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矛盾

姒重山聽姒月姬一問，才恍然醒悟，自己由於心急，謊言沒編好，露了馬腳了。

不過也無所謂，只要神秘組織的根基還留著，其他事情就算都說出去又何妨。何況她之前一直不肯說，不就是為了等到今天，以保下白樹凈一命嘛。

「不錯，你們的外公劉仁安的確是我殺死的，但我第一次見到姒珍，也確實是在她大婚之時，這點我並沒有撒謊。在那之前，我只見過她的畫像。」

姒重山開始講述起來。當然這個過程並不很順利，她總是想隱瞞一些事情。不過在姒月姬等人的逼問下，而她又是真的想要保住白樹凈，最終，除了神秘組織的事情，其他都說得差不多了。

姒重山因滿腦子都想著復國，所以她做的事情，幾乎是任何事情，都與之有關。她和同胞妹妹公用一個名字、一個身份，也是為了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便於她進行那些暗地裡的活動。如果不是因為妹妹被馬不坡殺死，她不得不進行一些明面上的活動，大概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但她在暗地裡的活動中，卻是非常有名的。作為姒姓皇族最直系的後人，她們姒家一直與很多姒姓皇族後人有著聯絡。這種聯絡，在姒重山開始接手之後，達到了頂峰。她不僅聯繫上了幾乎所有直系和大部分旁系的姒姓皇族後人，還把這個範圍擴大至姒姓皇族關係較遠的分支的後人，以及當年的姒姓重臣名將甚至巨賈，使用利誘聯姻甚至威脅等各種措施，將他們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早在進入神秘組織之前，他們就已經是個有實無名的存在，而其目的，就是研究怎麼復國。

姒珍和唐梨花的娘姒夫人，也是姒姓皇族一個分支的後人，自然是姒重山的聯絡目標之一。

只是她們的爹，也就是劉仁安，家族是世代的名士，不入朝為官，也不入市經商，就守著田地，靠收租得個康健即可，倒是有不少人開私塾、開書局、開醫館，閑時或開個以文會友趴，過得清閑自得，又廣得大好名聲，壓根沒有幫助姒姓復國的可能性。因此姒重山並沒有輕易去聯絡他們。

劉仁安當年為了迎娶姒夫人，散了不少田地家產，以達到姒家不能大富的要求。為了夫人不受打擾，他們特意選擇了京郊的那處住所，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卻頗為清凈優雅，夫妻二人小日子過得也甚是溫馨和睦。

變故發生在姒夫人懷孕後期，因山路不便，不小心動了胎氣，而宅院離京城又太遠，生產之時來不及請接生婆，是家裡的婢女和劉仁安幫著接生的。又因是雙胎，生產困難，以至於看了兩個孩子沒幾眼，就因大出血而死。

接生婆後來快天亮時才趕到，就看到劉仁安抱著妻子孩子大哭，幾近暈厥。

那個婢女只不過是個小丫頭，夫人死了把她嚇得不行，是硬撐著沒和老爺一起哭到幾近暈厥。但是劉仁安還有些悲痛過了頭，一時腦子有點不清醒，抱著兩個孩子不肯撒手。那丫頭廢老大勁兒搶過一個孩子，給她擦洗包被喂點水喂點米湯就累得滿頭大汗，實在是幹不了更多了。

接生婆和去請他的長工一來，人手多了，才開始處理家裡的混亂。長工把劉仁安硬拉到一邊休息，婢女趁機給姒夫人收拾起來，而接生婆則照顧孩子。孩子剛出生，奶水哪夠，接生婆向劉仁安告了一聲罪，就抱著孩子去找附近她認識的接生婆了。

婢女也是這時候才能放心哭，一邊還得給姒夫人收拾，一時竟忘了被她搶走抱進另一個屋裡的孩子。

後來劉仁安清醒了，問起孩子，長工說接生婆抱走去找奶娘了，劉仁安也未多想。直到接生婆和奶娘抱著孩子回來，劉仁安才發覺似乎少了一個孩子。那時候劉家懂醫術的已經給他看過，說他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大好，所以他自己也拿不準，究竟姒夫人生了幾個孩子，就把婢女偷偷叫來確認。婢女這時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孩子被她搶出來，就放在自己屋裡。她倒是沒想著為自己推脫，只怕那孩子再有個三長兩短，老爺受不了，因此敷衍兩句，忙跑回屋去看。那孩子因為太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才沒被人發現，但顯然還是活著的。婢女舒了一口氣，又想到這孩子的狀態實在不好，忙偷偷地先抱給奶娘，把另一個吃飽了正睡著的孩子偷著抱給劉仁安，告訴他是兩個女孩，又美，又健康，另一個在吃奶呢，先看看這個。

這事本是巧合，但那時劉仁安忽然有了模糊的想法，就讓婢女先不要把兩個孩子的事告訴別人。

姒夫人的死，讓劉仁安後悔萬分。要不是他不想理會過多的對姒姓的限制，也就不會和夫人從城裡搬到城郊躲清凈，自以為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以至於姒夫人早產時連找個接生婆都來不及。.

