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花
夜幕降臨,雲州也像景朝其他各州一般,幾乎所有的商鋪都關了門,最熱鬧的地方,正是那高樓紅袖處。
雲州青樓建在青柳碧波邊,紅燭搖曳,輕紗曼舞,蘭麝襲人。大紅招牌迎風飄揚,樓里的姑娘們濃妝艷抹,笑語吟吟,吸引著來往行人。
一名面上帶疤的偉岸男子闊步走了進來,迎面撲來一陣陣香氣。他掃視一圏,大堂中央設著正正方方一處大舞台,四周粉紗飄香,舞台四處分散擺著桌椅,幾乎座無虛席,群的男子高聲談笑,來來往往輕紗艷妝的妙齡女子,或倒酒,或調笑,好一派紙醉金迷。
「喲,這位大爺眼生的緊,來來來,趕緊來裡面坐。」一老鴇迎上前來,輕搖團扇,帶著濃濃嬌意,軟語迎客。
男子低頭定睛,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笑語吟吟地站在面前,盤的流雲髻上插一枝蘭花金步搖,著一襲質地上佳的低領染紅春衫,半露玉藕,三層薄如雲霧般的艷紅裙擺搖搖,襯出曼妙身姿。
「你是這兒鴇母?」男子皺眉,面目更顯猙獰。
「可不正是奴家。」團扇半掩,露出一雙彎彎水目。
他行軍這麼些年,也不是沒有進過青樓花坊犒勞將士,只是哪兒的老鴇不是一身的風塵,眼前這個最為年輕的老鴇卻是嬌媚有餘,風騷不足,哪裡像是個久經風月之事的女子?雖有疑惑,男子也不多問,自袖中拿出十兩銀子,「在下有一事相詢,勞煩小娘子找個安靜之處。」
老鴇接過,團扇下笑意更甚,「大爺請。」
將來人引至閣樓一間雅緻空房,老鴇揮退小丫頭,親自為他斟一杯茶,「奴家名喚雲仙兒,大爺如何稱呼?」
「在下姓黃。」原來來人正是黃陵。
「原來是黃爺,不知黃爺今日前來,是向奴家詢誰?」雲仙兒端坐對面,紅唇勾笑。
黃陵略一沉吟,「不知仙兒姑娘可知,四年前被流放至此的一對雙胞官妓?」
嬌柔身軀一僵,但極快恢復常態,「自然……是知道的。」
「那姑娘可知她們如今何處?」黃陵精神一振。
「這……不知黃爺……」
「姑娘可知那雙胞姐妹原為將軍花安南之女?在下原為花將軍部下,承蒙將軍救命之恩,花家落罪,如今只能盡綿薄之力,為花將軍照顧千金。」
當年大元帥花安南一生戎馬,膝下還有一雙傾城絕色女兒,卻因在新皇選妃之年,被查出通敵叛國之證,花將軍百口莫辯,最終不堪受辱自刎而盡,府中男丁抄斬,本應送進宮中享一世榮華的千金小姐竟一夜之間淪為官妓,發配雲州。
紅唇輕顫,曾為花家大小姐的雲仙兒不想如今還有爹爹部下記得花家,她抬眼直視大馬金刀坐於眼前的雄偉男子,「奴家斗膽,黃爺名諱……」
黃陵心思一動,傳聞花家雙株擁有閉月羞花之貌,眼前這女子即便艷妝濃抹,也遮不去那風華之姿,莫非……「在下黃陵。」將府之後當是知曉他的身份。
威武將軍黃陵!雲仙兒頓時明了,曾聽爹爹多少次誇讚後生可畏,還曾嘆息若非女兒進宮之事已定,定要結翁婿之親。思及爹爹面容,雲仙兒身形一動,在黃陵面前跪了下來,「罪女花破月,見過黃將軍。」花家落破,她們嘗盡世態炎涼,如今貴為天子重臣的黃陵還能記得爹爹之恩,為此她也是要跪下的。..
