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刎頸之傷

「鈴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外面的聲音一擁而起。而在高一七班的教室里，一道題還沒有講完，老師在嘗試著用盡量短的時間來收尾。可是他的聲音才進了同學們的耳朵，還沒有碰到鼓膜，外面的聲音就亂鬨哄闖進來，把一切都踩踏碾壓著。同學們終於還是沒有聽到老師是如何地收尾，只聽到老師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一聲：「好了下課吧。」

接著，教室里的聲音也哄然而起，又把外面的聲音推了回去。

童羽把書收拾到桌膛的書包里，一抬頭，童紹唯已經走到門口了。

「哎，紹唯！等會我啊！」

她喊了一聲急忙跟了上去。心裡想著，師娘真的是料事如神。

童紹唯聽到童羽的聲音喊自己，就停下來，要回頭看她。但是她回頭的動作很小心，好像頭上頂著什麼東西似的。

童羽過來挽起童紹唯的胳膊，童紹唯卻好奇她叫自己做什麼，就問：「怎麼了？」

童羽假裝莫名地反問她：「啊？什麼怎麼了？」

「你這是帶我去哪？」

「去你家呀，昨天不是說好的？」

童羽話雖然這麼說，但其實昨晚根本什麼都沒有說，這是童羽故意找的借口。她覺得無論自己怎麼說都可能有瑕疵，畢竟自己不是很擅長撒謊。但如果把問題反問回去的話，問題的重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童紹唯當然一聽就覺得納悶，便問：「啊？昨天？我怎麼不記得？」

「你這腦袋，褲帶沒眼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啥事能記住？」

「噢……」

童紹唯點點頭，也就真的覺得自己是沒記住了。

往外面走著，童羽就在心裡琢磨，到底該怎麼問。從廁所回來之後的半節課什麼也沒聽，一直在想，還是沒想出個好的開頭。

就在這時，童紹唯先開口了：「你咋了羽？想什麼呢？」

這下可把童羽給問住了，但她下意識地還是反問回去：「啊？沒事呀，怎麼了？我看著像有心事的樣子嗎？」

「當然了，咱倆從小長到大，你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嘛？」

童紹唯這話忽然給童羽提了個醒。童羽就把童紹唯的話拿來又問了回去：「你還說我，你今天不也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嘛？」

童羽以為童紹唯會立刻否認，但是沒有。童紹唯的反應稍稍頓了一下。而就是這一頓，讓童羽確定了童紹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異樣。而童紹唯在頓了一下之後，朝童羽湊近了些，問：「我有嗎？」但還沒等童羽回答，就又說：「等會人少了我跟你說。」

「噢，好。」

童羽點點頭，心裡一塊石頭算是落下了。因為此前她一直懷疑童紹唯是被墮神附身了，就像辛潔一樣。但是看童紹唯現在的反應，與辛潔當時的狀態完全不同，那麼也就排除了被墮神附身的可能了。

她們從校門口出來后，從校門左手邊的衚衕出去，要一路向下走。熊倩禕回家的時候也走這條路，但童羽和童紹唯要坐13路公交往東去，熊倩禕要坐的是33路或者25路，往西去。熊倩禕收拾的慢，童羽和童紹唯已經出校門了，而熊倩禕才從樓里出來。

13路車是從總站發車出來往西拐，開到古城東牆外的十字路口後向南。然後七拐八拐到火車站，在火車站前會停留較長的時間。之後沿著火車站正對著的路往北，仍舊七拐八拐地拐到古城正南門。正南門門前的丁字路口處又有一站。然後從丁字路口往東，一直開到古城東牆下。這一站可以說是個集散中心，南邊有公園，晨練的老頭和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們要在這裡上下車；在觀山高中上學的學生，不騎車的也要在這裡上下車；此外那些本地或者外地的遊客，也會在這裡下車，因為這裡上去就是古城景區了。童羽和童紹唯從學校出來之後就一直走下來，在這裡等那從丁字路口過來往東去的車。

剛開始的時候她們要在這裡等上二十分鐘甚至半個小時，才能看到13路車從視線盡頭晃晃悠悠開過來。也許是因為13路車所走的路太偏僻，客流量也比較局限，所以車子一直很將就，都是從33路和25路淘汰下來的舊車。每一次，當看到25路和33路換了新車之後，沒多久，13路就換上了25或者33路的樣子。而從13路淘汰下去的車子，就進了公交車博物館。博物館還會不定期地把這些舊車拍賣掉。