他不希望自己的兩個女兒，也步上姒夫人的後塵。

劉仁安在大正王朝先皇姚胤還只是個皇子時，就已經與他成為摯友。他就問姚胤，可否幫兩個女兒改姓。姚胤那時候連太子都不是，哪有那個能力幫姒姓人改姓。

所以姒夫人下葬后，劉仁安一咬牙，把一個孩子送了出去。至此，除了他和婢女，再無人知道姒夫人那天生了兩個女兒。

姚胤登基后，劉仁安再次向他提出這個要求，怎奈姚胤在朝堂上受多方掣肘，特別是姬貫虹等人一直盯著他要尋他錯處，不敢輕易允諾。以至於後來哪怕姚胤對姒珍傾心愛慕，也沒能給她改個姓。

後來，劉仁安發現唐梨花居然被柳氏夫婦給賣了，縱使懲罰了那對夫婦，卻也換不回他的孩子。

這是讓他最為後悔的一件事，對大正王朝針對姒姓的不公的痛恨達到了頂峰，從那之後，他開始正式尋求改善姒姓地位的辦法。

大家都以為榮君建立神秘組織之後，齊人社才出現，再之後劉仁安才加入齊人社。但實際上恰恰相反，齊人社的雛形其實是劉仁安為主創設的。

劉仁安丟了女兒之後，他下定決心採取行動，聯絡了京城眾多學子。借著劉家世家的名聲，加上京城很多熱忱學子早就對姒姓的不公平待遇表現不滿，因此一呼百應，形成了一個團體。只不過劉仁安對於改善姒姓的地位就算再激進，也沒有激進到建立一個組織來對抗皇權的程度。

但是那個組織中的絕大多數學子文人，都對識夫人榮君極為崇拜愛慕，所以在識夫人的號召下，立即擁戴了她，劉仁安反而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沒錯，齊人社正是在榮君的號召下正式成立的，口號是為姒姓人平權，為天下蒼生謀公平。早期，齊人社和神秘組織都在榮君的控制之下，齊人社做明面的事，神秘組織則做些陰暗的，見不得光的事。所以很多人會將齊人社與神秘組織混淆，也是有原因的。

沒人知道榮君到底是什麼目的，但最初神秘組織並沒有太強大的力量，齊人社中一群文人也主要是做一些辯論、上書、請願之類看似激進實際沒什麼大用的事情，因此早期除了神秘組織中的人，沒人知道它的存在。

玉容是通過組織中的姒姓人知道並加進了神秘組織，帶去了很多人，同時帶去的，還有她心狠手辣的風格。這風格與榮君的表面白月光實則惡毒陰暗的性格不謀而合，於是組織的行事做法越來越與劉仁安當初溫和的想法背道而馳。齊人社中一個個文人莫名其妙地消失，劉仁安察覺到了不對。但他不想自己的心血白費，不想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礎被改得面目全非，更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組織中已經被姒重山這樣的魔鬼控制，因此沒有及時脫身，而是一直苦苦支撐。

其實劉仁安之所以作為當時有能力與姒重山對抗的掌握話語權的人物，卻比其他人死得要晚得多，主要是因為姒重山沒捨得馬上殺了他。

姒重山進入神秘組織以後，驚喜地發現，劉仁安居然是齊人社的元老之一，於是立即展開了對劉仁安新一輪的調查，以期找到他的弱點來控制他。

這其中當然包括對姒珍的調查，於是每一年都會有一幅新的姒珍的畫像送到姒重山手中。所以她說在姒珍大婚時才第一次見到她，並不算是謊言。

雖然姒重山在姒珍大婚之前也見過唐梨花的畫像，但她並沒有馬上想到二人是同胞姐妹。畢竟不是同一人所畫，畫風畫工均有差異，只是讓人覺得她們有些相似，卻很難想到她們之間有關聯。且二人生長環境不同，氣質也有很大差別，例如姒珍的畫像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而唐梨花在畫像中則是頗為楚楚可憐的小女孩，故而很難將她們想到一塊去。

因為姒重山當時沒能查到唐梨花，劉仁安在失去一個女兒以後，又對姒珍嚴密保護起來。而這個保護者，正是已經成為太子，離登基不遠的姚胤。所以姒重山始終找不到能夠讓劉仁撫為自己賣命的突破口。

直到她發現了劉仁安居然還有個外孫——姚順宇。這個機會對姒重山來講太不容易了，以至於用力過猛，一時考慮不周，給姚順宇下了蠱，將他收進神秘組織。

劉仁安果然找到組織的一個據點——梨花居來。姒重山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拿捏劉仁安，讓他為自己效命了，誰知劉仁安就如瘋了一樣，只想與她同歸於盡。

她哪裡知道，劉仁安長期在無盡的愧疚和深深的無力中飽受折磨，本就已處在崩潰的邊緣，姚順宇被下蠱一事，成了壓在他身上的最後一棵稻草。他面對姒重山時已經沒有理智可言，只想殺了這個女人，為自己的外孫報仇。

所以僅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姒重山確實沒想殺劉仁安，而是迫不得已對劉仁安下手。既然下手了，就乾脆下死手。