「請起。」黃陵一把托起她,「花大小姐。」
曾經尊稱道盡滄桑,花破月壓下哽咽,「奴家受不起。」
「末將始終堅信花將軍為人。」黃陵說得鏗鏘有力。
花破月眼眶微濕,但她迅速抹去,抬頭已是一片清明,「將軍此來何意?」
「花大將大恩,黃某無以為報,若小姐不棄,你姐妹二人便隨黃某回府,雖不能以妻室相迎,側室之位定是有的,兩位小姐受盡三年風波,此後便在黃某府中一生安好罷。」
這是極為難得的承諾,雖曾為千金,然而已然墮落風塵的女子為世人唾棄,黃陵身為一品大將軍,側室之位也是榮華,對於處於苦海的女子而言,猶如天上掉餡餅也不為過。
聽聞黃陵言畢,花破月愣了一愣,全無歡喜之色,「將軍,奴家……」
此時一道突如其來的殺意令黃陵一頓,皺眉大喝,「來者何人?」長刀離鞘,他自窗閣一躍而出。
花閣對面樹叢中一道黑影閃過。
花破月快速移至窗檯,注視著黑漆漆的樹葉搖晃,微蹙了秀眉。
一盞茶后,一道黑影又從窗外閃了進來,半側軟榻的花破月抬眸,卻不是黃陵,而是面無表情的韓震。
她似是一點也不意外,也不起身,輕搖團扇涼涼地道:「不是誇武學奇才么?這般容易便被人發現。」
韓震沒理會,黑眸盯了她曼妙身軀半晌,直到花破月微惱的眼神傳來,他才在圓桌前坐下,翻了個小杯,「倒茶。」他丟下一錠銀子。
花破月哼了一聲,過了一會才懶懶起身,上前一手不甚誠意地為他倒了茶,突然問道:「你說我若是厚著臉皮接受黃將軍的好意……」
韓震重重一拍桌子,瓷杯都跟著跳了起來,茶水濺在絳色桌布上。
花破月波瀾不驚,看向他飽含怒意的眼。
兩人莫名僵持許久,韓震臉色越來越沉,「不願做妻甘願當妾,你當真好!」說完他站了起來,像是不願再與她多呆一刻,怒氣沖沖擺手而去。
花破月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緩緩躺向軟榻,如雲秀髮散落一片。
沈寧大清早起來,給李家老二請了安,換了身男裝輕輕巧巧跑步去了鏢局,見韓震背著手看鏢師打拳,涎著笑跑過去,「韓震,教我輕功吧。」她非常好意思地每日一問。
「韓家內功傳男不傳女。」韓震也第一百零一次地拒絕。
「都說了別這麼死板,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胡鬧。」韓震皺眉。
沈寧挑了挑眉,這廝極會修身養性,今天看起來有些焦躁,原因當然只有一個,「大花又把你惹毛了?」
戳到痛處,韓震皺眉不語。
「你都追人家三年多了,還沒把人拿下來,我怎麼好意思認你當師父?」沈寧恨鐵不成鋼地道。
韓震斜她一眼,這二者有何關係?還有,他何時打算收她為徒了?
「那啥,不如這樣。」她頓了頓,「你教我輕功,我幫你撮合成功。」她憋著這張王牌很久了,一來是想考驗韓震誠意,二來覺著這兩人的事還是兩人解決比較好。誰知她看了兩年,這韓震把妹方面就一木頭,整天就知道「我娶你為妻」這一句,這麼沒情調誰能嫁?
韓震眉頭皺得更深了。若說是這世上還有誰能讓那固執之極的女人聽上一兩句話的,除了眼前這個叛經離道的李夫人沒有別人。如今她主動開了這個口……他生平第一次猶豫,但眼見黃陵自內院而出,他頓時清明起來,「她嫁我為妻,便教你輕功。」
「你當上街買菜呢!大花什麼脾氣,這事得慢慢來,還得找准機會!」沈寧瞪未來師父一眼。
韓震眉頭就沒鬆開過,女人怎地這般麻煩。
「大花她,只是覺得現在配不上你,你別急。」見他這副模樣,沈寧還是勸了一句。
「我不在意她為何在意!」韓震冷冷甩下一句,上前示意鏢師收拳。
這意思有點意思……沈寧摸摸下巴。
此時黃陵走到跟前,這才看清方才與韓震說話的年輕男子竟是女扮男裝的李夫人,眼中異光一閃。
「黃公子。」沈寧一點也不避諱地與他招呼——她壓根就不知道要避諱神馬。
「李夫人。」
「黃公子在此可習慣?」
「安好,多謝李夫人掛記。」
「黃公子太客氣了,對了,三人不是說來尋人的么?昨日有無進展,需要我幫忙么?」沈寧熱情地問。
「此人在下已有眉目,待瑣事一了,在下便帶了她們離去。」
嘿!還真是來找人的?「那人是誰?講來或許認識。」沈寧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問道。
「這……請恕黃某不便。」
究竟有沒有這個人?沈寧一時摸不透,他不像說謊,可尋的這個人這麼難以啟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