但是現在，13路的時間做了調整，童羽和童紹唯才走出來，就正好有一輛，仍舊是晃晃悠悠地樣子，剎車發出「吱呦呦、吱呦呦、吱呦呦、吱呦呦呦——」的聲音，而隨著「嘎吱！」一聲車子在站牌前站住，整個車子向前傾，接著又「呲——」的一聲，車子從前傾的狀態恢復好，車門就哐啷哐啷地打開。古城的城牆在這裡鑿開了三個門洞子，學生們出來會在門洞子里等著，這時候就有專門在這裡執勤的交警在路上攔住來往的車輛，讓學生們先行，並且一路護送到馬路對面。

自打童紹唯說等人少了再說之後，童羽就一直等著，一言不發。兩個人就這麼也不顧氣氛如何地尷尬，沉默著直到站牌下。

童紹唯看著學生們爭搶著往車裡鑽，而車裡已經是人挨人人擠人。扭捏著往後退，躲著人。

童紹唯說：「我們等下一輛吧。」

童羽很痛快地就答應了，畢竟她也不想擠。

這一輛13路車開走之後沒幾分鐘，又來了一輛，仍舊是立刻就被擠滿了。好在還沒開走，就又續上了第三輛。第三輛車人就幾乎是空車了，畢竟坐這個方向的，基本上都是童村和童家堡的孩子。不僅離著遠，童村住著的都是農民，大棚里還有很多東西要打理，孩子就算中午回家了，家裡也沒有人，也就不回家了。回家的這些，要麼是家裡沒什麼忙的，要麼就是住在童家堡或者其他順路的地方的。

童羽和童紹唯終於上了車，坐在車最後一排。車裡沒有售票員，只在上車的地方設了個投幣箱。她們兩個坐下之後，又聽見一陣錢響，有三個男孩穿著高年級的校服說笑著坐在了司機身後的位置。

童紹唯還是什麼也不說。童羽就保持著沉默，看著那三個說笑的同學出神。看著看著，一陣引擎發動的聲音隔著窗子悶聲悶氣地傳進來，但車子沒有動。童羽回過神來，才看到是前面那輛車開動了。

等了一陣，又一次引擎發動的聲音，這一次是從屁股底下傳出來的，整個車子都震起來。隨後車子猛地往前躥了一下，帶著童羽和童紹唯也往前撲了一下。等她們重新坐穩了，車子也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童羽就在心裡奇怪著，25路用這車子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淘汰下來之後立刻就變得像破車一樣了呢？這時候，旁邊的童紹唯開口了。

「羽，我昨天做了個奇怪的夢。」

「嗯？什麼奇怪的夢？」

童紹唯覺得童羽說的太大聲了，急忙示意她小聲點：「噓——」然後看看前頭坐著的三個學長。好像坐在中間的那個帶著手機，旁邊的兩個人把臉湊著看。學校是不允許帶手機的，但童紹唯和童羽都想不通原因。如果帶著手機的話，有什麼情況就可以隨時告知家裡人，這樣不是更好嗎？

童紹唯低著聲音，繼續說：「我夢見了一對玉。」

「一對玉？這有什麼奇怪的？」

「你聽我說完，你就知道為什麼奇怪了。」童紹唯就一邊回憶著，一邊把昨晚的一切講給童羽：「就是昨晚，我剛剛入睡的時候……」……

時間仍然是從北斗火鍋出來，木子欣回家去找白風箏王國，其他人一起去吃了燒烤。吃完了燒烤就要各回各家。童羽和童紹唯順路，但到了童家堡，童羽就到家了，而童紹唯住在童村，還要繼續往東。

時間雖然有些晚了，但天還亮著。童羽也就沒有留童紹唯在家過夜，而童紹唯也沒有提。可是二人才分開，童紹唯走過了童家堡，天不知不覺地就黑了。已經到家了的童羽並沒有在意外面的情況，這些天都沒有好好休息，到家了簡單洗漱了一下就睡了。

童家堡出來往童村去的路上有一條夜市。這裡本來只是一條路，連路燈都沒有，直到聚集的攤販增多形成了夜市，才開始裝了些路燈，加上攤販們的燈，使得這段路燈火通明。但出離了夜市的範圍，雖然還有路燈，但也不顯得有多亮了，而童紹唯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天黑了。

從夜市到童村之間的本來是沒有路，只是來來往往一遍遍地走，使得這一條區域長不出植被，也就像是條路了。後來拿水泥鋪了，但鋪過了沒人維護，多年的風沙就把這段路蓋得有一段沒一段的。

童紹唯一看到眼前這情況，就有點想回去找童羽。可是這兩天自己實在太累了。雖然前面路黑，但離童村也不遠了，再走幾步就能看到村口的山門了。她也就沒有回去，繼續往前走了。