她沒想到劉仁安可能是因為意志過於堅定，當時居然沒死成，還有機會趕回家交待後事。

不過因為劉仁安從未深入到神秘組織內部，對之所知甚少，特別是蠱毒一事，劉仁安只知道個名稱而已，因此他也沒能提醒別人。

這個別人，主要是指他的弟弟劉仁撫，和已經登基的姚胤，導致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知道神秘組織使用蠱毒一事。

劉仁撫為了查找劉仁安被害的原因，後來也進入了齊人社。齊人社經過一段黑暗的時期，剩下的幾乎都是脾氣又臭又硬的人，姒重山和榮君已經沒法暗中控制他們，就乾脆直接放棄了。特別是皇甫秀山加入齊人社以後，對齊人社進行了很大的改變，使齊人社徹底變成了一個有識有志的文人的中心，其目的也去掉了為姒姓平權，只留下為天下蒼生謀公平了。

失去了劉仁安這個可能的棋子，姒重山很是可惜。之後，她又把目光放在了姒珍身上，然而那時候因為劉仁安橫死，姒珍被保護得更為嚴密。姒重山又廢了好幾年，才在姒珍身邊安排了一個人，說動她進宮做宮女，以期在先皇身邊留個棋子。

所以，當初是姒重山的詭計，才把姒珍騙進了宮。

然而，姒珍是最讓姒重山沒法控制的。她這個人單純，單純到什麼程度？單純到她居然與康盛公一見鍾情。當然他們小時候見過不能算，畢竟那時候太小，還什麼都不懂。而她與先皇哪怕已經有了個兒子，但是對比姚胤的過於謹小慎微，康盛公看起來很是勇武果決，這讓獨自在城郊生活了多年的姒珍，偷一次感覺到，除了父親以外，她又有了依靠。

當然，康盛公對姒珍，也是至真至愛，強行用高於禮制幾十倍的規制娶了姒珍。所以哪怕姒珍是個妾，還是個姒姓的妾，大家也用「大婚」這個詞來稱呼他們的婚事。

也正是康盛公這種過於高調、也過於自負的示愛方式，刺激到了姚胤，加上姒重山使的手段，造成一直對姒珍愛而不得的他，最終生恨，滅了康盛公全家。

當然，姒珍除外，姚胤捨不得殺她，是姒珍自盡隨康盛公而去了。

姒珍死後，姒重山才終於查到了柳氏夫婦，知道當年劉仁安抱了一個女兒讓她們撫養。結合姒珍的長相和唐梨花的畫像，再結合她們的年齡，姒重山才推斷出來，她們其實是同胞姐妹。

沒多久她又發現，被她追殺了很久的唐雨沐，居然是當年救了唐梨花的人。所以後來唐雨沐沒死成，也和姒重山想盡量留個活口，以打聽唐梨花的消息有關。只不過唐雨沐因為失憶，根本就記不住唐梨花了，又因為幾次在逃跑時受傷，而且幾乎每次都包括頭部受傷，才出現多重失憶的情況。

而榮君，應該是知道唐梨花姓姒的。很簡單，唐梨花伺候她多年，就算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同為京城名家的榮君，其父族與劉家也經常往來，因此在姒珍大婚之前，是不可能沒見過她的。

此外，梨花居也不是姒重山建起來的神秘組織的據點，而是榮君在神秘組織成立沒多久就設立的。

然而這一切卻極為矛盾，即榮君自稱極恨唐梨花，卻建立了為姒姓平權的神秘組織，建起來之後，除了偷藏起自己的兒子，似乎又沒做什麼對姒姓特別有益的事。她甚至還建了梨花居這個與唐梨花同名的酒樓，怎麼都讓人理解不了。

「只能說，榮君和唐梨花之間的事情，遠沒有我們所知得那麼簡單。但似乎除了她自己再沒人知道具體情況。她不說，我們就怎麼都無從得知。」姒重山說。

這也是她和榮君很快就沒法合作的原因。在姒重山看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姒姓後人，是為了國家大義；而榮君只不過是個舉著姒姓大旗的幌子，其實只是為了一己私冤的鼠目寸光之人罷了，把好好一個神秘組織給白白浪費了。所以她們後來才分道揚鑣。

榮君也不介意，唯一的要求，就是姒重山繼續給她可用之人，而榮君則會協助姒重山對付別人，特別是對付姬貫虹。

姒重山雖然答應了，但也不相信榮君能做出什麼對自己夫君不利的事。然而她沒想到的是，榮君不僅幫她牽制姬貫虹，甚至幾次想要殺了他。至於原因，單從這一點看，倒給人以一種，榮君是要為唐梨花報仇的感覺，畢竟唐梨花是被姬貫虹親手殺死的。

可問題在於，矛盾之處並不止於此。事實上，想要殺他的不只有姬貫虹，還有榮君，後來因為姬雲繼的影響越來越大，姒重山才加入刺殺他的行列。

但如果榮君是真的想要為唐梨花報仇的話，相應的，也應該保護她唯一的孩子——姬雲繼才對啊。