有太醫,先去請了再說。」忍冬連忙去門外。
霧霧忙拉住她道:「忍冬姑娘,這是王府切不可如此莽撞,我們先著人稟告了王爺再說,讓王爺請太醫來更妥帖些。」
忍冬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便與門口的兩位嬤嬤交談了幾句,嬤嬤大驚失色然後去了前廳。
前廳上,中午的喜宴早已結束,晚宴也已酒過三巡。王爺不能吃酒,因此以茶代酒,考慮到穆王的身份與健康問題,賓客們也沒太過強求。其實穆王久居深府早已不在人前露面,縱使宮廷之宴也不參與,如今成親突然面對這麼多人,真是心慌了一整天!
終於送走了賓客,嬤嬤又著急忙慌地跑來說:「王爺,王妃的燒又重了!」
「快去請太醫啊!」穆王剛平靜的心此刻又吊了起來。
「大喜之日請醫說是不詳,王妃早上發熱就沒找郎中看。」嬤嬤猶豫。
穆王也猶豫了,他自己倒也不怕什麼,只是如今是他是兩個人了,這場婚事他處處小心,實在思慮多些,於是便道:「你把王妃的病症告訴太醫,讓他開一劑退燒的葯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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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熙堂里,念冬正給宋汐韻喂葯,那葯灌進她嘴裡又被咳了出來。穆王看的心急,便坐在床圍上將她扶了起來,讓她半躺在自己懷裡,然後又拿過了葯碗,慢慢喂。
挨的太近,穆王看她雲鬢亂堆無掠,玉榮未洗塵淄,櫻唇全無氣色;感她腰肢屈屈偎偎,周身熱香泛泛,拿著葯碗的手不禁輕抖出一圈圈不同尋常的漣漪,連氣息都呼的粗重了幾分。
蘭嬤嬤道:「王爺,太醫說了個土方子,將王妃的手掌腳掌抹上酒,然後捂一身汗,明天大概就能退燒了。」
「嗯,好。」
蘭嬤嬤又猶豫地說:「太醫還說......今晚王爺不適宜和王妃同房,恐......過了病氣......」
「無妨。」
眾人:「......」
說完王爺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句話的意思,這不就顯得自己十分禽獸,連如此病重的王妃都不放過?
於是連忙補了句:「本王在此照看她。」
這話一出,丫鬟小廝俱是一驚,喜嬤嬤也看不過去了,連忙道:「王爺偏寵王妃是好事,但是不能太逾了禮數,王爺金尊玉貴要保重好身體,照顧王妃的事交由我們這些下人就行了。」
王爺放下了葯碗,只說:「快給王妃身上擦酒吧。」
宋汐韻低低喘息著,口中囈語連連,穆王趴在她嘴邊只聽她一直在喊冷,於是道:「她說冷。」
忍冬也焦急道:「可是被褥里已經放了好幾個湯婆子了。」
「你們退下吧,本王今晚歇於此。」
「可......」喜嬤嬤欲言又止。
穿堂趕忙打斷她:「嬤嬤別操心了,王爺就是想給王妃暖暖身子。」
眾人:「......」
穆王解衣的手也頓在了原地,一行人連忙道了聲「告退」,便急急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