童村的山門曾經很華麗，但在「反古風運動」中被當做舊社會的糟粕，原本是要拆除的，可是拆不掉。山門是木製的，可是怎麼砍怎麼鋸也只能傷到表層，就和那棵老柳樹的情況一樣。後來實在砍不掉就改挖，想著把它一整個挖倒就好了。可是挖了很深很深都沒挖到頭。而且據傳說，當時挖到了十分奇異的東西，而見到了的人在後來都死了，也就沒人知道具體是什麼奇異的東西了。之後，人們見實在奈何不了它，就拿斧頭把上面的雕花和文字都砍碎砍爛。

在月光的映襯下，破敗的山門顯得莫名的陰森。童紹唯從見到它的第一眼，就認為它是通往冥界的界門。可對於此刻的童紹唯而言，見到這山門，就是見到了家，她絲毫也不覺得它陰森。

走到山門前，周圍忽然地起了霧。霧很濃，細看又像是煙，好像有人在不遠處燒什麼東西似的，但是空氣中又沒有焚燒的味道。

童紹唯覺得不對勁，拿右手在空中搓，搓了幾下呲呲地冒出了火星。接著一桿火紅的長槍迸著更多的火星出現在她手中。這還是她從冰河之塔里撿的那桿槍，跟成天笑和文晶晶學了法術，把它收在身上，現在為了防身，又把它召了出來。

走到山門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身後來時的路已經被黑暗吞噬，只在遠處，稀疏的樹冠里，看到有路燈的光。燈光也投在路面上，白一塊黑一塊的伸向更遠的地方。

童紹唯就想，如果自己留在童羽家的話，現在一定已經洗漱好了準備睡覺了。自己也真是吃飽了撐的，非要回家來。不過她看看手裡的槍，又覺得，如果真的有個墮神什麼的襲擊自己，自己也可以真正和墮神打一架。而想到這，童紹唯竟然期待著有個墮神出來。

她往前走，就在走到山門下的時候，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叫聲尖銳，刺得童紹唯兩耳劇痛。

她被嚇了一跳，一個激靈縮了身子，斜眼看到山門上有個什麼東西抱在上面，可是黑暗中只看到黑乎乎一團，不知道是個什麼。

然而，她從剛才的驚嚇中定下神的時候，那團東西不見了。甭管那東西是啥，現在的情況明顯是敵暗我明，童紹唯滿腦子就只想著兩個字——「快跑」。

但立刻又不敢大動作地跑，她緊緊攥著手裡的長槍，慢慢地往村子里走，但才走幾步就越走越快，最後還是跑了起來，腳步聲劈里啪啦地在村道里迴響。

跑了一陣，童紹唯忽然回過神來——自己這是在往哪跑呢？自己竟然沒有往家裡跑！？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而眼前，到底是跑到了哪裡呢？

她看到，路還是村裡的路，左右的房子也是村裡房子的風格，可是從小到大這麼些年的印象里，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地方。難道又是不小心闖進了誰的結界？怎麼這世上結界這麼多呀？

但是眼前陌生的路到了盡頭——這是一條死胡同。往後退，卻撞到了一個什麼東西。

這個東西不是牆，童紹唯下意識地覺得，好像是背後有人。一想到這個，頭皮就開始發炸，雞皮疙瘩呼一陣呼一陣地在身上翻。而她甚至都不用轉過身去，只把眼珠子擰到眼角，就已經從餘光里看到了，在自己身後，緊貼著站著個人。

可是童紹唯在看到的時候，並沒有跳著腳大叫，也沒有瘋一樣逃開，而是內心忽然地平靜了。她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挪動步子往旁邊走，把那個人讓開，然後保持著倒退的姿勢繼續向後退。一邊退，一邊用餘光瞄著那個人。

但那個人好像不會動，甚至像個誰偷偷立了個假人。隨著後退，童紹唯看到了那個人的衣服——也是觀山學校的校服。但是上面有些發暗的斑駁，不知道是圖案還是臟污，袖子上破了洞，但看不清裡面是什麼衣服，黑洞洞的，也許是黑衣服吧。童紹唯繼續向後退，餘光里感覺那個人和自己個頭差不多。她順著那人的胳膊往上看，想看看這個人長什麼樣子。

童紹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來面對一張如何醜陋或者噁心的臉了。之前，在冰河之塔里，她對於驚悚的認知已經被那些墮神刷新了一次又一次，所以現在在她的印象里，最嚇人的，也不過就是那樣了。

但是她的視線順著胳膊往上走，卻看到肩膀上頭，沒有頭。

童紹唯瞪著那露著白骨的腔子，一口氣不停地吸，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最後嗷地一聲尖叫，瘋一樣掉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