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知是不是天溟察覺到泫兒近來心情低落,今天天還沒亮,他就把她從床榻上拉了起來,說要帶她「赫斯一日游」。
當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時,星沉山也安靜地屹立在黑暗中,只有山間升降機上的燈還微弱的著光。
他們兩人坐著升降機來到了後山的山腳。多雲的夜空不見一絲月光,泫兒抬頭,只能看見遠處有層層黑色的山影,卻完全看不清輪廓和上面的景物。
天溟拉起她的手走進山腳處唯一一個仍舊亮著燈的洞穴。
洞里充斥著機械齒輪滑動「嘎吱嘎吱」的刺耳噪音,還隱約夾雜著人的喘氣聲和吆喝聲。洞頂應該有三十米高,洞底的半徑起碼有一千米長,整個洞穴成圓柱形,反射著噪音形成「嗡嗡」的巨大迴音,讓泫兒覺得腦袋一陣昏眩。
泫兒穩住心神朝洞里望去,一眼就認出了在洞的正中,那個由無數齒輪鑲嵌緊扣組成的裝置,是一個能量轉換器。裝置的下面連接著將近一千多個「手划腳踏椅」,不過現在只有大概五十個赫斯人坐在椅子上。只聽帶頭的一個赫斯人高聲吼道:「哈呦!」其餘的人一起用手向後拉漿,並同時用腳向前踩著腳踏,伸展著身體。又聽那個人喊道:「哈呼!」眾人就同時用手向前推漿,用腳向後提起腳踏,弓起身體。他們不停地重複著這兩個動作,看上去好像在划船。
泫兒立刻明白了,原來赫斯族是用人力電的。通過這個齒輪能量轉換器把人力動能轉換成日常所需的電能。怪不得太陽下山四個小時后,星沉山的燈就會全部瞬間熄滅,因為這洞里的赫斯工人要回家休息了。
「神語!」不知是哪個赫斯人先現泫兒和天溟,興奮地叫了起來。其餘的人都立刻停下動作,朝泫兒圍了過來。
五十多個大男人把泫兒團團圍在中間,一個勁地對著她傻笑,只是不時叫一聲「神語」就不說話了。濃重的汗味把泫兒熏得昏頭轉向,可這些高大的赫斯人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那欲言又止的、不知所措的、敬畏的、好奇的神情,好像是大象見著老鼠一樣,讓她突然覺得他們很是可愛。
「你們每天都這麼工作嗎?」泫兒先起了個話頭,才現原來他們聽不懂她的話。可能他們唯一會說的中文只有「神語」三個字了吧。
還好,帶頭的那個赫斯人會說中文,他就充當起暫時的翻譯官了。
話夾子一打開,這些人就爭先恐後地喊著泫兒聽不懂的赫斯語,泫兒也不知道那個翻譯官是不是真的一句一句都翻譯了,還是只是他自己回答了她的問題。不過她總算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照那個翻譯官的回答,這裡每天都會有大約三千人用勞力電,分上午、中午和下去三班輪換。這個能量轉換器的中心是一個強力蓄電池,平日多出的電力就會儲藏在裡面,只要齒輪一停止運轉,蓄電池就會承擔供電的角色。赫斯的平民有明確的熄燈時間,只有族長卓雨、尤忒和為泫兒治療過背傷的巫醫有不熄燈的特權,所以晚上只需要留下五十個人電就可以了。
不知不覺,洞口外的天空已經亮了。越來越多的赫斯工人走進洞穴,準備換班。泫兒要是繼續待在這裡,不僅會妨礙他們的工作,她自己恐怕一天都別想離開了。看到這種情形,天溟不顧一切地擠進人群,拉起她就拚命地往外跑。
泫兒邊跑邊回頭,看著那些赫斯人追了幾步,然後笑著猛地向她揮手,有點口齒不清地喊著「神語,卜扎」,應該是想跟她說再見吧。泫兒笑了起來,學著他們的話揮手叫道:「卜扎!」
洞外的天空一片湛藍,昨晚的密雲在太陽出來后消失得無影無蹤。泫兒終於看清了星沉山後面的群山。只見那些從光禿禿的山頂上冒出的蒸騰白煙,模糊了山峰的輪廓。那竟然是火山群!細看之下,泫兒才現這片火山群其實是連著星沉山的,其他的火山規模都比較小,星沉山應該是主火山。這麼看來,要是星沉山爆了,因為地底壓力變化,有可能會帶動其它的火山一同爆。到時候,不僅是赫斯族領地,可能還會波及大面積的夜邇森林地域。
