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湟的命令是盡量拖長火翼軍渡河的時間,大家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留下的兩千士兵就算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不能向後退一步。
陰沉沉的天,低垂著,像是舉手可及。凌亂的風,被潮濕陰冷的水汽重重地壓在地面上,最多也就捲起幾撮泥土,卻再也無力上天。
水翼軍剛回到赫斯,傾盆大雨就從天而降。
飄散於空中的粉紫色光氣,是能量,不是氣體,豆大的雨水奮力地沖刷著一切景物,卻對它們毫無影響,只是為這氤氳的紫霧,渲染上淡淡的青灰色調。星沉山上的燈光在朦朧中搖晃不清。
泫兒覺得自己的雙目被雨水沁得澀疼,卻無力眨一下眼睛,只是不一語地靠在湟胸前,任他用斗篷為她擋雨。
天溟剛從升降機中走出,就大步走過去一臉擔憂地問她:「你們不是回希翼了嗎?出什麼事了?」
看到他,泫兒的眼眶又熱了,低下頭喃喃地重複著:「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卓雨、未姬和其他赫斯人也圍了過來,Zenk大概給他們說了事情的經過。
「泫兒,這不是你的錯,是那個泄密人的錯。」天溟撥開貼在泫兒額前濕答答的短,輕聲安慰道。
一聽到「泄密人」三個字,眾人都陷入了沉思。身後的水翼兵們率先按耐不住:
「肯定是赫斯人乾的!」
「對!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了!」
「枉我們還幫他們造能量轉換器,恩將仇報!」
「快把泄密之人交出來!」
「全是陰險的小人!」
……
人在氣頭上,話越說越過火,有些赫斯人聽得懂他們的話,也跟著激動起來。兩邊的人開始有些身體的碰撞,情況變得越不可收拾。就連馬匹也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了,不安的踏著蹄子出低低的嘶鳴。
早上還和平友好的兩族人,現在卻變得針鋒相向。有人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但很多時候,其實是冤家易結不易解。人的分別心、猜忌心,丁點的小事都能讓原本稱兄道弟的人從此勢同水火,更別提現在談的是兩千多條人命。
卓雨臉色一沉,吼了一聲:「赫斯人都不準動手!」
儘管所有赫斯人都忿忿不平,仍是退了回去。
湟打了個手勢,水翼軍也安靜了下來。
智靈向前踱了一步,緩緩地向眾人分析當時的情況:「當時,神語引的能量波動,使得整個大陸的機械都癱瘓了。我臨時提出了繞道回希翼的計劃。知道的人只有水王殿下、我、水翼軍的兩位將軍,還有寥寥幾個赫斯人。其餘的水翼軍是在出后才知曉的。」
「也就是說……」泫兒接下話尾,細細推理道,「那時候,大陸上一切的通訊聯絡被完全切斷了。另外,由於水翼軍出得很急,如果泄密是混在水翼軍里的,他根本來不及通知火翼軍。」
泫兒朝一臉凝重的卓雨看了看,又望了望身後黑壓壓的水翼軍,有些遲疑地下了結論:「排除了水王殿下,智靈族長和兩位將軍后,泄密人……很有可能是早就知道計劃的幾個赫斯人之一,而且泄密人的身份一定很特殊,才能讓火翼軍相信他提供的情報。」
水翼軍又再次騷動起來,憤怒的聲音不絕於耳,都是喊著要赫斯交出泄密。但真正的泄密又怎麼會自己站出來承認呢?
「既然是赫斯人泄露了計劃,不管是誰,都是我卓雨的責任。」昏暗的雨幕中,卓雨的雙眼清亮,他一字一句地說完后,便抽出腰間的匕對準心臟就要刺下。
未姬驚叫著要阻止,一旁的尤忒卻比她快一步拉住了卓雨持刀的手,並同時重重地跪在卓雨跟前,沉聲道:「族長,泄密的人是我!尤忒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能讓你代我受死!」
「尤忒將軍……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泫兒不解地問道。
「因為赫斯需要神語的守護!為了赫斯族,只要能留下小姐你,尤忒什麼都願意做!」
泫兒看著他熱切的眼神,腦子一片空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不是什麼神語,一直以來,她都只是想當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卻因為實在不能袖手旁觀而一次又一次違背自己的初衷。難道她所做的都是錯的?他們現在更相信她就是神語了,而且,再也不會放過她……
卓雨別過臉,把手中的匕扔到尤忒跟前,意思再明顯不過——為了給希翼族一個交代,他不得不死。
其餘的赫斯人一見這情景,都一個個跪下了,其中有幾個看上去是各分部落領的老人,也顫巍巍地下跪向卓雨求情:「族長,尤忒將軍是一心為了赫斯啊……」
泫兒心裡明白,就算卓雨肯放過尤忒,希翼族也絕不會答應。可是,就算尤忒死了,兩千多水翼兵也不能復活,只會反過來讓赫斯人對希翼族恨之入骨,那兩族間的仇恨就沒有了結的一天了。這個道理相信湟和智靈都清楚,可是他們的身份由不得他們為尤忒開脫。所以此時,唯一能保持中立立場並且有資格說話的人,只有她一個人。
泫兒想了想,說:「火翼軍很快就追上來了。不知道赫斯願不願意幫我們一個忙?」
眾人沒料到她會突然開口,都轉頭看她。
透過層層的雨簾,他們眼中的泫兒是那麼嬌小。她渾身的衣物早就濕透了,溫順地帖服在她身上,更顯露出她纖細的骨架。雨勢逐漸變緩,雨點淅淅瀝瀝地落在她身上,營造出一圈淡淡的銀白色光暈。蒼白的她,濯秀嬌弱,就像是一朵剛出水的蓮花,一塵不染,玲瓏剔透。
「無論水翼軍下一步的打算如何,都需要有人能拖住火翼軍,協助我們撤離。若是赫斯部隊能打扮成水翼軍的樣子,然後兵分兩路引開火翼軍一部分兵力,那就再好不過了。」泫兒微笑著對卓雨說。
「當然可以。」卓雨立刻回答。
泫兒點點頭,掃了一眼眾人:「那麼,對尤忒將軍的處置就先延後吧,大家覺得怎樣?」
「神語……!」尤忒一臉難以置信。她剛剛說了那麼多,難道只是為了救他這個自私自利出賣盟友的人?
泫兒朝他微微一笑,像似要他安心。那晶瑩純凈的眸子,令尤忒不敢直視,只能頹然地垂下頭,覺得無地自容。
神語說的話,當然沒有人會反對,在場的兩族人都默不知聲。
湟的目光緊緊地鎖著泫兒,嘴角的笑意不曾退去:「就按神語說的去做吧。」話畢,彎身抱起她走上升降機。她的傷還沒痊癒,此時雨勢太大,他怕她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