經過兩天的相處,泫兒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開始喜歡上赫斯了,無論是他們巧奪天工的建築技藝,還是他們淳樸可愛的族人,她不希望有一天這一切會消失在地平面上。
「天溟,我們一定要儘力阻止星沉山爆。」坐在緩緩上升的升降機上,泫兒皺著眉頭眺望著那片白蒙蒙的火山群。
天溟順著泫兒的視線望去,也一臉凝重地點了點頭,迅即又笑著拍了拍泫兒的小腦袋,對她說:「好了,現在,讓這個本來就不聰明的小腦袋休息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很有趣的地方!」
泫兒不覺莞爾:「就你聰明!」
他們從升降機中下來,天溟拉來了一匹黑馬,抱著泫兒坐了上去,向南賓士而去。
泫兒迎著烈風,嚷嚷道:「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了?」
天溟咧著嘴一臉不屑地笑著:「我是天才,還要學嗎?」
泫兒立刻翻了翻白眼,引來他一陣大笑。
談笑中,他們來到了一個用碎石堆砌而成的牆圍著的平原。失去了樹林的遮擋,鹹鹹的海風在這裡肆意地流竄。
天溟抱著泫兒下了馬,朝圍牆裡走去。
「呼呼……」沉重的動物呼吸聲似乎近在耳邊。
泫兒緩緩地轉頭,被眼前巨大的白色四腳動物嚇了一大跳,忙扯著天溟的袖子叫道:「天溟,快看這是什麼!」
「呵呵,它的名字叫白劍。」只見赫斯族長卓雨從這隻動物後面走出來。「如果一定要按外世界的標準歸類,它應該屬於劍齒虎科。」
「劍齒虎!就是那個已經滅絕了的劍齒虎?」泫兒驚呼道。
「應該說是在外世界已經滅絕了的劍齒虎。」卓雨摸著這隻叫「白劍」的劍齒虎的頭,笑著說。
泫兒不禁盯著白劍看。白劍比她所見過的所有貓科動物都要粗壯,個頭跟熊有得比。不過它雪白的皮毛下那柔韌矯健的身軀,卻顯露出它無與倫比的力量和靈活,那是笨重的熊不能比擬的。要是它伸展全身,可能有五米長。白劍的犬齒足足有七尺長,從上頜一直延伸到下頜,這應該就是「劍齒虎」名字的由來。
這時,從白劍身下滾出一個白色的毛球。泫兒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隻小劍齒虎。它好像是剛剛吃完奶,正用爪子胡亂地在臉上抹著嘴,笨笨的樣子很是逗人。泫兒忍不住想上前抱它,一旁的白劍立刻全身緊繃,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嘯。
「嗷唬!」卓雨見狀也立刻大聲吼道,聲音像極了白劍的那聲虎嘯。
白劍的身子立刻軟了下來。可是這兩聲吼叫卻把那隻小劍齒虎嚇壞了,它竟一蹦跳到泫兒懷裡,縮著腦袋抖,而白劍則很不高興地哼鳴著,彷彿在罵它膽小。
倒是卓雨哈哈地笑了起來:「看來白劍的兒子很喜歡你啊,神語。」
泫兒撫摸著懷裡軟軟的小劍齒虎,不自覺地安慰它道:「小白不要怕,小白不要怕。」
那隻被無辜地冠上「小白」名號的小劍齒虎偷偷地瞄了瞄自己媽媽一眼,現白劍沒有真的動怒,立刻把剛剛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高興地用舌頭舔著泫兒的臉。
泫兒呵呵地笑著,抬頭問卓雨:「剛剛族長的吼叫,白劍怎麼好像聽懂了?」
卓雨點點頭回答:「就像神語能與神祇溝通,我們赫斯族的歷代族長都會從上一任族長那裡學習到每個動物物種的語言。」
「動物也有語言?」天溟問。
「哈哈,當然。不過沒有人類語言複雜多樣。它們的語言更率直簡單,就如它們的性情一樣。其實只要你用心聆聽,不難明白的,只是從來沒有人能真的靜下心來去聽去感受。」卓雨邊說著邊領著泫兒和天溟向平原深處走,沿途向他們介紹著各種動物,還不時與它們對話給天溟和泫兒看。
走著走著,泫兒突然想到什麼,急急地問卓雨:「這個大陸還有恐龍嗎?」
「哈哈……」卓雨又止不住笑了,「讓你失望了,所有的恐龍已經在地球上滅絕了。」他看了看泫兒失望的表情,又說道:「不過,確實有一種恐龍的近親存活了下來。」
卓雨從懷裡拿出一根扁形的中空竹器放在嘴上吹了一下,尖銳高亢的聲音立即在平原上縈繞回蕩。
遠處的天邊竟出現了一個碩大的影子,看上去像是一隻巨鳥。待到它飛近了,泫兒不由得掩住張大的嘴,震驚地看著這隻只能在圖書館的百科全書里才能看到的翼龍。只聽它出和卓雨手上竹器一樣的聲音,在他們三個頭上盤旋著。
這隻翼龍屬於大型翼龍,它的兩翼展開后恐怕有16米,寬度相當於F一16戰鬥機!它渾身熒綠色,身上鋪滿了光潔的鱗甲,而翅膀則長得像蝙蝠不像鳥類,因為沒有羽毛。但與蝙蝠不同,翼龍的翼膜中間並沒有指骨支撐,只有纖維質形成的膜。翼膜一直伸展連接到它後肢的膝蓋處。它有長形的嘴,細長的眼睛分佈在頭部兩邊。泫兒終於相信百科全書上的描述:如果說遠古時恐龍是陸地霸主,那麼翼龍就是天空的霸主。
卓雨朝那隻翼龍做了個手勢,它竟飛了下來,用兩隻後腿站立在他們跟前,低下頭溫順地蹭著卓雨的頭。
卓雨向泫兒和天溟介紹道:「它的名字叫千色。它雖然是翼龍,卻已經進化了,它的鱗甲和變色龍一樣能根據環境的色彩而改變。」卓雨寵溺地輕撫著千色的翼膜,補充道:「劍齒虎和翼龍既是赫斯人的坐騎,更是主要的攻擊力。」
泫兒回想起那本《希翼古年代紀事》里對第二任希翼王無法征服赫斯族的記載,終於明白了原因。那時的希翼族並沒有高科技武器,要是同能與動物溝通的赫斯族人打仗,恐怕坐騎都不再聽從他們的命令。就算希翼族能抗住劍齒虎和翼龍蠻橫的戰鬥力,只要赫斯族退回陡峭的星沉山上,要想打下赫斯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泫兒望著這一人、一龍、一虎,站在藍天下綠茵上,不禁感受到一種傲視眾生的霸氣,中間還夾雜著淡淡的溫馨。他們親密的情感感染了泫兒和天溟,她回頭與天溟對視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天邊的太陽已經有下沉的意願,逐漸地收斂起熾熱的光芒。
天溟告別了卓雨,帶著泫兒騎上黑馬,跑進了北邊的夜邇森林。
無論何時,夜邇森林裡都是昏暗不明的。天溟抓緊韁繩,加快了馬兒的步伐,片刻間就衝出了森林。
泫兒眼前一亮,瞳孔里儘是波光粼粼。夕陽的光芒鋪滿了湖面,更顯柔和。四周縈繞著歡快的鳥鳴。
天溟拉著黑馬,和泫兒一同雙雙漫步在這碧藍色的湖邊。
「喜歡嗎?這個湖是我偶然之間現的。應該是伊瑪河的支流在盆地上形成的湖。」
泫兒點點頭,感覺此刻的天溟像變了個人似的,突然變得安靜溫柔。
忽然,天溟停下腳步,轉身正視著泫兒,眼神在湖光的映射下閃爍不定。他微微啟口:「泫兒,自從六歲時你走進我的生命,我就知道你對我來說,是與眾不同的。小時候的我,不明白每次看到你時,胸口那股溢滿的感覺是什麼,可現在的我,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牽起泫兒的手把她拉近,那明亮的眸子緊緊地鎖著泫兒的雙眼。「泫兒,我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一樣,永遠陪在你身邊。」
夕陽的餘光灑在天溟的身上,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氤氳。泫兒覺得自己的雙眼熱,眼前逐漸模糊了。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能有點無助地低喃著:「天溟……」
天溟把她攬入懷中,泫兒的眼淚終於止不住落在他懷裡。她回抱他,哽咽地說道:「你失蹤的時候,我以為你死了,那時我真的很害怕很傷心,可是我對你……」
天溟卻笑著打斷她的話:「白痴,你那個笨腦袋真的笨得連撒謊安慰人都不懂啊……泫兒,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想陪在你身邊,就這樣而已。你不需要作任何回應。」他收緊懷抱,低聲地重複著:「真的就這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